“现在才是我该出手的时候。”丽姬道。

    丽姬没走远,用背影回答他:“她没拿父母已死的事情博你同情?然后利用你的同情让你为她做事?”

    “没有啊。”梁风追过去。

    “没了军职又怎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可长点心眼。”丽姬道:“跟她说了不能什么人都捡,还不听我的。”

    话里话外,他能听出丽姬是关心金絮的,“你就不能让让雪姬。”

    “让?”丽姬立眉竖眼,“看见那人,我浑身上下毛都要竖起来了,还想我让?”

    梁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和丽姬分开,梁风还想找金絮。到了她房里,看见手炉放在桌案上,她人不见了。

    梁风拿起手炉捧着,炉里换了新炭,很暖,可是找不见她人。

    她刚才带回来的几匹布也不在了。

    刚回来又忙去了?被冷落了。她可真忙。

    梁风坐在前馆等她,等到快戌时她才回来。

    回来后继续脚不沾地,看也不看他一眼,梁风找不到和她说话的机会。

    但她一直在说话。不是和姑娘们说,就是和丫鬟说,不然是和男客们说。他的手炉冷了很久。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想和她说句话都被她打发回房睡觉。仿佛全天下商贾的兴衰系在她一个人身上,她要日理万机。

    雪姬因为脖子的伤休息了几天。这几天,梁风几乎没见过雪姬,他问李婶要了个消除伤疤的药送去。丽姬也随之消停了。

    金絮全身心忙于馆里的事务。新的一年,她想扩张温柔馆的经营规模,她在和周边的商户谈,没谈拢,于是只能想别的法子。

    她办事的时候,梁风坐在一旁当她的笔架子,或者帮她研磨。他努力不让自己被她冷落。

    “你要找点事情干。”她道:“过完年,我发现男客里面文官多了,都是来找你的。”

    “找不到。”他啥也不想干。

    “你是没有去找。”

    “我帮你不行么,我帮你处理事情。”他献上自己。

    她不说话了,低头看一些纸纸张张。

    梁风凑过去一起看,看着看着,他也会懂做生意的。

    “练练武,打打拳,训练你的暗卫,让他们本事再精进些。你要是想干,事情多得很。”金絮头也不抬。

    “我沉迷酒色能降低皇帝的警惕。”他当然有借口。

    梁风挪到她的斜后方,张开一只手臂撑着,“天气暖和了再说吧。”

    他俯身前倾往纸上面瞅,看她在写什么,下巴快碰到她的肩膀,像是她的肩膀上多长出了一个脑袋。

    他如今当真是什么也不想干,啥也无所谓,做别的事很难集中注意力,做什么都会想到她身上。

    金絮虽然劝他找点事,但没有明确地对他的行为表示反感。有的时候她快一个时辰没有和他说话,梁风悄悄地在她后面拽一拽她的头发,她也不会斥责。

    逐渐养出一种被她包容的感觉。梁风更加懒得找事情做了。

    温柔馆出现的文官偶尔的确会有事情找他,多是祭祖之类。即便没有事情,也会有文官问一下他的近况,方便史官记录他在京做了些什么。

    二月初有一场祭祖,他必须随同皇帝参加。这是清明前的最后一场,期间他需要住在宫里。

    他极其厌烦留宿皇宫,不管皇帝说什么他都不去,唯一妥协是这期间他至少不会上青楼寻欢作乐。

    他说死了不住,皇帝也没办法。相府和九卿又是一番仪式,尽可能和平地向史书解释了安分王为何在祭仪期间不宿皇宫,梁风才安安分分地陪同皇帝参加完了整场仪式。

    等到结束脱身,他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温柔馆。

    可是这一天温柔馆却没有开业。

    这夜寒风盛,天黑了很少看见行人,他骑马刚转过街头就见温柔馆异样地融入夜色。大门也锁着。

    金絮给过他钥匙。梁风把门打开,厅堂异常安静,烛火点了几盏,只有几名丫鬟在洒扫,显然是没开业的样子。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烧焦味,梁风见到正在收拾的大厢,询问情况。

    大厢说,雪姬伤养好了,今日重新接客,结果再次和丽姬产生冲突。争执时不小心打翻烛台,火焰点燃挂画,烧到了一名姑娘的头发和衣裳,很多人都被吓坏了。

    金絮一怒之下罚全体姑娘今夜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不许吃晚饭,生意也不要做了。

    只留下大厢和几名丫鬟收拾,就连榻板都烧焦了一块,不收拾好明天也没法开业。

    梁风问是什么原因产生的冲突,大厢说:“因为晚饭时雪姬姐姐多吃了半个猪蹄,结果那半个蹄子是丽姬姐姐要的。雪姬姐姐不知道,其他人也都没留意到,没人提醒雪姬姐姐不能吃。她们两人争执得已经打起来了。”

    梁风听了,打着灯笼立即去找金絮。

    风大雪小,找到她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庭院的砖桥上,衣裳穿得极其单薄。

    梁风冲过去脱下大氅包住她,感觉她似乎在发呆,被他这一包才回神。

    四周光线微弱,看不清她的神色,梁风抱起她就往房里去,听见她隐隐约约唤了声。

    抱入房中,把她放到床榻上,梁风拍掉她头顶的雪,拉近火炉,怒道:“想冻死自己啊,衣服也不穿。”

    “穿了。”

    “穿少了!”

    梁风把自己身上的雪也抖掉,和她一起烤火。

    头发丝都有寒气,他抓着她的手靠近炉子,手指跟冰似的,脸庞被染上的一层火炉色都盖不住她发白的嘴唇。

    金絮看着他,眼中深深的忧虑和无助随着温度一同变重。梁风顿时不气了,烤出暖意的手抓抓她的发丝,轻声道:“她们两个吵架,你却罚其他人关在房里不许出来,这样会把矛盾闹大的。”

    她低下头,眨了眨眼,“嗯。”

    梁风看见她的眼泪,被她眨了回去,他拿膝盖撞撞她的膝盖,安慰:“不要难过了。”

    金絮双手揉脸,指头点着脑袋道:“她们在我脑子里吵架。”

    “她们因为一些小事不停地争吵,出门时是先开左边的门,还是右边的门;走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吃饭是先吃这个菜,还是先吃那个菜;我是先杀这个人,还是先杀那个人。真的好吵。”

    她的眼泪眨巴眨巴地冒出来。梁风道:“那你听我的。”

    他身子坐正,用烤暖的掌心擦去她的眼泪,认真道:“你听我的。不许杀人。先开右边的门,先迈右脚,先吃肉。有其他任何让你犹豫不决的事情你都来问我,听我的。”

    眼泪滚了一圈还是掉下来。金絮放下他的手,脱了鞋钻进被窝里面,团成一个球。

    她在被子里一阵挣动,梁风等一会,她冒出头,头发沾了一脸。

    “你不用总是自己想,有什么事情可以问我。”梁风拂开发丝,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好不好?”

    她很难过,但是点头。

    她躺倒,像死掉,呆呆道:“她们不可能和平共处。只能你死我亡。”

    “并不。没有任何两个人只能你死我亡,我们要找到她们和平共处的方式。”

    金絮摇头,“她们不是两团线,可以织到一起,她们是两个人。”

    “正因为是两个人,才可能存在退让的余地。”

    金絮躺平看天花板,闭上眼。梁风抚抚她流进发丝里的眼泪,安慰:“不哭了。”

    她睁开眼,“我有预感,我无法解决她们之间的问题。”

    “可以解决的。”

    “我想扩张温柔馆,建个分馆,就是想把她们两个分开。”

    “建。分馆可以让大厢管。”

    “可是......”她没有后文了。金絮看着他,吞了后半句话。

    “你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帮你。”

    金絮侧身,面对着他,闭眼,摇了摇头。

    她想睡觉了。梁风扯多一张被子加盖,伏在床边摸摸她的头,守她睡着。

    她没有再动,呼吸渐渐平缓悠长。过了一刻钟,梁风准备熄灯离开。

    他起了身,金絮忽然睁眼,“馆里定了个新规矩。”

    她轻轻地说,梁风伏回去,“什么?”

    “我说馆里那些文官,不许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偷偷谈论有关朝廷的事。喝花酒就专心喝花酒,别谈些有的没的。”

    她扯扯被头捂住鼻子,“我这么说。”

    她继续闭眼睡觉,似乎是自言自语,不在意他的看法。

    梁风继续守着,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眉毛,摸摸她的太阳穴。

    这个新规矩是为他定的吗?应当不是。他不能想这么多。来馆男客多官员而不多商户,估计让她始料未及,这连他也没想到。

    她睡熟之后,梁风熄灯离开。回厢房躺床上想了想丽姬和雪姬的事,这夜睡得晚。

    第二天起得也晚,他有心想看看金絮这道新规矩的效用,打算一整天没事的话就待在前馆。

    他坐在角落常坐的席位,等厨房的早午饭。

    雪姬也在前馆,闲闲地看诗。

    丽姬在开业时辰前基本很少到前馆来,大多在庭院玩。雪姬想必是有意和丽姬错开。

    丫鬟给他端来一碗粥,梁风吹吹烫就吃,余光看见后门打开,以为是金絮,一看过去是丽姬。

    丽姬满脸怒气,气势汹汹地走来。

    这脸色不对。丽姬带着这样的脸色,目标肯定是雪姬。

    梁风忙起身要拦,她步子异常快,几步走到雪姬面前。雪姬看见她走近,立马想远离,然而没来得及。

    啪——

    极其用力的一耳光甩到雪姬脸颊,她被甩得没站稳,嘴里两滴血飞溅而出。

    梁风大惊,快步抓住丽姬再扬起来的手臂。雪姬明显被打懵了,没反应过来。丽姬抬脚踹向雪姬肚子。雪姬飞出十丈远,脑袋撞到了桌案一角,爬不起来。

    “好大的胆子!敢弄坏我的东西!”

    周围姑娘全涌过来,有人扶住雪姬,雪姬无法站起。

    她无力地捂着肚子,左脸颊肿了,不止是五指印,是整片脸颊红肿,嘴角渗血,牙齿都红了。

    她被打得头晕目眩还能辩白:“我没有......”

    “就是你!”

    丽姬歇斯底里,“我的剑被你弄断了!断在剑鞘里!我刚才拔出来,剑刃断成两截了!”

    雪姬捂着脸,手指一碰就痛,忍着问:“什么剑?”

    丽姬咆哮:“你敢装傻!”

    梁风都知道,丽姬是有把软剑,平常用来跳剑舞的,很钝,不锋利,能勉强用来切割软的东西。

    这样的剑不止是丽姬有,他知道的还有火蓉和纯冬都喜欢跳剑舞,金絮特别为她们买了不易伤人的软剑。雪姬肯定是知道的。

    梁风死死拽着丽姬,丽姬的怒火逐渐迁移,对他恼羞成怒,奋力挣手欲打他,梁风便把她双手都钳制住。

    雪姬眼眶都红了,含泪不甘地看着丽姬,“为什么一出事总认为是我干的?我没有弄断你的剑,你没有查证,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我。”

    “还敢顶嘴?!你碰过我的剑!”丽姬疯狂踩梁风的脚,一边挣手,还要一边力证:“我都看见了!你碰过我放在院子里的剑!我去如厕前还完好,回来就断了,不是你是谁?”

    “我以为那是火蓉的剑,我想帮她收回房里才碰了一下,可我连剑鞘都没拔开。”雪姬眼泪汪汪,两颗眼睛都泡在水里。

    梁风看着都觉得可怜,劝丽姬道:“你先冷静,让阿絮查一下这件事情再做定夺。”

    “查了也是她干的!你给我松开,老娘打死她!”丽姬正在气头上,无法冷静。

    梁风更加不松手了,反踩住丽姬乱跺的脚。

    丽姬忍无可忍,大喊金絮,一头砸向梁风胸膛。

    梁风被顶了一脑袋,余光一偏,正好看见金絮。

    她满脸怒容,径直拨开围观的众人,拿着把菜刀,直冲丽姬而来。

    “打啊!”

    金絮举菜刀,指着丽姬道:“你打啊!把对方打死啊!两败俱伤,一块死啊!”

    她眼中张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浑身崩得死紧。

    周围姑娘纷纷退开,梁风发觉不对劲,雪姬被打,眼眶红红都没哭,金絮却哭了。

    “打啊!”金絮哭着嘶喊,举着菜刀指着除她以外的所有人,“不是看不顺眼吗!不是生气吗!杀啊!全都杀死啊!”

    丽姬停止挣动,金絮是真的想砍人了。梁风放开丽姬,过去抓住金絮挥刀的手。他不很觉得金絮当真会伤害她们,他更怕她误伤自己。

    “死了一了百了,全都清净了!”金絮在梁风禁锢下挥菜刀。她全身在用力,梁风不得不环臂锢住她的身体,她的脸色变得通红,不知是不是因为血气上涌。

    丽姬这时却冷静了,方才的怒火顷刻消失,神色犹豫地看金絮,“你生气了?”

    “我早就生气了!你们谁管过我的心情?我早就生气了!”

    “你们互杀啊,杀完了我杀自己!”她握的刀就要贴脸,梁风死死伸着手臂。

    金絮挣不脱,一样踩他的脚。

    丽姬忽然冷淡,冷冷地哼了一声,看了地上的雪姬一眼,眼神变成冰刃刺两下,扭头走了。

    梁风松了口气,立马感到挣动反抗他的力量小了。金絮一口气没上来,呆呆的。

    “你每次都是自己痛快了,拍拍屁股就走,别的人全都不管!”金絮大喊。

    丽姬没有回应。他低头看,金絮注视着丽姬离开,眼泪还在流最后一点。

    “你不要生气,凡事慢慢解决。”

    梁风擦擦她的眼泪,她的脸很烫,脸色越来越红,身体也热起来,喘出的气都是热的。

    金絮用袖子抹两把脸,松了手,刀留在他手里,自己走向雪姬。

    她蹲下,想触碰雪姬红肿的脸颊却不敢,手指停在雪姬的手边。

    “对不起。”

    雪姬捂着脸,泛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很委屈,“不是我......”

    金絮的呼吸断断续续,也很抖,“......她是胡闹,她不是故意的......”

    “胡闹。”雪姬看着她的双眼,轻声道:“你总是帮她的。”

    再想接近的手都停下了。雪姬不再看她,起身走了。

    金絮怔怔地,对着雪姬的背影说不出否认的话,她很无助地看向梁风。

    梁风擦去她的眼泪,摸摸她的额头,很热,“是不是发烧了?”

    她摇头,脸颊的红热全往眼睛涌,眼睛快烧了。

    “我做错了。”

    “没有,你没有做错。”

    她拼命摇头,眼睛逐渐干得没有一点眼泪,眼神变得迷离,梁风感到她额头越发热。

    金絮闭上眼,浑身卸力,往他身上靠,拽着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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