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玉雕棱的小洞府前,青云在大树下阖目盘坐,悟其道。

    她的左半边鬓角乃至发髻,盘一枝绿芽藤蔓,若细细分辨,可见其叶片上凝仙力星点,不同于普通的仙植。

    雷鹬目瞪口呆得瞧着天星绿芽化形,渐而发现这是传闻中以星力为原型,凝为星云后化为种,长成的星力仙植。人形的天星灵珍贵程度,不亚于一柄神器。

    他直接愣怔道:“稀有的天星灵蔓就这么戴在脑袋上了,合适吗?”

    “不过一枝普通的花蔓饰品,你不说,谁知道?”天星绿芽说完,就收敛叶片上的光华,沉寂后如同普通绿植般稳稳地盘踞在青云的发鬓间。

    而她的本体则留在青云的丹府菩提树身下,如今在外是一缕魂识加一点本体化出的枝条。

    这样,她既可以看外面的世界,又可以在青云的大树下修炼悟道,何乐而不为?

    另一边,青云凝神静心后,魂识再次进入心海。若心有惑而不能解,就会成为一种执念,成座大山般挡在青云前进的道路上。

    她轻扶被心问之语震得发晕的额头,盘坐在心海偌大的灵夭花树下。

    当心绪宁静后,挥手时,再现清君淡薄如烟的虚影。

    “当年你我在倚剑峰的山巅互为心动,在魔化的千叶林里彼此诉说定情,在大周的东都云中衣铺后交付彼此至纯之心,在蒂莲岛的环湖清云斋里神魂相融合为一体。”青云的目光中流出深切的哀思,面目上更是无言地怅惋,随之而来是心海上空的雨如春丝,断续而缠绵。

    她压下喉间暗哑,痛苦道:“这一次,轮到你,离开我了吗?”

    斩三尸,三尸为念。

    其一便是心中至情至深之念,结下魂契道侣的清君,却也是眷念这道身影的自我。

    心中无碍,无有恐怖,远离情爱梦想,方得涅槃。

    有碍的,永远是那个“自我”。

    青云的心好痛啊,痛到窒息了。

    当心海起问,此问一生,就再无转圜。

    不斩念,道有阻碍,将难再有寸进。

    她的本我,想起此前还在跟雷鹬说的话:下界修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为何到头来却能忘,会被魔支配?

    这念起、一问生,既有珐天的魔神右瞳影响,也该是问道斩念之机。

    神仙啊神仙,岂是容易?

    当年,自青云筑基以后屡入心魔劫,屡次斩将得便是清君这道执念,每一次她都清楚的认知到这是虚假的幻念,心魔作祟而已。回归到现实,清君依然在那站着,触手可及。

    如今,这一刻,当心海生问“若你寻的人,不在了呢?”

    青云却要真实、真切的斩去内心的情念。

    这次同以往不一样,此念一斩,心无牵念,道心如磐石。

    却又神奇得一样,从凡人一步步修上来,每一次斩情念都毫无手软,却也是为这一刻这一次做铺垫。

    青云扪心自问:我是谁?

    我是从地球上来的关淑月,在君州下界的凡人修士姬淑,已在君州斩前尘过往,在九幽黄泉崖边以异世幽魂与菩提树心融合成一体,成就菩提、红莲双属法身。

    如今,此心念未斩,不斩去自我,何谈成就神道青云。

    只有斩念,方可成就青云之路。

    青云昂起头,凝神看向虚影。

    心痛之间狠狠地深吸口气,压下各中不舍。

    她的眼神渐而清晰至锐利,凝视在清君的虚影上,喃喃道:“你不在,我还在。我在,即我道。不为人物、时空所掣肘,得道亦求长生。”

    虚影淡得薄如空气。

    然而,此刻的清君魂契好似也露出微笑,在青云的眼前,如雾散般彻底消失。

    青云从下界带上来的生死同心魂契,消散了。

    **

    九重天外,遥远的星域时空里,高大的白袍身影在祭出神剑时,动作微顿,他的脑海识域里兀得一轻,在下界单方面签下的魂契还是消散了。

    那个女人,每次都会出其不意,超出预料。

    他如神雕仙琢的五官下,薄红的唇齿间吐出一声如风清云淡般得“呵。”

    一剑挥出,前方的星空巨兽在剑芒下列为两半,渐至消弭,余下一颗虚空珠漂浮在黑暗里发出银白的润芒。

    **

    澄明域的葳蕤山脉里,小洞府的大树下,盘坐的青云在问心斩自我念后,凝神吸纳从四面八方汇集来的仙灵力。

    她这一坐就是草木枯荣、人间千年,在上清灵界却仅是百年的时间。

    青云的修为稳固在人仙境中期,差一步,修为可以攀升至地仙境。

    此时,她甚至感应到天地交汇之力的袭来。

    内中的法则束缚似乎要吸取她体内的仙灵力,摄去外界。

    这还仅仅是一种感觉,待真正进入地仙境后,与上清界的天道进行天地交感就会成为现实。

    青云蓦得睁开眼,神念轻动,周身的鸟雀、藤蔓、苔灰,尽都散去。

    她旋身而起,一念间周身仙力内敛于体。轻轻地甩了甩头,手抚在攀到耳尖摇曳的枝蔓嫩叶,触感柔软,隐约散出星力道蕴。

    天星绿芽为了显示她的作用,凝出仙露润在青云的左耳后,瞬间雾散周身,令她全身通透神清。又弹出枝蔓,挠了挠青云的手心,以作问候,这才安静下去。

    青云笑了声。

    这绿芽还懂得送见面礼,不愧深谙仙人心思的妖仙。

    她走出两步才想起来忘记了什么事,转念疑惑道:“雷鹬……雷鹬?”

    一只羽翼流光的大白鸟从天而落,化为人形,一双红眼圈里润着晶莹,点着黑眸。

    雷鹬化为人形后,羽翼成麾,噘嘴道,“你这一坐就是百年,百年啊。咿,你好似没有突破地仙境啊?”

    “不过百年就想突破地仙境?你当是餐风饮露就可成仙神?这还是借天星绿芽的功劳,开启心海问心斩念的三尸悟道境。”青云朝他睨去,不见这家伙时担忧这个“老朋友”,见了他后又十分嫌弃这家伙,“不过,我自己划分人仙境的境界。现在,我应该在人仙境的中期左右,只要有机会,我就能进入地仙境。”

    雷鹬的重点显然不在修为,而是道:“你对时间有什么误解吗?这已经很长了好吗?在下界算起来有千年呢。”

    他的情绪看似有点崩溃,还哭唧唧吼,“呜……我在这荒无人迹的山里睡了十年,醒了十年,又睡又醒,就怕一不小心被大妖仙抓了去,呜……”

    整整一百年都没长进的你到底修得什么玩意啊!?

    青云都无力吐槽,瞧雷鹬这模样,哪里还有当年冥王的威风、凡人封凌的谋算,分明是另一个人。而这人就陷在他的神道路上不知明悟,转世成什么就做什么,以此为基修神道之路。

    无言以对,青云挥手收起小洞府,转口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呜……去哪里?天星绿芽的领地都被我逛过十遍不止。”雷鹬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实诚得跟上青云往前掠去。趁这当口,他又叽叽歪歪道,“你修炼的速度其实很快。不过,刚上来的仙人在开始时都会很容易突破,往后入地仙境又会极度漫长,甚至许多人寿限耗尽,都突破不了天地法则的制约。毕竟,地仙境要交感天道、反哺天地自然。”

    对此说法,青云在悟道斩念后已有所感。

    雷鹬对此说得倒是很对。所以,现在开始,青云要攒财。不然,在地仙境拖得时间越久,对往后的修炼就越发不利。

    成为仙人不是终点,成为神人也不是终点,而是要成为自我主宰之神,乃至主宰天地。

    缩地成寸、一步万里。

    两人还是在天星绿芽这位地仙境的妖仙管控领地内。

    雷鹬来过这地儿,现在青云面向得前方是一面草蔓山崖。

    他曾经还拿过这些草蔓筑新巢,这些草蔓富有仙灵气,用来筑巢极为舒适。

    青云拉过发愣的雷鹬,直接穿过墙壁,循天星绿芽的指引,顺天星灵释放的气息进入处山涧。

    天空碧蓝浮白云,溪草相涧,别有一番天地趣味。

    惊愕的雷鹬一眼扫见不远处铺满地的仙植,急奔向大树下的大片天星灵。

    “哇,怎么会这么多?”

    “天星允许我们采摘十株。你挑那些没有生出灵识的采,也不要采摘灵性足的那些。”青云朝他叮嘱道。

    “嗯嗯嗯。”雷鹬已经从储物仙器里拿出一堆仙灵玉盒,着手准备采摘。

    青云走向这棵苍天大树后面,那里是天星灵王的所在地,只有寥寥十棵天星灵生长。

    他们敛尽光华,如同凡植,却是真正的不凡。

    青云面对这十株如普通绿植藤的天星灵,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极为有礼地躬身作揖。

    这群天星灵里传出一道深沉稳重的声音:“好孩子,天星绿芽能跟你走,我们都很放心。”

    无风起灵,十株天星灵散溢的仙灵之力化为一团星力仙云飘向青云,而后如同挥洒星光般落在她的身上,直入青云丹府隐匿。

    “我天星灵一族乃是天上仙云蕴星力演化,含无穷自然道法,与你身具的‘道’颇为吻合。将来你突破天仙境时,我等相赠的星力会辅助于你。”

    “算是我们天星灵一族对你照拂天星绿芽的馈赠。”另一老者淡声道。

    又有老者极快地搭话:“人仙轻诺重契、轻信重名。虽然,我们不是多喜欢你做她的主人,但是立契后仙人为了自身的名誉,总不会害她一仙植。”

    青云微愣,原来天星绿芽那套对人仙的恐惧猜忌是来自这位老者所教。

    她压下笑意,颔首后再次拱手行礼,信誓旦旦道:“诸位长者请放心,晚辈姬青云一定看护好天星绿芽。互为双生,此生不弃。”

    天星绿芽从青云的脑袋上化出人形落地。

    她朝诸位天星族老躬身行礼,又压着笑意,抱住含笑的青云轻蹭,而后再次化作她耳尖的枝蔓饰品。

    青云感知到一阵风拂过眼前得十株天星灵绿植,他们在枝叶交接间好似交流过一翻。

    她再次礼拜后,转出大树,而雷鹬已经装好玉盒,正美滋滋地东张西望。

    青云见此地的仙植没有拦阻之意,说明雷鹬没有违规,就朝暗自兴奋的雷鹬道:“走吧。”

    “嗯嗯。”雷鹬非常欣喜,脸上的笑容都要压不住了。

    这十棵天星灵可以换一千万上品仙灵石。

    他和青云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好好地行走仙界帮仙人做好事,不必为生计忙碌奔波。他想着想着,两大圆眼里又沁出水滴。

    青云愕然地看他表演,半响无语。

    等离开天星灵的地界,她才调侃他,“你这鸟虽说是吃鱼,属于水鸟一类,但不至于动不动就落泪吧?”

    “你怎么懂我转生百世之苦,呜呜……”雷鹬越想越心伤。

    此地又十分安全,就直接蹲坐在地上大哭。

    青云真得是无语至极,这只鸟儿给一点好脸就蹬鼻子上脸,不管不顾不知羞。

    她等了会儿,见雷鹬还在哭,口不择言道:“你干脆放弃得了。”

    放弃?放弃修神道?

    “哇……呜呜……”

    雷鹬边哭边抹泪,耿耿于怀难以平息,“我历经磨难,走到如今,从低阶凡虫历经几世到成妖修炼,在死后又历经鬼阶至冥王,再脱胎到凡人封凌,一路顺风顺水,偏偏到这上清灵界,轮转为人仙胎屡次枉死,百世后再至妖仙。我还差两阶……就两阶,我就可以成神了。

    我为什么要放弃啊?

    呜呜……我现在哭一哭,发泄一下就好了,一会就好了。

    我是修神道,又不是同你们修仙成仙一样得历各种心境劫难,不过是按此妖生性子发泄翻,就这样你都不体谅我吗?”

    青云真是被他的振振有词给震惊到,耐下性子道:“所以说,排队九十九,临门差一脚。放弃难,不放弃也难。”

    但这雷鹬明显沉浸在鸟性的妖生情绪,说不通了。

    不等雷鹬哭停,青云的耐心已经耗完,直接卷上雷鹬,离开此处地界。

    两人再出现已是在一处新的山林地界,按天星绿芽的指点,青云携裹雷鹬向葳蕤山脉的外围飞去。

    期间,但凡感应到好物,天星绿芽都会提醒青云去采摘,摘得都是无灵识的仙植,或者采挖无妖仙看守或没生出灵识的仙晶矿。

    青云和雷鹬开启挖挖采采的原始生活。

    若说打妖仙,还是算了。弱得卖不了高价,能卖得起高价的肯定打不过,还得绕道走。

    即使有天星绿芽的帮助也不好使。因为天星绿芽善良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根本不同意帮助青云和雷鹬打人仙境以上的妖仙,甚至连低阶开智的仙灵力妖兽也不行。

    到后来,青云也想明白了,如她立志茹素一样,斩杀开智妖仙、或采摘开灵智仙植是有违天道法则。

    大妖仙能修炼到人仙境,也是有功德造化助力,方能成事。这般去杀开智妖仙,就相当于造孽。

    虽然青云仙魔双修,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魔族,可以无视这些与修道路上有关的奥义。

    但若大妖仙造孽,又可以代行天之道消灭他们。

    这便是道基的奥义:雨萱师祖教诲过“修心修德,善行天道”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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