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抢在廷尉搜捕的人之前,飞速赶往温柔馆。

    只用了一刻钟就到了来福街,前馆门外站着丫鬟,梁风冲进去,金絮迎面而来。

    “雪姬被抓了。”金絮着急地和他说。

    “我知道。”梁风当先安抚她,“雪姬是涉案才被抓的,她在牢里说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话,需要你去廷尉对证,廷尉的人马上就到。”

    金絮手上发冷,明显紧张了,“她说了什么?”

    这时廷尉的人突然闯入,金絮被吓了一跳。

    这些人动作也不慢,他竟然只快了一步。梁风张开双臂抱住她,低声和她道:“你不要怕,雪姬做的一切和你无关,他们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等我去救你。”

    廷尉左监出示搜捕令,扬言要抓走鸨母。

    金絮点头,梁风松开她,看着她走过去伸出双手戴上镣铐。

    廷尉把金絮带走了,馆里留下的姑娘议论纷纷,十分不安。梁风知道她会担心这些姑娘,留下一名暗卫保护温柔馆,自己则跟在金絮身后,随她一起去廷尉狱。

    傍晚时分,夕阳渐沉,金絮被押着走,沿街行人不断侧目。她时不时回头不安地看他,梁风始终跟在她身后。

    到了廷尉狱,狱卒盯着她更换衣着关入牢房,梁风被留在外面。

    冯棹台还没来。

    监听三皇子府的暗卫告诉梁风,冯棹台已取得皇帝授权旨意,但是太子不断拖住冯棹台,不让他和梁风会面。如果宁安县真的是被太子所屠,那么太子此刻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确保雪姬会死,太子和廷尉是联手了的。

    梁风担心她们两人,每隔一会便问狱卒里面的情况,出言威胁。狱卒不为所动,只让他拿出授权旨意来。

    梁风快要烦躁了,叫来此刻所有得空的暗卫,围着廷尉狱伺机。

    “再等一刻钟,冯棹台要是还不来,我们就闯进去。”

    他仿佛和金絮感同身受,她肯定受刑了,她很痛,她很难过。

    下一刻,长街尽头终于出现飞跃而来的身影。

    冯棹台携带圣旨,在暗卫帮助下跳跃于屋脊之上,极快地赶来。

    梁风看清是冯棹台,高高地挥手呼应。

    离得近了,冯棹台一抛手,圣旨沾着月光划过,梁风一掌接住。他抓着这黄色布帛,叫上暗卫,径直冲入深处的牢房。

    烛火最亮的一间,审讯正在进行。久违的血腥气浓郁刺鼻,梁风一眼看见浑身鲜血湿透的金絮。

    她披头散发,吊在受刑架下,脚边一片血,手腕都被绳子磨伤了。梁风气极,踹开碍事的狱卒,解开绳索,金絮直接倒入他的怀中。

    “阿絮......”她的身体是热的,梁风稳稳接住她。

    金絮似乎喊了声什么,双手尚能动弹,神经一松昏迷了。

    梁风简单查看,她的伤都在后背,这是廷尉的鞭刑,有毒的。

    梁风急于将她安置疗伤,一转身才看见对面还吊着另外一人。

    这人浑身没个人形,破烂的衣裳只露出伤口,伤口沾着盐,头发都被拔掉几块,鲜红的头皮看不见有热气在冒,身上的血似乎流干了。

    梁风全身近乎停了一瞬,恍惚意识到这人是雪姬。

    尸体的样子他见得多,雪姬已经死了。

    梁风避开伤口抱起金絮,冯棹台终于冲了进来。来晚了。

    冯棹台冲到雪姬面前,拨开湿乱的头发,一张鲜妍的脸触之柔软,闭目仿佛睡着的模样。

    梁风忽然担心冯棹台看不出雪姬已经死了。

    “你......”他不知道说什么,不由自主抱紧金絮,害怕金絮变成雪姬这样。

    冯棹台目眦欲裂,无法发声,颤抖的手指解开绳索。梁风听见冯棹台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战后尸场才会出现的声音,他更加抱紧金絮,金絮是活的。

    目前无法证明她无罪,不能送她离开廷尉狱,梁风找了间干净些的房间,先暂时安置她,让暗卫带李婶过来,廷尉的大夫他不放心,同时再叫暗卫去温柔馆取账本。

    梁风回到牢房,雪姬躺在地上,冯棹台死死抱着她痛哭。雪姬的血沾到了冯棹台身上。梁风看着这一幕,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战场。

    他定定心神,和狱卒道:“叫仵作来验尸。”

    不管是廷尉还是军营,审讯施刑都有一套规章必须遵守,在一定时辰内对犯人所施刑量不得令其重伤,若伤势过重,则必须等待一两日,待其恢复部分元气后再行审讯。

    圣旨授权已到,他已接旨,他现在是这起案子的主审人。雪姬这纯粹外伤致死,从她被抓来短短半天居然受此重刑,廷尉难逃此责,他有权审问廷尉卿。

    雪姬的伤势必须留有证据,冯棹台再伤心,雪姬也必须先交给仵作检验。

    梁风拍拍冯棹台的肩膀,冯棹台缓缓松开双手,目送雪姬平躺于仵作刀下。

    “我一定要把宁安县查清楚。”冯棹台握紧沾着鲜血与盐粒的手掌。

    冯棹台眼中燃烧着悔恨,梁风想到金絮,又想到中午冯棹台求他相助时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沮丧。

    “好,我帮你。”他道。

    等待仵作验尸结果的时候,李婶来了,梁风连忙安排李婶治疗金絮,总算稍微放了心。

    夜深了,冯棹台缓和心情,梁风叫狱卒送来晚饭,当务之急是复盘这起案子。

    “雪姬为什么会指控是阿絮要挟她刺杀三皇子?”梁风问。

    “恐怕是太子授意的。”

    “太子?”

    “我告诉过她,屠杀宁安县的人或许是太子,她不相信。”冯棹台眼眶通红,脸上神情还很紧绷,“我相信她,她不相信我。”

    梁风没听明白。

    “她当然不信。我告诉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太子的指示下潜伏于三皇子身边近一年了,她要如何接受一个信任了将近一年的人才是她的仇人,她当然不愿意相信。是我来晚了。”

    梁风怔住,感到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

    冯棹台来晚了,他没有,梁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曾和雪姬走投无路的绝望擦肩而过。雪姬向他求助过的,然而他无视了她的求助。

    “宁安县被屠后,雪姬带了半块旗布上京复仇,那块旗布是太子当年剿匪的军旗,雪姬画给我看过。”冯棹台声音沙哑,眼中有泪,看着他道:“你有见过那块旗布吗?”

    棋布?梁风茫然摇头,完全不记得了。

    冯棹台收回视线,低下头道:“雪姬上京后,四处寻找那半块军旗的下落,举动太过惹眼,引起了太子注意。太子主动为她指路,告诉她,那旗布是三皇子的军旗,并安排雪姬潜入三皇子身边卧底,助她复仇。雪姬信了。”

    “后来我认识她,她和我说了她的事,把那军旗画给我看......”冯棹台停顿片刻,皱眉压下眼中痛苦,“我和她说,那旗子不是三皇子的。”

    冯棹台心痛,手掌紧紧攥着胸口,出口的声音却压抑,“那半块旗布已经被她烧了,在她决心要对三皇子复仇的时候。”

    “我想帮她查清宁安县当年的真相,我找了长史大人相助。在隐约查到屠县的人可能是太子的时候,长史大人退缩了。”

    “收手便罢了......”冯棹台咬牙切齿,“简直是无妄之灾。”

    “太子杀了长史大人?”梁风猜测。

    “不一定。在相府调查长史大人死因时,曾有家属找到相府讨公道,我查过,那些家属是受一女子怂恿,而那女子是林昭仪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冯棹台说完,慎重道:“长史大人的死因不好猜测。”

    梁风听明白了,三皇子想凭借宁安县的事逼死太子。

    冯棹台继续说:“长史大人的死估计引起了太子警觉,太子提前了雪姬的刺杀计划。然而雪姬失败了。

    “太子意识到她刺杀失败,立即想杀她灭口,她被抓来才短短半天......她心里未必不信我,她不愿意杀死三皇子,或许在她眼里,三皇子是无辜的。”

    梁风说不出话,不忍心听了,他不觉得三皇子是无辜的。

    “我猜测,三皇子否认遭到雪姬刺杀,是因为雪姬是宁安县被屠的唯一人证,他要保下雪姬。”

    冯棹台深呼吸,压下情绪,看向梁风道:“我向陛下请旨,将宁安县的案子交由您调查,我来查的话容易被杀。您的权限不够,但您身份够高,太子会对您有所忌惮。”

    梁风心想未必,亲缘在梁与丕那里不算什么东西。不过这件事交给他,他是愿意的,冯棹台不会武,再查下去下场只会和长史大人一样。

    “这件事情非常丑陋,圣上不愿声张,只命您暗中调查,暗中向圣上汇报结果。您之前曾弹劾官府收受私贿,陛下以此派您调查京城官员贪腐一事作掩饰。肃贪是宁安县案子的遮掩,您也需要查出结果。

    “由我主查宁安县,您来肃贪。我已经找到证据,就在大陀县,那些证据不能被太子发现,我要想办法送来京城。”

    大陀县就是记载收并宁安县的邻近大县,梁风问:“什么证据?”

    “大陀县部分百姓的口供,可证实当年宁安县不曾并入大陀县,而是凭空消失。”冯棹台道:“那份口供是我和长史大人派人在大陀县秘密收集的,分两份,一册是黑本,一册是白本,黑本那册记录的是大陀县当地富商豪强否认曾有别县迁入大陀,然而被太子发现销毁了,剩下的白本还藏在大陀县。

    “白本记录者一半是小孩,那些小孩有在宁安县要好的伙伴,他们的伙伴却在一夜之间消失,其中甚至有人见过宁安县被鲜血覆盖的场面,回去后大病一场。

    “太子这几年为了保证大陀县不会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肯定往大陀县调拨了不少钱财,这些钱财流动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只需要把这些痕迹找出来。”

    有皇帝授权,这些事情不会再有冯棹台和长史大人联手时那样难查了,梁风点头,“好,我帮你。”

    饭菜已经凉了,梁风和冯棹台两三下吃完,商量好后续行动计划,再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都不回家,冯棹台连夜等待仵作的验尸结果,梁风暂时不能将金絮转移出去,也留在廷尉狱过夜。

    从牢房出去,梁风去看金絮,冯棹台留在牢房里。

    月光照耀下来的一刻,夜空某处传来一下铁器相击的细微声响。

    梁风警觉后退,下意识抽刀,抽了个空,腰上没刀。

    后退的同时,利刃破空声再次出现,四面八方的暗器全都刺向他。梁风退回房内关门,听见外面的暗卫和刺客交上手了。

    一年多的时日不动刀剑,温柔馆的花酒也麻痹了他的神经。

    冯棹台闻声过来,和梁风对视一眼。

    “太子不会忌惮我。”梁风道。

    冯棹台默然。这显然是太子派人想要除掉他们。

    外面交手声稍歇,梁风找了根木棍,打开门出去。

    暗卫落下,“主子,清干净了。”

    空气中不闻血腥气,梁风道:“下回活捉。”

    他选两名暗卫在这段时日内保护冯棹台,冯棹台道了声多谢。

    “案子没查清,我们不能死。”

    冯棹台沉默片刻说:“宁安县调查结果我会交给相府,如果皇帝想保下太子,游大人会不顾一切阻拦。”

    如果宁安县的事情被文官得知,太子恐怕永无翻身之日了。

    月亮隐去,屋内烛光穿过冯棹台投射而出,拉长的影子模糊却坚不可摧。

    梁风还有话想问:“雪姬......曾经后悔过复仇吗?”

    “不会。她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决定复仇的一刻。”冯棹台为雪姬回答得毫不犹豫。

    “如果你早几年遇见雪姬,你会阻止她复仇吗?”

    “不会。我会指给她一条正确的路,让她亲手杀死她的仇人。一条安全且能达成她心愿的路。”

    冯棹台的话语掷地有声。梁风想到金絮,说不出话来。

    雪姬为复仇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冯棹台为查清宁安县的真相过程中牺牲的人太多了。可是宁安县的人也是无辜的,他们不能活该枉死。永远需要有人为无辜之人伸张正义,他不觉得雪姬的做法是错的。

    金絮是不是厌恶他不愿意助她复仇,她如今还想要复仇吗?

    可他也不觉得劝金絮不要复仇是错的,她没有付出雪姬那样大的代价。

    金絮有没有想明白?他想不明白,他真是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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