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刚带了阿凌回去,怎么又过来?”

    柳望啜了一口茶,入口甘甜,丝丝缕缕的温润之气顺着咽喉直通肺腑,明明不是沁凉的滋味,却正好驱散了夏日的暑气。

    不亏是仙家珍品,据说由修士用灵力炒制而成。

    朝白等他放下茶碗,才敢开口:“有人想见老师。”

    柳望倒了两杯茶,又给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孙道执续上,淡淡道:“坐。”

    朝白顺从地坐了下来。

    柳望笑着介绍:“没见过吧?你黄老哥。”

    孙道执刚端起茶杯,闻言又放了下来,不满道:“怎么叫的,管你叫老师,管我叫哥?咱俩可是平辈。小白是吧,乖,叫黄伯伯。”

    这是柳期之外,朝白见过的第二个敢和柳望大呼小叫的人。他的冰山脸寒气缭绕,没吭声。

    柳望瞥了他一眼,语气也冷下来:“没听见?”

    朝白只好叫了声“黄伯伯”。

    柳望这才笑起来,对孙道执说道:“换成兰陵别的人,我可不同意叫你伯伯。兰陵绝户,所见皆是兄弟姐妹,哪来叔伯姨母。不过小白是继你之后第二个被我送出去的人,在外七年,吃过百家饭,只剩一半兰陵血统咯,叫叫无妨。”

    孙道执正色道:“这话你可说差了,既是游子,哪有不思乡的。这不,逢到大事,两个漂泊游子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么?说我们只有一半兰陵血统,这话可太捅心窝子了,收回收回。”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朝白有了些许好感。

    柳望叹了口气,说道:“我可没让你们回来。尤其是你,黄老二,人家为了修行都恨不得杀亲证道,你修了几十年,怎么就眼巴巴盼着回来呢?”

    孙道执笑着捋了一把长须,正想回答,却瞥见了对面的朝白,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端起茶杯跟柳望讨茶。

    “一日三枣,长生不老。一天三茶,境界不差。嘿,喝完这杯,我得回去看着沙盘咯。”

    ——————

    崔左鹰还是第一次来到帝山祖庭。

    说实话,祖庭大殿和山门牌坊的样式,他不算陌生,因为昭阳藏书中不乏古建筑书籍,况且先祖在位时,亲自主持修建过一座道观、一方佛刹。即便三年之战中,两座建筑都被战火毁于一旦,昭阳国内也流传下了不少画作,甚至他书房中都藏了几幅。

    但一踏入祖庭,他就不喜欢这个地方。

    高大巍峨的祖庭,和供人敬香祈祷的道观佛寺,是完全不同的存在。除了建筑风格相似,其他无一相同。

    最重要的是,崔左鹰在这全都是修士的地方毫无安全感,即便他一路上没见到一个道士。

    他老老实实站在庭院里,守着一栋看似厢房的小房子。房子大门敞开,里面是一扇圆形屏风,画着仙草瑶池。相距气派的祖师殿不远,房子才显得小,但崔左鹰知道里面起码有两三间房,因为站在门口的他,根本听不到里面发出的任何声响。

    崔左鹰两手交握在身前,有些忐忑地思量着腹稿。他突然听到了一点动静,偏过头,只见石板路的尽头,一个土灰布衣的老太太从拐角走了出来。

    她后背佝偻,看不清低下来的脸,手上拖着一只硕大的布袋,布袋鼓鼓囊囊地,支棱出很多尖角。直到看见老太太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枝放进袋子里,崔左鹰才意识到里面应该也都是树枝。

    他不由想起昨天下午那场声势惊人的打斗,一整座大殿都被化为灰烬了,地面上干干净净,不管是木头还是金属,都连颗渣子都没留下。

    那时他分明看到,有一层极淡的青色包裹着大殿,只是颜色太浅,估摸很多人都没看清。他之所以没找叶凌,而是来到这里,就是因为那一点好似错觉的颜色。

    一下一下的摩擦声惊醒了他的思绪。

    只见那老太太拖着布袋,冲他走了过来。相距不到十米时,老太太猝然停住了脚步,终于发现了门口有人。她头都没抬,转过身,又一下一下拖着布袋,消失在转角。

    视线余光中,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看了自己一眼,便随老太太同方向走远。崔左鹰这才发现那人竟是道士装束,是他在祖庭看见的第一个道士。

    朝白走了出来,对他点了一下头。

    崔左鹰交握的两手分开,悄然攥拳,又复松开。他浑身气势一变,面上虽依旧挂着笑,但已然不是那个恭谨谄媚的笑弥勒,小山一般的身形终于散发出来相称的压迫感。

    走在前方的朝白若有所思地回看了他一眼。

    看来,昭阳王此行并非完全如自己所想。

    崔左鹰跟在他身后,大步绕过屏风,终于见到了长发雪白的高瘦老人。

    他还没开口,只听老人下巴微抬:“坐。”

    崔左鹰脚步一顿,他想当然以为此行是要站着说话的。毕竟兰陵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兰陵王的老师,从酒会上的表现来看,更是把这种目中无人发挥到了极致。

    柳望抬眼瞟他:“怎么,凳子上有刺不成?元泰只身赴会再无转圜,前车在前,你崔左鹰还敢重蹈覆辙,这胆识,够在我面前坐下说话。”

    崔左鹰没再犹疑,走到桌边,刚要坐下,然而屁股底下的檀木椅突然横移开,差点让他狼狈地屁股着地。不过他虽然胖,动作倒是灵活,一撑桌面,就稳住身形站了起来。

    “柳老先生是在戏耍崔某?”

    柳望摇头:“突然想到几个问题,等问完,再坐不迟。”

    崔左鹰两手又交握起来,放在大肚腩上:“老先生请问。”

    柳望道:“为何找我?”

    崔左鹰俯视着柳望,难得收敛起笑容:“巨变在即,昭阳想与兰陵结盟。”

    柳望又问:“为何找我?”

    崔左鹰答:“柳老先生是兰陵王恩师,听这位兄弟的意思,也是他的恩师。崔某大胆推测,老先生是兰陵幕后最高掌权人。”

    柳期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眼睛,第三次问道:“为何找我?”

    崔左鹰终于停顿了一下,似乎思索着对方想要的答案。片刻后,他才皱起肉脸,几乎挤成一道缝的小眼睛中闪烁着异常的精光。

    他说道:“五十年前,四十六年前,三十八年前,在崔某九岁、十三岁和二十一岁的时候,曾三次见过柳老先生。”

    柳望终于停下了追问,他面上带着似笑非笑地表情,打量了崔左鹰几眼,说道:“全岛空港的事,我已听阿凌说过了。对受困六十三年的昭阳而言,既能保全国民,又能为未来留下一线希望,算是最好的结局。”

    柳望说着一抬手,止住了想要说话的崔左鹰。

    “谈,是有得谈。不过在切入正题前,起码要确定谈的对象不是?”

    崔左鹰听得迷糊,只见柳望对朝白抬了抬下巴,朝白转身走向一边,伸手扒在布满红棕木格的墙上。

    他这才发现,这整面墙竟是一道移门。而随着半面墙缓缓移开,三张面孔不算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之所以不熟悉,是因为他只在昨天下午,黄怀受伤前后,远远瞥到过一眼。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除了白庄依稀有印象外,他完全不认得另外两人。

    不过有白庄就够了。

    崔左鹰这才明白了柳望的话。他把视线转回柳望,只见对方面上仍旧似笑非笑地,缓缓啜了一口茶。

    柳望道:“到底跟昭阳白家谈,还是跟你崔左鹰谈,你们不妨先统一好内部矛盾,再派个脑袋清楚的代表过来,如何?”

    ——————-

    庭院中的厢房星罗棋布,朝白把崔左鹰和晨曦三人带到相隔不远的一处厢房中,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桌上茶炉飘散着袅袅水汽。

    朝白微一停顿,扭头跑入庭院,在庭院复杂小径中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栋掩藏在树荫中的小院。

    这栋小院立在庭院最中心,三面环绕着假山,假山满是苍翠树影,树下则是各种奇花异草,从那处隐秘的拐弯处踏入,便能见到厢房正面,使人生出别有洞天之感。

    透过低矮的青石围墙,可以看到柳望正蹲在院中,手执蒲扇。上方白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柳望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看着,任由他们乱跑?”

    朝白在他身后几米外停步,恭恭敬敬的束手而立,回答道:“他们藏都来不及,不会乱跑。”

    “仇人见面,不怕他们见血?”

    “要死也是崔左鹰死。”朝白对这尊城府深沉的笑面佛陀没有丝毫好感,“再说,崔左鹰死了,事情就简单了,老师直接和白庄谈便可。”

    柳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说道:“你还真信铁齿铜牙是崔左鹰唯一的异能?单靠牙口好,能一路吃下昭阳那些家族势力?”

    朝白寻思道:“老师的意思,是选择了崔左鹰?”

    “选,还是不选,选谁,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还没到会谈,全岛计划就已经公开了,这说明黄怀和刘进洪都志在必得。会谈虽然还没定下具体时间,可终归是这两天的事。老师,这还早么?等到叶凌被赶鸭子上架,参加完会谈,我们兰陵只能硬着头皮分食那两成利润了,破坏联盟见证的盟约的后果,兰陵承担不起!”

    朝白越说,冰山脸越是崩塌,最后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一如从前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老师,您此行到底想收获什么样的成果?一个昭阳拱手奉上,还不够吗?”

    柳望终于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后腰。他转过身看着朝白着急的模样,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知道这几个学生里,为什么唯独送你出去么?”

    朝白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忐忑,方才那股子质问的气势霎时消尽。但他的回答是坚定的:“因为老师希望我能带回无名的力量,对抗身为联盟二等会员的南营和江南,为兰陵争取更大的转圜空间。”

    说完他便低下头,神色羞愧:“是我让老师失望了。但是老师,无名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它不是一个主持正义的组织……”

    “不,它只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柳望摇着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颊,“之所以让你走,是因为打小就你问题最多,老师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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