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炸山
云海之上，峰峦重影，穿云蔽日。
初初筑基期圆满的青衣小童从山脚一步一步攀爬台阶而上，头上扎着统一的道童小髻，衣角的银纹剑符标志随着脚步隐现，彰显着剑宗弟子的身份。
他从山下上来这段路看似轻松，凡人望见的只是高山林立，楼宇在云端或隐或现，山路风景如画的石阶路，可走在上面的人脚下却如有千斤重力，似乎像是坠着两个千斤重镣铐，磨练的不仅是体力，还有坚韧的心智，修仙修的是道心。
小童咬牙与千斤重力对抗时，两腮鼓起，双手紧紧拽住背筐的绳结。虽然脸上仍有稚气，却咬牙坚持，汗一滴一滴坠在石头阶上，落到地面就立刻消失，了无痕迹。
“......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①稚嫩的声音隐没在一阶一阶的台阶间。台阶穿云而过，一眼望不见尽头在何处。越往上走，灵气愈发浓厚，连路旁不知名的灵草都格外葱郁，灵气萦绕。
难怪常有人说，大道长生，就连那仙草也比一般人的寿命多些，凡人不过数十载，那路旁的灵草怕是已经万年份了。十年一选，每到那修仙门派去选拔弟子时，各大世家纷纷恭迎仙人，家里若是有个人被选上做外门弟子都是举家荣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古朴巍峨山门，玄剑宗三字浮光闪烁，据说是创宗立派时，祖师亲笔刻下，此中暗含一道仙人剑意。就算不是门内弟子，也有人愿意投帖上门，走过问道天路，来山门处参拜仙人道法，一心希望能够突破境界。
修仙界各派之间交流互通，除了每十年的新秀打比，还有百年一开的宗门盛会，弟子之间交换宗门游学，届时光是这山门下打坐冥思的人都不知几何，想要迈进修仙大门的剑客往往是第一站就选在玄剑宗山门处。但凡是修习剑术的修士都想来玄剑宗参悟剑意，只求一剑问天，一剑成仙。
小童的身影一出现在山门下，随即传来困意浓郁，还打着哈欠问候的声音。明明隔着数十台阶，可是沧桑浑厚的声音依旧能清晰传入耳中，其中威严让人不敢造次。
“小十朗，今天进步很多啊，比之前早回来一个多时辰，看来筑基已稳。”
被点名的小童露出个讨喜腼腆的笑容，圆嘟嘟的脸庞笑起来分外喜庆，招人喜欢，尤其是刚爬完问道路，脸上还有些红晕，像是那民间的年画娃娃，让人好感倍增。感觉到后背湿透的衣服，想起师姐们说修士也要注意仪态，在外不能丢了师门的脸面，要时刻记着自己已经是个修士。他连忙抬手掐个除尘诀，熟练地给自己有些灰尘的衣服清扫一番。一转眼，又是个清爽干净的小修士，看不来刚刚风尘仆仆的样子。
虽然不及师兄们风流倜傥，可是他十朗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剑修呢。不过，现在他也就比背篓高一点，还是没有师兄们风流倜傥。
处理好自己，随即抬手摸摸身后小背篓，十朗作揖恭敬地道，“归一爷爷午安，弟子下山采买，又打扰您了。山下好生热闹啊，种灵菜的田婶子家办喜事，家里负责种圆菜的二姐姐出嫁，送了我们许多菜，还给我喜蛋吃。镇口卖炊饼的武爷爷带着孙女追着我要送甜豆馅儿饼，说是有位师兄帮了家里小孙子除祟的大忙......对了，您要的那家麦芽糖，我也换到了，这就给您。”
看似小巧的竹编背篓，内里却暗有乾坤，比一般人的百宝袋还要大。不仅装了山门上下的采买物资，还有门内人托他带的东西。经常会有不方便下山的师兄师姐们委托他们负责山下联系的人帮着换东西，也有人开玩笑似的管他们叫“宗门联络使”，与世隔绝的修仙人士其实也爱好那些凡间物件儿。
比如膳食堂打荤菜的姐姐就喜欢收集新款发簪，洗浣堂姐姐和婶婶们要时兴的法衣布料钗环，还有一些师兄师姐私下喜欢的零嘴儿、话本、修仙月报......宗门也会订阅一些修仙人士交流的书籍，但是哪有听旁门左道的消息来的有意思。
就像那合欢宗女修和禅宗佛子二三事，市面上可没有，十郎跑了好几家书坊才找到一本，又按照师姐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换上《修道三百记》的外书衣才敢带回来。
十朗有些不懂，那合欢宗的姐姐为什么要认识佛子，爱听经书吗？那也太可怕了！
明明现在修仙界已经有了各大传送帮会，灵石付费便可邮寄到山门，但是大家都更愿意揪着他的耳朵嘱咐，每次下山，脑子里全是各种名字。好在他已经干了快十年了，熟悉山门下所有的大街小巷，而且只要每月下山一次即可。有的时候，师姐们刚订完要采买的物件儿，就转身闭关了，一闭关就是几年，等再出来时，都忘了自己预留了什么东西。
甜味斋的五斤红枣金丝糕送给药峰的凌雨师姐，两盒秋润梨花糕给讲堂的代课师兄。书画坊的话本子十三份送到演武场后交易，两份送到青剑峰给元月师姐，三份送到炼器峰给畅雪师姐。一品酒楼的枇杷清酒和桃花酒各六份，送到后山脚......
其实他不止一次怀疑，就算师兄师姐们偷偷来拿，师叔们应该还是知道的吧？那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有的时候，还让等约定时间去埋在树下，然后夜黑风高再来拿？为了刺激吗。
刚才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人，这会听说有糖吃，立刻显出胖胖的身形，白色的道袍松垮地穿在身上，头发和胡子连成了一片，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脸上还有睡醒的印记，看来是随意枕在哪里睡的。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是不是还睁着眼睛，像是几天未曾睡过了。
从小童手里接过来，满意地看着纸包着一把麦芽糖，立即就往嘴里塞了一只，嘎吱嘎吱地嚼起来。似是回忆起什么，眼角舒展开来，脸上的如树木纹路的肌肤也抚平了几分。
“这糖还是那个味，我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卖糖那年，我就开始吃了，后来......”
十朗听着老人家回忆过去，心想这是归一爷爷第几十次给他讲这个故事。正说着话，远处一山峰传来震天动地地响声，浓烟滚滚，半个山头都被浓烟笼罩。若是放到其他地方，或许以为有敌人来袭，众人一定是开始拔剑戒备，以为是有人攻上山来。
但是，此时山门内的人却都是默契地抬头看看，然后又无奈地摇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次数多了，也不惊讶，无人关心之时，只有几道身影御剑而去。
等响声过去，小童放下捂着的耳朵，一副担忧的样子望着远处，看着烟气逐渐消散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歪着头不解地问，“小师姐又......又......又失败了吗？”还真不是他结巴，光是他下山之前就不止一次了。最近师门里若是哪天听不到爆炸声音都有些不习惯了，有人还说这可以去加点颜料当烟花看了。
这每日固定的声响都要成了下饭的声音，还真不是阵法不隔声音，而是这山上因为门派内主要是剑修同门，切磋之下，小阵法时常被打破，除了护山大阵不能破坏，没有什么是在剑修比试之下还能留住的。
被吓得一口吞了一块糖的老人脸色涨红，咳了几下，掏出一壶酒大口喝了下去，酒劲儿一上来，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慢悠悠打个嗝才开口。刚才的话也没说完，这会想不起来说什么了。活过几千年人脑袋里存了不知道多年的事情，一下子让他想刚才说到哪，都记不得了。
老人拍拍满是褶皱的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烦躁地摆摆手，嚼着糖块含糊不清地打发小童离开。“这一天折腾的，吓得我老头心都要跳出来了，我一天天守着你们这些小东西容易吗？小知了就该给我买糖补补了，我得让她给我做个好用的枕头来，这丫头天天就知道气老头。行了行了，小十朗，你快回去吧，老头我要睡觉了。”
等小童恭敬告退，背着小背筐走后，老人一掀衣袍坐在了台阶上，入眼便是山外云海，层叠的云彩漫布天边，看了几千年都看不够的就是这云了。刚说要睡觉的老人眯起眼睛嗦着糖，平伸五指数，自言自语道，“这丫头，这个月第几次炸山了？”再烧下去，都要崩到山门了，他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好在山门结实，他跟人家打赌输了，留下来看守这么多年，倒也没见谁能碰到边角。
同样的话，另一边也有人在说。
初初筑基期圆满的青衣小童从山脚一步一步攀爬台阶而上，头上扎着统一的道童小髻，衣角的银纹剑符标志随着脚步隐现，彰显着剑宗弟子的身份。
他从山下上来这段路看似轻松，凡人望见的只是高山林立，楼宇在云端或隐或现，山路风景如画的石阶路，可走在上面的人脚下却如有千斤重力，似乎像是坠着两个千斤重镣铐，磨练的不仅是体力，还有坚韧的心智，修仙修的是道心。
小童咬牙与千斤重力对抗时，两腮鼓起，双手紧紧拽住背筐的绳结。虽然脸上仍有稚气，却咬牙坚持，汗一滴一滴坠在石头阶上，落到地面就立刻消失，了无痕迹。
“......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①稚嫩的声音隐没在一阶一阶的台阶间。台阶穿云而过，一眼望不见尽头在何处。越往上走，灵气愈发浓厚，连路旁不知名的灵草都格外葱郁，灵气萦绕。
难怪常有人说，大道长生，就连那仙草也比一般人的寿命多些，凡人不过数十载，那路旁的灵草怕是已经万年份了。十年一选，每到那修仙门派去选拔弟子时，各大世家纷纷恭迎仙人，家里若是有个人被选上做外门弟子都是举家荣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古朴巍峨山门，玄剑宗三字浮光闪烁，据说是创宗立派时，祖师亲笔刻下，此中暗含一道仙人剑意。就算不是门内弟子，也有人愿意投帖上门，走过问道天路，来山门处参拜仙人道法，一心希望能够突破境界。
修仙界各派之间交流互通，除了每十年的新秀打比，还有百年一开的宗门盛会，弟子之间交换宗门游学，届时光是这山门下打坐冥思的人都不知几何，想要迈进修仙大门的剑客往往是第一站就选在玄剑宗山门处。但凡是修习剑术的修士都想来玄剑宗参悟剑意，只求一剑问天，一剑成仙。
小童的身影一出现在山门下，随即传来困意浓郁，还打着哈欠问候的声音。明明隔着数十台阶，可是沧桑浑厚的声音依旧能清晰传入耳中，其中威严让人不敢造次。
“小十朗，今天进步很多啊，比之前早回来一个多时辰，看来筑基已稳。”
被点名的小童露出个讨喜腼腆的笑容，圆嘟嘟的脸庞笑起来分外喜庆，招人喜欢，尤其是刚爬完问道路，脸上还有些红晕，像是那民间的年画娃娃，让人好感倍增。感觉到后背湿透的衣服，想起师姐们说修士也要注意仪态，在外不能丢了师门的脸面，要时刻记着自己已经是个修士。他连忙抬手掐个除尘诀，熟练地给自己有些灰尘的衣服清扫一番。一转眼，又是个清爽干净的小修士，看不来刚刚风尘仆仆的样子。
虽然不及师兄们风流倜傥，可是他十朗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剑修呢。不过，现在他也就比背篓高一点，还是没有师兄们风流倜傥。
处理好自己，随即抬手摸摸身后小背篓，十朗作揖恭敬地道，“归一爷爷午安，弟子下山采买，又打扰您了。山下好生热闹啊，种灵菜的田婶子家办喜事，家里负责种圆菜的二姐姐出嫁，送了我们许多菜，还给我喜蛋吃。镇口卖炊饼的武爷爷带着孙女追着我要送甜豆馅儿饼，说是有位师兄帮了家里小孙子除祟的大忙......对了，您要的那家麦芽糖，我也换到了，这就给您。”
看似小巧的竹编背篓，内里却暗有乾坤，比一般人的百宝袋还要大。不仅装了山门上下的采买物资，还有门内人托他带的东西。经常会有不方便下山的师兄师姐们委托他们负责山下联系的人帮着换东西，也有人开玩笑似的管他们叫“宗门联络使”，与世隔绝的修仙人士其实也爱好那些凡间物件儿。
比如膳食堂打荤菜的姐姐就喜欢收集新款发簪，洗浣堂姐姐和婶婶们要时兴的法衣布料钗环，还有一些师兄师姐私下喜欢的零嘴儿、话本、修仙月报......宗门也会订阅一些修仙人士交流的书籍，但是哪有听旁门左道的消息来的有意思。
就像那合欢宗女修和禅宗佛子二三事，市面上可没有，十郎跑了好几家书坊才找到一本，又按照师姐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换上《修道三百记》的外书衣才敢带回来。
十朗有些不懂，那合欢宗的姐姐为什么要认识佛子，爱听经书吗？那也太可怕了！
明明现在修仙界已经有了各大传送帮会，灵石付费便可邮寄到山门，但是大家都更愿意揪着他的耳朵嘱咐，每次下山，脑子里全是各种名字。好在他已经干了快十年了，熟悉山门下所有的大街小巷，而且只要每月下山一次即可。有的时候，师姐们刚订完要采买的物件儿，就转身闭关了，一闭关就是几年，等再出来时，都忘了自己预留了什么东西。
甜味斋的五斤红枣金丝糕送给药峰的凌雨师姐，两盒秋润梨花糕给讲堂的代课师兄。书画坊的话本子十三份送到演武场后交易，两份送到青剑峰给元月师姐，三份送到炼器峰给畅雪师姐。一品酒楼的枇杷清酒和桃花酒各六份，送到后山脚......
其实他不止一次怀疑，就算师兄师姐们偷偷来拿，师叔们应该还是知道的吧？那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有的时候，还让等约定时间去埋在树下，然后夜黑风高再来拿？为了刺激吗。
刚才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人，这会听说有糖吃，立刻显出胖胖的身形，白色的道袍松垮地穿在身上，头发和胡子连成了一片，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脸上还有睡醒的印记，看来是随意枕在哪里睡的。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是不是还睁着眼睛，像是几天未曾睡过了。
从小童手里接过来，满意地看着纸包着一把麦芽糖，立即就往嘴里塞了一只，嘎吱嘎吱地嚼起来。似是回忆起什么，眼角舒展开来，脸上的如树木纹路的肌肤也抚平了几分。
“这糖还是那个味，我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卖糖那年，我就开始吃了，后来......”
十朗听着老人家回忆过去，心想这是归一爷爷第几十次给他讲这个故事。正说着话，远处一山峰传来震天动地地响声，浓烟滚滚，半个山头都被浓烟笼罩。若是放到其他地方，或许以为有敌人来袭，众人一定是开始拔剑戒备，以为是有人攻上山来。
但是，此时山门内的人却都是默契地抬头看看，然后又无奈地摇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次数多了，也不惊讶，无人关心之时，只有几道身影御剑而去。
等响声过去，小童放下捂着的耳朵，一副担忧的样子望着远处，看着烟气逐渐消散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歪着头不解地问，“小师姐又......又......又失败了吗？”还真不是他结巴，光是他下山之前就不止一次了。最近师门里若是哪天听不到爆炸声音都有些不习惯了，有人还说这可以去加点颜料当烟花看了。
这每日固定的声响都要成了下饭的声音，还真不是阵法不隔声音，而是这山上因为门派内主要是剑修同门，切磋之下，小阵法时常被打破，除了护山大阵不能破坏，没有什么是在剑修比试之下还能留住的。
被吓得一口吞了一块糖的老人脸色涨红，咳了几下，掏出一壶酒大口喝了下去，酒劲儿一上来，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慢悠悠打个嗝才开口。刚才的话也没说完，这会想不起来说什么了。活过几千年人脑袋里存了不知道多年的事情，一下子让他想刚才说到哪，都记不得了。
老人拍拍满是褶皱的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烦躁地摆摆手，嚼着糖块含糊不清地打发小童离开。“这一天折腾的，吓得我老头心都要跳出来了，我一天天守着你们这些小东西容易吗？小知了就该给我买糖补补了，我得让她给我做个好用的枕头来，这丫头天天就知道气老头。行了行了，小十朗，你快回去吧，老头我要睡觉了。”
等小童恭敬告退，背着小背筐走后，老人一掀衣袍坐在了台阶上，入眼便是山外云海，层叠的云彩漫布天边，看了几千年都看不够的就是这云了。刚说要睡觉的老人眯起眼睛嗦着糖，平伸五指数，自言自语道，“这丫头，这个月第几次炸山了？”再烧下去，都要崩到山门了，他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好在山门结实，他跟人家打赌输了，留下来看守这么多年，倒也没见谁能碰到边角。
同样的话，另一边也有人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