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香气浓郁,暖意瞬间充盈了排练室。丞璨笑容乖甜,隐隐透着微光的眼眸中,半藏半掩着某种想要被发现的期待。

    这样熟悉的神情,席夏曾在照镜子时,在自己脸上也见到过。

    原来如此。

    她从不觉得自己迟钝,却惊觉自己竟迟迟没能察觉到他的心思。

    恍惚间,一时没有接住曲导的话。

    “小家伙,怪会收买人心的。你被感动了?”曲导抬肘,搭在她肩上,侧耳低语,“别被男人一点小手段就拿捏了,清醒点。”

    席夏平视前方,静了两秒:“当然。”

    心脏正平稳缓慢地跳着,曾经因为一个人跌宕起波澜,如今像是彻底剥离出空荡荡的一片。

    “你对年下男生,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曲导扬眉,看着少年游走在人群里朝气蓬勃的背影,不禁轻笑道:“挺好的。”

    没有感觉,多半是不喜欢。不喜欢就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爱恨纠缠,只要思考怎么拒绝。没有什么比这更轻松的情况了。

    然而转头,她却见席夏放大的瞳孔中流露出了大难临头的惊骇,好像看到了洪水猛兽。

    “不是,你怎么回事?没感觉为什么表情这么糟糕?”曲导压低声音。

    席夏紧锁眉头:“说不清楚,就是……”

    没说完,就见丞璨拿着最后两杯朝她和曲导走来。她垂下手,止住话头。

    丞璨最后才把奶茶递给席夏,对上她凝重的表情,如狗狗般圆亮的眼睛倏地黯淡,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见她伸手接过,又悄然松了一口气。

    “那我先走了。”席夏转头对曲导说,“晚上是去驻演剧场大联排吧?我这边结束了直接过去。”

    曲导失笑:“随你。”

    他们与席夏签的合同里并不需要她次次参加联排,现场的音效监督有其他人来做,她只要在规定时间里,写出他们需要的配乐就好,参加联排已经是超出她工作内容的事情了。

    但这些天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吹毛求疵,恐怕在剧场环境里现场听完,她还会有想改的地方。

    曲导摆摆手,正要打发走人,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丞璨。

    “对了,如果她今天急着碰车,你多留意一下,她前段时间在健身房楼下倒车撞了两次,租车行心疼得都不想给她租了。”

    “……”席夏嘴角牵了牵,她从不反驳事实。

    “放心吧,姐姐没问题的!”丞璨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太久没碰车的话也正常,多练练就好了!”

    席夏闻言侧目看了看他,心想,丞律应该很会教儿子。

    他没有习惯性贬低嫌弃“女司机”的态度,没有膨胀出男人过度自信的保护欲,更没有说一些无视边界感的话,舒舒服服地给了她练习的自信。

    换成是贺霆云,这个问题只有两个解决方案,要么他负责开车,要么指派司机给她开车,她连坐上驾驶座的机会都没有。

    席夏捏着吸管扎进奶茶杯,嘴角牵了一下。

    虽然没感觉,但总归不讨厌。

    -

    贺霆云站在老洋房的院子里,从外卖员手上接过奶茶,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席夏也爱点这个牌子的奶茶,而他闻不到她所爱的浓郁茶香。

    “阿云。”程奶奶慢吞吞地走下台阶,微微佝偻着背,接过他手里的奶茶,抬头看向自己的孙子,“你还准备在华海待多久?”

    贺霆云喉咙动了一下:“过两天吧。”

    情人节那天,他没能如愿在音乐后结束后见到席夏,却被乳臭未干的小子挑衅得胸口发闷,站在华海的寒风里,他取消了回京的机票。

    本以为能在公寓楼下等到她,没想到骆怀薇当晚就载着席夏回了她那边,贺霆云再也没见过席夏。

    可是他也不想回宛京,回那空无一人的宛北山庄。

    于是这些天,他就在华海陪着奶奶,公司的事只能在线上按部就班地处理。

    “有没有准确时间?等你回去了,我顺便让你表叔送我回姑苏。”

    “二月底。”

    毕竟三月初,他们就该离婚了。

    “是不是最近项目谈判不顺利?”程嘉宁盯着和老伴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摇头,“你啊,和你爷爷一样,人生多有顺利,碰一次壁脸色就难看得吓人。”

    “奶奶。”贺霆云扶着她进屋,斟酌着开口,“您觉得……怎样的道歉才会被接受?”

    他原是为了解释两人之间的误会来了华海,可结果席夏还是没有打消离婚的念头。

    最后还发现,她甚至愿意给站着自己身边年轻气盛的男孩买车,那份生日礼物在他心里种下的与众不同,都被彻底抹杀掉。

    程嘉宁餍足地喝奶茶,乜了他一眼:“以你在工作上的态度和手段,可没有多少需要道歉的事情。”

    “……”

    贺霆云难得心虚地移开目光,憔悴的脸色里多了几分无言。下一秒,他听见奶奶问道:“倘若梅筠要为当年伤你的事情道歉,你会接受吗?”

    “不会。”

    贺霆云眼眸沉了沉,回答地果断坚定。

    程嘉宁悠长地叹气,又问:“就连你都有不肯接受的道歉,那么别人为什么一定要接受你的道歉呢?”

    “既然对方不接受,那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自己做过的事情对别人的伤害有多深?和梅筠相比,程度是轻还是重?”

    贺霆云步伐顿了一下,瞳孔颤抖。

    他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换位思考过,奶奶的一句话,却让他浑身颤栗。

    他明明……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席夏。

    -

    席夏终于提了属于自己的车,她心满意足地给自己的新车拍照。

    而丞璨绷着脸,在4S店同事面前,用一本正经的官方语气,语速飞快地讲着必要的售后话术。

    “……手续基本上都办好了,这个临时牌照能顶一段时间,不过临牌出行和出省都有点限制,还是尽快在有效期内换正式牌照吧。”

    席夏放下手机,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盯得丞璨耳朵越来越红,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才重重地换气,转头接了一杯水,仰头灌下。

    果然,当意识到之后,一切都变得明显无比。

    “姐姐。”丞璨送她到车前,直至四周无人,才叫住她。席夏拉车门的动作停住,转身看他。

    丞璨抿了一下嘴,换回他自己元气中带着南方人柔软的腔调:“我看得出来,你有话想说。但是为什么不说呢?没关系的,我不害怕被拒绝。”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脸上,席夏侧目,借着后视镜看到自己欲言又止的嘴角,沉默了一下。

    许医生说的“沟通能力”,她丢失已久。

    她并不是天生沉默的性子,也曾有很多废话,有无限的分享欲,最后却开始习惯回避,学着隐藏情绪,连那个男人的寡言淡漠都成了她的一种底色。

    “我的心思,你已经看出来了,对吗?”丞璨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得到姐姐你的反馈,只有你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可以这样继续,还是令你感到不舒服,需要认真道歉。”

    席夏有些发懵,她下意识靠在车门上,不解道:“你一向都是这么直白的风格吗?”

    她并非没有被追求的经历,中学时代环境造就了收敛和含蓄,大学时期她心系贺霆云无暇理会旁人的试探。

    丞璨是第一个毫不掩饰的人。

    “是的。”丞璨迎上她探究的目光,认真解释,“律师最讨厌当事人的隐瞒,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家里的氛围都是这样直言不讳。”

    “话说开了,才不会有芥蒂,没有误会,沟通效率也会提高。”

    席夏眸光微闪,自嘲地勾起嘴角:“道理听上去轻松简单,可坦诚直白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做到。”

    比如她和贺霆云,两个不主动开口的人,永远不会得到彼此想要的答案。

    “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一切顾虑,认为自己能够承担得起坦诚相待的代价,不是吗?”丞璨抬眼看她,“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才更要主动开口。”

    “姐姐给我一种随时会悄无声息离开的感觉,我怕如果今天不开口,就永远得不到答案。”

    席夏张了张嘴,为他的敏锐而惊讶。

    她确实是准备离开的,等曲导的剧最终敲定音乐版本,她就会开着这辆新车自家离开华海。

    “可我现在还没有正式离婚,短时间内也不会考虑重新进入亲密关系,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席夏歪头看他。

    “你……讨厌我吗?”丞璨想了想,问道。

    “虽然自作主张送奶茶的行为有些令人讨厌的小聪明,但也不能说对你有多么排斥。”席夏抱臂,尝试着表达自己,“不过心情并不美妙。”

    “这样。”丞璨眼眸黯淡了几分,“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的问题。”席夏抬手按在后视镜上,

    “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路况,再去调整行车方向,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反馈,对吗?但现在的我,没有正常的反馈能力。”

    察觉到有人对自己抱有别样的感情,有相应的情绪反馈才是正常的。不一定是悸动。可能是惊讶惶恐,是排斥反感,亦或是尴尬羞愧……

    总之是什么都可以,而她开始失望透顶、下定决定离开贺霆云后,逐渐被一种“没有感觉”的麻木包裹。

    席夏惧怕这种麻木。无论什么时候,她都需要自己情绪的反馈来确认她的感知。

    没有感觉,对她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艺术的这条路,往往疯子比理智者多。她是这条路上命中注定的疯子。

    左胸处的器官,是她感知世界、与一切情感建立联系的纽带。每一次收缩舒张,血液在体内周而复始一个循环,都带着她感受着波澜壮阔的情绪色彩。

    充沛的感情和敏锐的感知,是她与生俱来的特质,细腻敏感的情绪是她源源不断的灵感之源。

    描绘出深渊的人,要先于所有人坠入深渊。

    要咀嚼过苦痛和爱恨,经历过磨难和坎坷,追逐过幸福和光明才能在作品里刻画出一寸寸真实的体验。

    她不能麻木地躺在深渊里,更不能把其他人拉下水。

    “我的情绪处在不稳定、也不正常的病态和障碍中,也在配合医生治疗,这样的我给予你任何答复都是不合适,也不负责任,我也不希望你对我抱有期待,或者认为自己能够帮到我,并对此信心满满。”

    丞璨第一次被人拒绝。

    可是她温柔坚定的声音,却让他更为迷恋。

    “……我明白了。”他嘴唇用力抿住,想了想说,“那只是做朋友呢?”

    他不需要她接受他的喜欢,也不需要像她的丈夫一样寻求“名分”。

    “我不会做让姐姐困扰的事情,就像之前一样,允许我给你发消息,偶尔回复我一下就好……这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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