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霆云从来没有这般轰炸式地给她发过信息。

    她来华海那晚,他接连发了几条消息就已经让席夏颇为惊讶了,没想到她的不回复并没有让他停止,而是从“想和她聊聊”变成了定时定点的嘘寒问暖。

    她的手很快,在场的人都没看清她点掉了什么。

    曲导只是扫了一眼,打趣她:“你可真厉害。我就不行,我有强迫症,看到这么多消息早就想都点掉了,哪里会允许它们堆这么多。”

    席夏笑着说:“以前我也不行,现在就是习惯了。”

    有的人是天生就不喜欢乱七八糟未读消息的界面,非要点掉才舒服;

    有的人是根本懒得在意,所有应用软件都亮着唯独消息数量都不会困扰。

    但席夏不一样,她是被自己折磨出来的。

    理智上让自己理解他的忙碌无暇,情感上却无法接受屡屡得不到回应,逐渐变得应激。

    于是便克制自己不去阅读其他人或者其他群里的内容,在密密麻麻的唯独界面里,假装某一次的无意打开,如寻宝一般找到他吝啬的消息。

    许医生说,她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营造安全感。

    席夏记不住他解释分析时的专业理论和术语,她只知道即使自己从当初病态的行为逻辑中慢慢走出来,那些时光也依旧留下了烙印。

    “怎么就习惯了?”曲导眼眸亮着看她,问道。

    席夏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一下,玻璃破碎的声音重新播放:“通过一些激烈残酷的往事里习惯的。”

    “懂了,我不问。”曲导转头,“你要的神秘故事感。”

    编剧小苒老师抿嘴,笑而不语。她的动态视力其实很好,即使席夏快速给他们扫了一眼,她也看见了席夏给最上面那人的备注——“他”。

    要么是无从称呼,要么是付出很大的情感。

    席夏抱膝看他们去抠下一段戏,依次去回复其他人的消息。每一次目光从他的聊天框滑过,席夏心中荡起阵阵难过与讽刺。

    难过的是,她给他发过比这还要多无数倍的消息,等过比他更久的时间,从不求他能秒回,但也希望他能不忽视她的任何一句话,可是最后收到的,多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复,甚至不回复。

    如此重复着,从心热到心冷。

    讽刺的是,她期盼的回应,竟然在离婚申请提交之后才迟迟到来。

    他们之间分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聊。哪怕是去民政局前的那天,他一杆一杆打完十八个洞的时间,都足够他说很多事情。只是他没有说,宁愿沉默着打完全程,也不愿意开口问一句,“你为什么想离婚?”。

    看似尊重她的选择,实际却让她感到另一种心寒。

    ——他从不关心她的动机和理由。

    她坚持了三年,而贺霆云的消息轰炸又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一个月都有些高估他。

    他最会权衡利弊了,什么是浪费时间,什么是必要付出的精力,他很清楚。而她也明白,自己对贺霆云而言,并不属于后者。

    第一天晚上,她看到他的消息,还有一缕想要回复、开口反问的念头,也想过解释清楚后他是不是就能不再发。

    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她无论说什么回什么,听上去都会像对他的控诉,即使认真回应大抵也不会让他意识到这三年里她的精神境遇有多糟糕,只会让他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回环的余地。

    所以,席夏换掉了自己特意找到和他头像相似的雪山风光,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因为他这一日的勤劳而心软。

    她的确是长情念旧的人,却也不是柔软没脾气的人。

    她始终觉得,他身上收获过的救赎与关爱,和同样从他身上收获的刺痛和伤害,一码归一码,两者无法随意抵消。

    她没能让他爱上她,也无权要求他为她的痛苦负责,那么就只有离得越远越好。至少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需要用他的回应来填满内心了。

    当然,席夏也的的确确没有心情、没有时间再应付他,一切杂念都随着她在华海的日渐忙碌而彻底消失。

    和话剧剧组的合作让她的生活变得格外充实。

    作曲的工作不用坐班,导演编剧都很尊重她的作息,知道她喜欢早晨睡到自然醒,就一般只在午饭后开始沟通。

    她喜欢在午后阳关照进窗台的时候一边听着自己写的旋律,一边给花瓶换水摆弄插花,然后拉上窗帘开始修改和创作,如此沉浸。晚饭后,散步消食走到排练室,看会儿现场排练,听着演员颇有戏感的台词找找感觉,调整一下和声和乐器的选择。

    偶尔曲导还会拉着她一起去附近健身房跑上两圈,热情高涨,很难不怀疑她在这家店做了销售兼职,天天怂恿她办年卡。

    今天下午排练时间结束,曲导就走过来:“夏夏还没点外卖吧?没有就去健身房泡上一个小时,练完我请你和小苒一起吃。”

    “……健身餐吗?”

    “哦不,当然不,我今天被气死了,不想吃那些索然无味的。你想吃什么,给个范围,我们练完就去吃。”

    比起贺霆云那种强行拉她起来去晨跑的严苛作风,她更喜欢曲导这样的怀柔方式。

    没人陪她一起健身,她连导演架子都能放下,泪眼汪汪地喊她宝贝,用甜言蜜语怂恿她去举铁。

    “我虽然并不想拒绝你。”席夏合上电脑,收起来,“但今晚约了要见人,只能让小苒老师陪你了。”

    曲导遗憾地摊开手,转过身,声音又微妙的变了一下:“约会?”

    “啊?”

    “人都来门口接你了,我还能说什么。”曲导往远处看了一眼,拍了拍席夏,“去吧,今晚也不用过来了。”

    席夏茫然地抬头,看见沈司站在排练室门口,朝她微微点头。

    工作室新的法律顾问,最终定下了沈司他们律所的丞律。

    江莱在宛京有其他工作要忙,出于礼仪,让席夏自己出面,请对方吃上一顿饭。而沈司之前也提过类似的话,因此就变成了三人饭局。

    她看了一眼手边的礼盒袋子,松了一口气,幸好中午提前去买好了见面礼。不然现在还真来不及准备。

    “不是约会……算了。”

    席夏知道她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楚,看了看曲导浮想联翩的脸,遂放弃,背上包,提上礼盒快步走过去,将沈司带离这群人八卦的打量。

    “这是什么?”沈司绅士地接过她手上的礼盒。

    “给丞律选的礼物,听说她儿子都很大了,我没接触过这个年纪的姐姐,就选了敏感肌也能用的护肤套装,应该不会出错。”

    来到华海市,她亲自进组和曲导对接工作,和各种人社交,才意识到江莱对她和“临江仙”保护得有多好。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创作,人情世故、关系维护都可以不用操心。

    走出独立的这一步,世界变得更大了些。

    拜贺霆云所赐,她并非对这些一窍不懂,不至于迷茫。

    相反,短短一周多,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与人相处的作风里,多了几分和他相似的镇定和自若。

    “我看她办公室桌上好像确实有这个牌子的化妆品。”沈司打消着她的疑虑,“放心吧。”

    “你怎么特意过来了?”席夏叹气,坐上沈司的车,“丞律把餐厅的定位已经发我了,我自己其实能找得到。”

    “还不是我妹不放心。”

    沈司一边吐槽骆怀薇,一边开出车库:“她说你这些年一直没碰车,最近自己租了车在路上开,扣了一次分,倒车还擦了电线杆一次,希望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骗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席夏:“……”

    骆怀薇以前还嫌她和林江兄妹感情好,她不是也什么都和自家哥哥说吗?

    “之前去哪里都仰仗别人的脸色,也不敢自己开车。”席夏说,“所以想说,以后还是靠自己。”

    她始终对纪念日那天,贺霆云说要来接她,却迟迟没有来的那次耿耿于怀。

    “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五年前,高中毕业。”

    “那是有点久了,车上得坐个人才行,万一出事故了也很危险,可以找会开车的人坐在副驾上帮你看着点。等熟悉之后再一个人上路会好一些。”

    席夏转头:“你该不会要自荐吧?”

    沈司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忽然警觉的表情,心思全都写在脸上,顿时失笑。

    “当然不会,我忙得要死,又没怀薇期待的那个心思,没时间做这些闲事。不过如果有男人主动提出说要陪你,可千万要小心,他们没点别的心思就有鬼了。

    席夏表情有些诧异:“你知道怀薇她……?”

    “当然,我还能看不出她想撮合谁?”沈司不住地摇头,“你放心吧,我近五年都没有找对象的打算。拼命挣钱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哄人,这样子去谈恋爱反而对别人是一种伤害。”

    席夏怔怔地看他,又怅然地看向窗外。

    如果贺霆云也能像这样,明确告诉她,他很忙,没有时间,不能陪她做某些事情,不能按时回她消息,她或许会放下那些毫无必要的执着。

    这样简单的道理,沈司一句话就能点清,贺霆云不懂吗?

    -

    “等等,大哥,我没有懂你的意思。”

    祝予凝从床上惊起,揭开面膜,拿起电话对那头的贺霆云说:“你忘了我们那次工作合作,我还怀疑你们是不是闹矛盾。”

    “席夏确实问过我限量香的事情,我也如实回答过她,你咨询过我这件事……不是,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你连她为什么会在意那瓶香水都不知道?”

    在灯光明亮的山庄别墅,贺霆云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卡片。

    手机免提亮着。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字迹一下下抚摸。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日后的爱人”,这句话写的仿佛笃定他一定有其他女人似的。

    贺霆云一点点往前追溯。

    梅筠在他用私生子的威胁下坦白,她递去离婚协议时提及了秦贺两家的联姻,但据她形容,席夏对此毫不在意,没有露出任何意外和脆弱的表情。

    提及联姻,他无法不想到纪念日前的那天。

    她对他格外排斥的那个晚上。

    秦雅聆,梅筠……还有席夏。

    贺霆云将工作琐事抛在脑后,冷静回忆,很快在这三个人中间找到了一个关键词——那两瓶限量香水。

    “所以礼物你到底送出去了没?”祝予凝抓了抓头发,无奈地问。

    “没有。”贺霆云回答干脆,“还在我公司里。”

    他的确买了其中一瓶限量,还在瓶身印刻了祝福语,准备在结婚纪念日那天送她。

    直到被一通电话骗回贺家,愠怒盘桓在心头,又无意间在衣帽间发现梅筠买下了同款的另一瓶限量。

    他恨梅筠,也不想让席夏和梅筠用同样的香。

    所以将礼物放在了车上,空手回了家。

    “但是她那天的样子,明显是闻过的。”

    祝予凝蓦地意识到为什么席夏去了华海,她回忆着席夏紧张的模样,语气有些沉重,“你是不是衣服上沾过味道,被她闻到了?”

    后面的话,祝予凝没说,她知道是个人都能意会其中的意思,遑论聪明绝顶的贺霆云。

    贺霆云指尖一顿,恰好落在“爱人”那两个字上。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她如果从来没有闻到过,怎么可能在录音棚感觉到我喷的同牌,就要和我细聊?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虽然祝予凝不相信贺霆云会出轨,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站在了席夏那边。

    “贺霆云,不是说我,你有功夫在这儿跟我追根溯源,还不如立刻马上去华海给她跪下认错。”

    祝予凝本身是个火辣的脾气,喜欢席夏那么多年,更是格外得维护她。

    贺霆云从来不是会主动解释误会的类型。中学时代,曾经有传言说他害得贺夫人流产,大家在背后怎么说他的都有。

    而他从来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冷着一张脸,谁都不放在心上,仿佛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会伤害到他。

    “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才跟你说这话,不然我真的想说,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了……诶——喂?喂?他居然挂我电话?!就这态度早晚得离婚!!!”

    祝予凝捏着面膜诅咒贺霆云的时候,当事人捏紧了卡片的一角。

    他看着连着许多天没有回复的聊天框,仿佛有什么细细密密啃食着心脏。贺霆云没再发消息,而是径直拨打了电话过去。

    闭上眼,做好她不接的准备。

    “您好。”

    破天荒地在第一声响的时候接了上来。

    席夏有些无奈。

    她与沈司、丞律吃饭时没有静音,当着他们的面,显眼的备注并不好说是未知骚扰电话,也无法甩着脸色挂掉。她歉意地弓身,拿着手机走到包厢外。

    “贺霆云,除了按时吃饭、少喝酒、少熬夜,你这通电话还有别的想要说的吗?”

    贺霆云手心攥紧。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她带着鲜活的情绪,嗔怒地喊他的名字了。

    “香水。”他开口,“我只买了一瓶,是准备纪念日送你的。”

    席夏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步伐一顿。

    原来他没有忘。

    “那天我身上是不是沾上了气味?如果是的话,那应该是梅筠为了挑拨离间我们喷上去的。限量一共两瓶,另一瓶她买走了。”

    “所以呢?”席夏靠在走廊墙壁上,“你想说你亲爱的母亲陷害你,还是想说你即使知道她要陷害你,还依然穿着那身衣服回家,故意让我心灰意冷?”

    香水、将她扔在寒冷街头的言而无信、因乌龙进了警局却根本不告诉她、贺夫人的离婚协议、包厢里他和秦家女儿的私密聊天……每一株猜疑的稻草依次压在她身上,将脆弱的她渐渐压垮。

    等她彻底从沉重的环境中抽离,她才意识到,真正令自己痛苦难过的并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事情,而是他的态度。

    从他那里,她感受不到想要的爱。

    席夏不想和他说太多,离婚已成定局,追究那些因果已经没有意义。

    她心里找着借口,打着腹稿,随意抬眼,蓦地发现有个年轻的大学生朝她走过来,她眯眼看了一下,总觉得眼熟。

    充满精神的眉眼几乎和丞律一模一样。

    “夏夏。”对面的贺霆云似是有所顾虑,也仿佛斟酌着措辞,“其实我……”

    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元气满满的少年音。

    “姐姐!”

    贺霆云一愣,下意识地切断了通话。

    这道声音很近,他听着,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高大热情、有活力的年轻少年,俯下身,歪着脑袋,像一只大型犬一样闪着亮亮的眼眸看着她的场景。

    贺霆云所有的话噎在喉中,包括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的,他曾经外伤失嗅的事实。

    她身边有那样健康自在、阳光年轻的人。

    他们光是存在着,在她身边立着,就足以骄傲自由地践踏着沉默阴暗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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