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暗中观察,金絮和冯棹台简单地聊过一次。

    她为了雪姬,确认是否是冯棹台在背后帮助温柔馆。冯棹台承认了,的确是雪姬向他寻求帮助,希望他能出手阻止畅春阁,另一方面是雪姬不堪忍受包春娘总在背后胡乱说的那些话。

    梁风查过畅春阁,和温柔馆不一样,畅春阁背后有个泽南的富商支撑,盈亏不全由包春娘自负。京城内大多数有名气的销金场所都是如此,包括书肆。但温柔馆是金絮一个人的,温柔馆是极少数情况。

    梁风还打听了外边对雪姬的说辞,那些舌根嚼出来的碎话,都在说雪姬夜里忙,白日里也忙,不是昼夜颠倒,而是黑白不分,一整天十几个男人算少了。温柔馆落魄了,堂堂花魁接客竟如此泛滥,一点架子都不端,其他姑娘一天岂不是得上百个男人。温柔馆价钱低啊,姑娘们都便宜啊,这样的身价配得上京城四大青楼?

    梁风深感不实,谁能一晚上接那么多客。

    金絮很苦恼,“雪姬自从来到温柔馆,总是有意无意和我疏远。”

    “是么。”

    “她有事都不愿意找我,而去找冯棹台。也是我疏忽了,谁会愿意听那些流言蜚语,她心里怎么可能痛快。”

    梁风却觉得雪姬最开始还是很愿意亲近金絮的,后面才疏远了。

    “你帮我个忙。”金絮看着他道。

    “好啊。有事情找我,别找冯棹台。”

    “你帮我告状。”金絮道:“你以畅春阁主砸钱却无法使唤官府办事,官府收受私贿,贿价巨高,为此不平为由,向皇帝举报发现贪官。”

    这个说法告状是挺简单,梁风先未答应,“你想做什么?”

    “包春娘刚受了委屈,立刻就有安分王为她不平,这能证明畅春阁才是有靠山的,而不是温柔馆。”

    梁风想了想,点头,“最好是能具体指向一个人。”

    她有打算,“那便举报当时堂审的那位廷尉左监下的直吏。”

    “我举报廷尉左监吧。”针对官职太小的人皇帝容易起疑心,廷尉左右监不上不下。

    金絮笑了一下,“谢谢你。”

    “不许说谢谢。我们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说谢谢?”

    梁风立马去办。

    告状折子内容得慎重,他要考虑后续,这道折子交上去帮了她的忙,绝不能给她和温柔馆还有他自己带来任何后续麻烦。

    他已经交权了,最多可以管到燕国每年纳贡或是燕国内部的部分官员任免,还不一定有效,他是如何也管不到京城的官员的。如果举报这个贪官给他带来了好处,定会引起皇帝疑心,而且廷尉左监背后还不知是什么人。

    为了不显得他越权,梁风决定这道折子就写——他听见青楼女子哭诉,说最近风言风语太多,污人清白。起因是畅春阁主在官府那里受了委屈,给的钱打了水漂,事情没办成,一气之下四处散播谣言,拖所有人下水。哭诉的女子楚楚可怜,请求安分王出手,帮帮她们这些弱女子。于是梁风心一软,为她们不平。

    文官内部出现问题,皇帝定会乐意整治。重点是,交折子告状只是为了哄女子开心,而不是举报贪官,更不是妄图动摇官员任免配置。

    在外人看来,是安分王为畅春阁主持公道;在皇帝看来,梁风是个沉溺男女情爱、对朝廷动向毫不关心的闲散王爷。

    梁风很满意,写好折子交上去。

    隔日收到皇帝回复,皇帝说知道了。

    官府很快有动作,梁风追踪之下,廷尉左右监受到减俸惩罚,下属直吏罢免更换。

    皇帝趁着梁风这道告状折子,给廷尉换了一批血,新来的人不知有多少是皇帝的人。

    他在温柔馆,偶尔暗中感到几道仇恨的目光射向了他。梁风只当啥也没感觉到。

    各家酒楼茶馆流传的说法变了,畅春阁成了一呼百应、在官府里十分有头脸的大人物。包春娘十分沉浸于传闻中的自己,还送了礼给金絮。

    帮她办成了事,梁风在她面前得意了几天。

    没过多久,梁风又听说,畅春阁远在泽南的富商对畅春阁撤了一笔补助冬资的钱财。从前的流言彻底消下去,包春娘也随之沉寂了。

    馆内的风气令金絮都有所察觉,主动问他:“你帮我告状,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没有啊。”他没所谓,是真没所谓。

    “你有麻烦和我说,我也会帮你。至少让那几个总是瞪你的人收敛收敛。”

    “好啊。”梁风爽快道:“我正好有个事要问你。”

    “你说。”

    “我新买了座宅子,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回答他这个问题,作为他帮忙的回报。

    金絮略思索,没想太久,建议:“和光吧。和其光,同其尘。”

    “什么意思啊?”他只知道是《道德经》的句子。

    “自己看书去。”

    梁风追问:“你不问我买的什么宅子?”

    “不问,你全凭自己喜好。”

    全凭他的喜好?梁风决定就用这个名字。

    他写信给老李,老李可以回京了。

    春天到来,万物复苏。

    入目所见的一切洋溢着勃勃生机,梁风看得心情愉悦。姑娘们心情也好,丽姬和雪姬少了许多争执。

    他的每日作息慢慢变得和金絮完全同步了。每日醒来,跑到庭院里一看,她也醒了;凌晨算完账目,和她一起熄灯。

    梁风成日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眼见她身上的衣服又要变得稀薄。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太南玩玩啊?”

    “近期不准备回去。”

    “你如果想回太南看看了,要提前和我说哦。”他离京没那么容易,还得看皇帝同不同意,“不如在太南那边过夏。”

    一日日围着她屁股打转,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白日在院子里玩耍的姑娘少了,进到室内躲日头了。寂静之余,梁风数次注意到雪姬独自待在亭子里发呆。

    雪姬身边总是很少见到有人陪着,梁风多留意两眼,才发现雪姬入了夜都独自待在林子里,很少去前馆。

    他问了问金絮,金絮说可能是因为冯棹台来得少了。五月底至今,冯棹台就来过两三次。

    金絮估计两人闹了什么矛盾,由他们去了。

    过了芒种,很快到六月中。金絮给馆里准备消暑的绿豆,起了个大早,带上梁风一起去南市。

    今日南市格外纷杂,梁风护着她避免踩踏,金絮径直去往年常去的豆铺。

    铺主殷勤地给她挑看豆子,金絮看了一圈,有些犹豫,今年的豆子都不太好。

    铺门口路过两个男人,议论着说京城昨夜死了人。梁风闻声侧目看去,诧异道:“昨夜城里死了人?”

    金絮的动作都停了。铺主道:“是啊,今日一早大家都在传,昨个晚上有人死在了风月街的大花楼。”

    “哪个花楼?”金絮问。

    “好像叫什么,初香坊?”

    “初香坊死了人?”金絮愕然,“出了什么事情啊?”

    梁风不知道,“喝花酒还能喝死人?”看起来城内巡防有疏漏啊。

    铺主踱步到门外,向街上望,感慨道:“这两年京城死的人变多了啊,不过是没传开而已。昨夜死的人听说是个大官,这才传开了。”

    有个大官死在了初香坊,金絮不安地看着他。梁风道:“我去打听一下。”

    他遣暗卫出去,但事情很大,根本不用打听,光听街上议论的人就能听明白了。

    死的人是相府长史,如何死的尚不清楚,廷尉和相府已经介入调查,初香坊暂时封锁。

    “相府长史。”金絮神情凝肃,“相当高的官职。”

    “嗯。”梁风感到不对劲,大官意外身亡,牵连到的人肯定不少,背后不会有皇帝吧。

    “我想去初香坊看看。”金絮道。

    梁风驾车带她绕了小半座城,到了风月街初香坊。还没走到就已经看见初香坊被廷尉封锁了,封条贴了整个馆,带刀护卫在馆外站了一圈,梁风都无法进去。

    金絮很不安,梁风和她回到温柔馆,馆里不少姑娘也听说了这件事。

    姑娘们都在议论,猜测长史大人是什么原因死的,有说是纵欲过度,有说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极小的可能才是被人杀了。

    按大多数文官爬到高位的年纪来讲,老了还要上青楼喝花酒,最有可能的是纵欲过度,姑娘们毫不介意以猥琐的方向揣测那些男人们。

    她们很少对往后顾虑,担忧往后的人是金絮。金絮派出了好几个丫鬟去外面打听事态,梁风也留心着朝廷那边的动静。

    到第二日,坊间谈论的风向转变,变成了长史大人是被初香坊的女子杀死的。

    “放他娘的狗屁!”

    骂声在前馆回荡。火蓉忿忿不平,“初香坊的女人杀的?哪个猪头信这种鬼话!”

    丽姬也嗤之以鼻,“没出事,女人就是个让他们快活的东西,没一点能耐。如今出了事,女人就能耐了,连人都敢杀了,把罪魁祸首往女人头上赖,在床上的时候可没见这些男人怕了女人了。”

    “就是就是。”

    水夭也猜测:“风向转得这么快,说不准是背后有人操控。”

    “我觉得是。”凝荷道:“我听说,初香坊的姐姐们最近都不敢出门了,那天晚上她们被吓坏了。”

    纯冬拍拍胸口,惊魂甫定,“这事情要是发生在温柔馆,我肯定被吓死了。”

    梁风能联系上相府派出查案的人,能从外围知道一些内部情况。

    相府仵作验出长史大人是中毒身亡,不是纵欲过度。调查之下,初香坊没有过购毒记录,长史大人或恐是在别地服毒,到了初香坊才毒发身亡。

    但这发现没有公开,坊间流传的仍是长史大人被初香坊女子刺杀的说法。

    情况急转直下,相府长史死后第五日,廷尉发出通告,禁止官员在这段时日流连青楼。

    通告一出,温柔馆生意立刻变差了,来客只剩出通告前的六成。过一日,只剩三成。

    金絮愈发忧心,梁风愈发相信有人在背后操控舆论,保证案件谈论范围只辐射在各大青楼之间。

    姑娘们也焦急了,每日聚集在前馆讨论新事态。金絮吩咐大厢,从各方面节约馆内开销,客少的话二层以上的蜡烛不点了。

    “已经这么做了,馆里新一批药材我没有让购置。”大厢道。

    姑娘们都聚在前馆,等待从外面回来的丫鬟带来新消息。

    纯冬感叹:“这个说法我懂,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认的几个字有用了。”

    凝荷也像模像样地跟着感叹:“总是这样啊,他们大人物动动手指,我们小人物就翻身覆灭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杀了相府长史的也是人吧。”丽姬不认同。

    “以后要怎么办呢。”有人问。

    “温柔馆会解散吗?我们出去之后要怎么办啊?”有人问。

    “还能怎么办,能不能办人不都有要死的一天,阎王爷这是催促了。”有人答。

    金絮坐在旁边,听见这话,屈膝靠墙沉默坐着,看着她们每一个人。

    水夭靠着窗户,看外面的天空,捧着脸道:“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有没有人为我轻轻叹气。”

    凝荷凑到水夭面前,皱眉垮脸,认真地,“唉。”

    水夭敲了凝荷一脑壳,“我还没死呢。”

    金絮低头看着手指,手指在衣服上搓来搓去。梁风很担心金絮的状态,这几天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短短几日,温柔馆火热的生意已经能被叫做“曾经”了。

    他小声道:“青楼行当不好做了,温柔馆还要继续开下去吗?”

    她答:“看情况吧,要是真的做不下去了,也没得我选。”

    “你不要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帮你的。”

    梁风再小声问:“如果凝荷她们的户籍能处理好,你是不是就放弃温柔馆了?”

    “啊?”凝荷敏锐地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了。

    金絮不答话了,梁风却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个“嗯”字。

    “那好。”他可以想办法。

    金絮看了看他,道:“在自己拥有权势的时候,权势就不是一个坏东西了。”

    固然不喜,但梁风认可。

    “权势这个东西,拥有的时候还真挺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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