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李婶为他把脉。李婶说他目前身体在一个平稳且逐步渐好的状态,恢复情况良好,今晚继续吃药,明天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喝粥水。

    梁风指着自己喉咙,想问他什么时候能正常说话。他要问她亲亲是什么意思,名正言顺了才能亲亲。

    “我看看。”

    梁风张大嘴巴,李婶看了看道:“还不错,王爷底子真好。嗓子应当是愈合最快的,药不能断,晚上再吃两颗,明日应当能如常说话了。”

    “他嫌药苦。”金絮道。

    李婶略犹豫,想了想说:“吞咽的时候不感到疼痛的话,可以喝些糖水,但是不能太浓稠,稀一些。我去调糖水来吧。”

    “他好像情绪不太稳定。”金絮切切地问。

    李婶颔首,缓声道:“是如此的。陡然大病初醒,病人无法接受自己忽然倒下,境遇大变,加之伤势病势的痛苦和药物的作用,心中一时想不开容易产生郁结。尤其是王爷这样,从前身强体健,突遭暗害,情绪极易控制不住。我们这些可随意走动的人要多劝慰着病人些。”

    “我多陪着他会好点吗?”她问。

    梁风在一旁连连点头。

    “那当然更好。”李婶笑道:“谁都比不过心上人在身边。”

    李婶说完便走出去,金絮坐来床边,握他的手,“那我多陪着你。”

    梁风不断点头,他需要陪伴。

    金絮喂他吃一颗药,梁风乖乖含着,想那就明天问她。亲了必须给他名分,他们之间必须有关系才能亲。

    “你安心养伤,这段时日我都会在王府。”她道。

    梁风心满意足,在她掌心写:“病好了也不走。”

    “嗯。”

    梁风愈发心满意足,她当真如她所说是在乎他的。

    可是他转而又想,这是病人的专属权利,他的伤养好了她就会变卦,离开王府,不在乎他了,她要回到她的小破屋子却住得自在的地方去了。

    梁风郁郁不平,觉得天大的不公平,老天待他太薄。

    “你在养病呢,少想些不开心的。”她拍拍他的脑袋。

    梁风委屈,尤其想到李婶临走前和她说的,更加觉得她此刻陪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他是病人,等他不病了她就会走。

    他郁郁寡欢,神情恹恹,只觉得人生悲喜没个尽头。

    金絮凑近,“要亲亲吗?”

    梁风眼中擒泪,对她的鲁莽更感郁塞不通,拽来她的手,愤然写道:在一起才能亲!

    她看着掌心的一笔一划,带着他强烈的情绪,不甘而且愤怒。她握住拳。

    “那就在一起吧。”她笑道:“以后不要冒险了。”

    哄他呢。眼中的泪越逼越多,求而不得的话只能在这种境遇下听见,梁风愈加心里凄怨,希望骗他的话不要再说了。

    “病好......你就......不要我。”

    “不会不要你。”她笑他,“不是答应过你不会再骗你吗。”

    “是我不长记性,任何事情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她垂下脑袋,“是我错了。”

    她在认错,认什么错,她哪里做错了。梁风紧抿着嘴看她,眼泪哗啦啦地流。

    “你不离开京城也好,我没想到皇帝突然杀你,他都放任你这么多年。”金絮用手帕为他擦泪,“我们在一起,你会想着带我离开京城。”

    梁风急急道:“你没......错。”

    她脸上笑得松松,“总要做出取舍的,我希望你好好地健康地开心地活着。”

    梁风捂着被子,抽着鼻子,乖了,心里许多想法暂时压下去。

    李婶送糖水进来,看见眼睛通红的梁风,又看了看她,没说什么,放下糖水就走了。

    金絮垫高枕头,一勺一勺喂他喝,梁风乖乖啜水。挺甜的,但甜法不一样,不像是溶了糖的水,而是加甘味的草药煮后的水,喝下去胸口里顺着水流一路微微泛疼。

    “什么也别想,先把伤养好。”

    梁风听话地点头。

    过一个时辰又吃了一颗药。时候还早,梁风想睡觉了,她也该去休息了。梁风在她手里写,让她就去隔壁睡,不能走远了。

    她应好。

    老李着人将隔壁卧房仔细收拾了一下。是间耳房,主要放着梁风房里备用的东西,柜子多,床铺够大,窗户小点,进出必须经过梁风的房间。

    夜深人静,蜡烛点得多,光线充足。梁风看着她走来走去,听她的各种动静,洗漱、梳发、整理床铺,最后在他床头放了个铃铛。

    “有事就摇铃叫我。”

    金絮熄掉蜡烛,手持一盏。梁风闭眼睡觉。

    闭着闭着,他想到皇帝。

    醒来后还没听见她和老李提起皇帝。这次没死,不知道皇帝会有何反应,会不会趁着他卧病在床时再下杀手。

    之前各种揣测筹划,又是假死,又是欺君,其实主动权根本不在他这里。思考往后是多余的,根本没有往后。

    无力感汹涌地兴起,梁风觉得这床不对劲,怎么在扎他。

    他轻轻碰了一下铃铛,叮铃的清脆声音,很细微,她立即起身了。

    随着脚步靠近,一点一点镇压黑暗中的鬼魅邪祟。

    金絮坐到旁边,握着他的手,“你先睡,你睡着了我再走。”

    梁风搂着棉被安心闭眼,什么也不想,很快睡着。

    一觉醒来,头脑昏昏沉沉。梁风看着天花板,慢慢清醒,昏沉褪去,精神相比昨天反而好了很多。

    每次醒来都感觉差点死掉,像是睡着就醒不过来,醒后才庆幸自己还活着。

    房内李婶见他醒了,摸摸脉,“睡了挺久,已经午后了,王爷觉得饿吗?”

    梁风摇头,但是他身上比昨天没力气,不知道是不是饿得。

    “脾胃调息已足,不饿也得吃点东西了我再去温一温粥。”李婶道。

    梁风看了一圈,没看见金絮,心里寂寞。他双手摸着床榻想撑身坐起来,然而撑不起来,两条腿都没力蹬。他应当是饿的,不然不会这么没力气。

    房门开了,金絮看见他在床上扑腾,忙压住他,“别折腾了,李婶还没说你能下床。”

    “不是下床......我想坐起来。”嗓子顺滑许多,也不疼了,比较干哑,喝的水不够。

    金絮扶他坐起,只扶到刚好够喂水的高度,梁风无力挣扎,躺平任扶。

    她倒了杯温水,放根稻管,给他自己吸,不喂了。

    他一边吸一边问:“你吃饭没有?”

    “吃了。”

    抬手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没有口脂,她的气色也没有很好。

    “我会尽快好起来。”他道。

    “慢慢来,不用急。”

    喝完一杯,李婶端来粥水。粥中米粒煮得完全融化,很香,梁风还是没什么食欲。

    她先试了一下温度再喂他。梁风喝了一口,她问:“什么感觉?疼吗?”

    “有一点,像被刺挠一下,很微弱,能喝。”刺挠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食道,一直流入胃里,他还要虚弱多久。

    “喝完粥过一刻钟再喝药。”李婶吩咐道。

    梁风心情丧丧的,不想喝药。喝粥恢复一点力气,他挣扎着想爬坐起来。金絮从腋下扶了他一把,“安生点,不要乱动。”

    梁风苦着脸,连起身都要人扶。他郁闷低头,攀着她的一只手,思考生死大事。

    一刻钟过去,他要开始喝药了,宏大的思考被现实打断。

    浓黑的一碗端在面前,梁风脸更苦,“我变成一个药罐子了。”

    “痊愈了就不是药罐子了,李婶说你妥善养好不会落下病根,往后不用一直吃药。”

    她好声劝慰,递来一勺,梁风不情不愿张嘴。

    黑黢黢的一碗下肚,整个人都变成药做的了。他问:“你还会亲我吗?”

    金絮直接俯身亲过来。鼻翼互相擦过,梁风快要撞到她的脸上。牙关很软——

    她犹犹豫豫地后退,“真的好苦。”

    药液在身体里流下的刺挠感被盖住,心脏狂跳,梁风呼吸不稳,猛地一吸震得肺部疼痛。

    他盯着她的嘴唇道:“很干......”

    金絮抿抿嘴,自己倒水喝。

    “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喝着水,没有回答。

    梁风被自己的念头想得很委屈,“你骗我,我不相信,你不能拿这事哄我。”

    她转转眼珠子,思考起来,“因为......”

    仿佛死生契阔宇宙四合的宏大事情从她脑中掠过,她若有所思,“希望你的撒娇管用?”

    梁风没反应过来,牙关还在发抖,脸上热热的,四肢筋脉都很暖和。

    她放下杯子,认真道:“不想那么多了,我能确定的是,我很愿意满足你。”

    满足他......梁风向她张开双手,“抱。”

    金絮抱住他。

    呼吸近在耳边,她的身躯很轻薄,随时能脱出去飞走的感觉。被满足的梁风双臂搂紧,很小声地说:“我是有在撒娇......”

    “你要说,说给我听,我很笨,我感觉不到,也猜不到。”

    “你不能说假话,不能走。”梁风摆道理,“你不在,我会想中毒时候,身上会痛。”

    “嗯,不走,不说假话。”她拍拍他的后背。

    梁风很喜欢和她抱着,这是很亲密的感觉。

    之后一整天有事没事就向她索抱,金絮十分依他。

    隔日,李婶定时来把脉,和她道:“恢复得很好,今日可以多喝点水了,多次少量慢喝,看看今明两天内能否正常排尿排气。”

    梁风也觉得自己恢复得不错,除了身上还是有点松软使不上劲外,已经可以正常做事了。

    李婶解释道:“使不上劲除了毒物导致的肌体损伤外,还因为您昏迷身体中太过紧绷,施针时完全扎不下去,我喂多了软骨散才令您放松下来。软骨散残留体内同后续药物相冲,加剧了软骨的作用。等您排气通畅,自然排出体外就好了。”

    李婶叮嘱:“不能大意,内伤最易使人迷惑的就是从外面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实际内里伤弱得很,切记一切调理按我说的做。”

    梁风和金絮声声应了。

    这一天金絮时不时就喂他喝水,不知从哪里突然变来一勺,梁风来者不拒。但是一天喝下来,他完全不想解手。

    第二天,断断续续喝到傍晚,他终于想解手了。

    金絮拿来尿壶给他,“用尿壶么?顺利排尿后李婶说就可以下床了。”

    梁风接了尿壶,“你出去一下。”

    “这会就要我出去了。”

    梁风老实得一脸。

    她往房外走,梁风道:“就在门外,不能走远。我唤你,你要听见。”

    “好好好。”

    她出去了。梁风确定关上了门,再掀开被子解手。

    解完了,他喊一声,金絮推门进来。

    “多吗?”

    梁风摇头。

    “排气了吗?”

    梁风摇头。

    她收拾掉尿壶,道:“明天下床走走吧。”

    梁风点头。

    一早睡醒,时辰还没到午时。梁风吃早饭,见粥里面加了几点肉沫。

    吃过早饭,休息了一会,金絮扶着他下地散步。刚走时腿软,走几步就适应了。只在他的院子里面走走,几步路就得停下歇息。

    “老李很忙。”他道。从昏迷中醒来后,老李就一直很忙。

    “是啊。”金絮一边赏着绿芽新发,一边道:“你昏迷后接连有人上门拜访,全靠老李在前面撑着,应付外面打探的人。因为有我在,老李不敢放人进来。”

    她道:“你能下地了,后面再来拜访的人老李应当会请进来了。”

    “我得尽快好起来。我不倒下,王府就不会垮。”他得和开春的新芽一起,焕发生机。

    “嗯。”

    欲上门拜访他的人里应当有敬先,还可能有与義,他得写封信让老李派人送去。

    她想到了什么,又说:“你中毒后过了几天,朝廷立了新太子,是三皇子。”

    他道一声“哦”,没什么所谓。

    猜也能猜到,争来争去,皇子里面也不会有更好的人选了。

    “往后怎么打算?”她问。

    梁风不想就说:“我要带你离开京城。”

    无论留不留在他身边,她也不要待在京城了,太南那些小姑娘们也需要她。

    轮到她沉默了。金絮低头看路,想着什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她才开口:“这一次,我不想责怪你,但是你说过我不会失去你。”

    心里的熨帖激发起一股莫名的委屈,梁风的耳朵不断地环绕这句话,不断地体贴全身。

    “就差一点。”她道。

    差一点也是差,他平安了不是吗。

    “你不想我带你离开京城吗?”

    “嗯。”她轻轻一嗯。

    散够步,将近正午,太阳炽烈了,金絮扶他回房。

    踏上门槛台阶,忽然感觉肠胃畅通,肚子塌陷下去,一股松下来的感觉。

    梁风低头揉肚子,“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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