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雨水落入水渠中,荡起大大小小无数涟漪,洗涤荷叶的翠绿,将粉嫩的荷花更加凸显出淤泥不染的清丽遗世。

    竹窗被一截青绿的竹竿撑起,烟雨朦胧中依稀可见窗口里有一道曼妙绝色的倩影。

    李轻舟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椅子一前一后慢悠悠的摇晃,有节奏的咯吱声音微小老旧,并不刺耳,反而因为缓慢而令人无端感到困顿。

    明明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乌云密布,再然后就是风雨交加。

    夏日的天真是比某人的脸色变得还要更快!李轻舟默默的想着,心神不知不觉又想起方才万重山说的那些话……

    他说最先牵起那双手的人是她…

    他说不管外面如何危险,都会保护她的安全…

    他还说,安心这里住着,等事情结束,他来接她…

    最后,他说这间竹屋是照着当初云雾山做的,一桌一椅,都是他亲手所制…

    李轻舟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喃喃自语道:“他真是话多!谁稀罕听他说的那些这些!!烦死了!!”

    话是这么说,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打量着竹屋的每一处,连边边角角也不放过。

    李轻舟见识不多,却也住过唐金山庄,蒋府这些别具一格的府邸,这些地方大都富丽堂皇,用无数金银堆砌,在添染几分风雅之气。

    虽说看着雅,却也知道那是真的贵。

    但这栋小竹楼明明没有多余的布置,却给人一种清远宁静,雅致如仙境的开阔意境。

    桌椅板凳皆由青竹所制成,手工细致精巧,竹屋后是大片大片的翠竹林,软榻叠放在月亮门后,与竹林用百叶的竹帘子隔绝。

    若是将竹帘子拉起来,就能触摸到青绿粉竹叶,仿佛这屋子不是建在竹林旁,而是在竹林里建造了这间屋子。

    尤其是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作,下笔灵动飘逸,栩栩如生,画的分别是四季竹林的景象。

    春笋冒尖,在雨后扶摇直上,一日千里。夏竹茂密,叶青杆绿,置身其中宛如阴凉。秋风拂起,遍地金黄,唯有绿竹秋色梦中寻。白雪皑皑,冬寒冰,翠竹屹立坚韧如君子。

    李轻舟不懂这些,却也能看出来,这些画作极好,只是将目光移到画中,再不懂画的人也能被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仿佛置身画中,亲眼见到了四季轮回的变化。

    她伸出手忍不住去触摸那副冬日雪竹画,忽而房门处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主人不让碰…不让碰这些画……诶呀呀呀……”

    话音未落,李轻舟对于突然出现的人警惕非常,下意识的就抄起顺手的东西砸了过去,至于什么是顺手的东西,当然就是那幅画咯。

    故而待她看清门口身量不高的孩子时,已经晚了,只能硬生生将力道回收,转了个弯,才不至于伤了那孩子。

    可一时间满屋的画纸如雪花一般洒落,站在门口八九岁的男童急的哇哇大叫:“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李轻舟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幅画,怎么自己一抖落,变成了满地的画纸??

    “好了好了,你别叫了。”男童喋喋不休,大喊不叫,吵得李轻舟头疼。

    男童却不理,圆溜溜的小脸儿皱成了包子一样,看着屋内满地的画作不敢向前一步,也不敢后退,只能哇哇乱叫:

    “完蛋了,完蛋了!主人要生气了,要生气了,完蛋了,要死了,要死了……阿宝要死了,要死了!”

    李轻舟最是见不得孩子哭闹,尤其是已经失去理智的孩子,她虽然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份,但也能猜测出一点,他口中的主人应该就是万重山。

    既如此,那么就是安全的。

    “没完蛋,相信我,不会完蛋。我把这些收好,收的干干净净,收的跟原来一摸一样,我们不告诉万重山,好不好?”

    李轻舟满眼期待的看着他,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好在那孩子含着两大泡眼泪花子,半信半疑的朝着她点点头。

    屋外的雨小了一些,如秀娘手中最细长的银色丝线,在空中排序整齐的飞舞,而后落入地面,消散无形。

    李轻舟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画作,幸好纸张软韧,地面上也没有水渍,画作并没有损坏。

    “你怎地不进来?”李轻舟看向门口。

    “阿宝不进去,进去主人会不高兴的。”男童依旧站在门口,脸上却已经没了方才的焦急慌张。

    李轻舟看着这一张张画作几乎都是冬日里的竹景,也不知是怎么画出来的:

    “啊?原来你叫阿宝,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万重山的,你别怕,他不会罚你的。方才万重山带我来这里,你怎么不出来?”

    阿宝的影子在地面上小小的,像是一个布偶一般大,圆脸白嫩,手指头不停扣索着,似乎是紧张,也似乎是羞涩:

    “主人方才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他告诉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会做饭烧火,还会保护你。”

    见他身量矮小,长得孩童模样,说话也是嫩声稚气,连抬头看她都不敢,李轻舟也没当一回事儿。

    似乎是看出李轻舟的轻视,阿宝急忙道:

    “你别小瞧我,我真的能保护你。只不过….只不过主人对这些画宝贝的很,平时都不让我进这间屋子,我一时间慌了神,这才让你看了笑话。”

    李轻舟不以为然,继续收拾着地上的画作,她目数着至少有一百多副画,嘴上跟阿宝闲聊:

    “是吗?我看这些画是很不错,但也不需要宝贝到不让你进门的程度吧?这画…是万重山画的?”

    阿宝自豪的点了点头:

    “对,是主人画的。他每年四季初立之时都会过来一趟,专门画上一幅,一百多年,从未间断!!”

    一百年多年每年都专门下山一趟转门来画画?李轻舟心想可真是够闲的,撇撇嘴:

    “那他还真是多才多艺呢!”

    阿宝最是维护万重山,见李轻舟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是在赞叹自己的主人,立马不甘的跺了跺脚:

    “才不是,主人是给他姐姐画的!他说等将来有一日与姐姐再见时给她看这些画,让她知道他一直在等着她,从没有离开过!!!”

    阿宝一急,说话也有些结巴,满口都是他她他?让人分不清倒是是哪个‘她’,李轻舟觉得他着急的样子可爱极了,故意逗弄他:

    “你主人的姐姐可多了,他没给你说是哪个?姓唐?姓万?还是姓黄?或者说张三李四,陈五杨六,百家姓都有了个遍?”

    阿宝不傻,听得出来好赖话,旁人说他不要紧,但若是说他的主子,那就是万万不行。

    眼见了地上的画作大半都被收拾完了,阿宝也顾不得不能踏进屋内的规矩,迈着小短腿登登登跑了进去。

    “哼!你别不信,我主子只有一个姐姐,我还看见过画像呢!我这就拿给你看!”阿宝气急败坏的冲到书桌旁的竹篓子。

    几乎大半个身子埋进去,好一顿掏腾,才寻到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找到了!”阿宝惊喜的大喊:“我就知道还在老地方!”

    李轻舟闻言也好奇的走了过去,她是真的想看看万重山心里到底藏着哪个女人?她认不认识?

    阿宝炫耀似的捧着盒子,洋洋自得:

    “就在里面!这里面的人可美了,不知道比你好看多少倍!”

    比她现在这张脸还美?李轻舟自认来到这儿之后要什么没什么,说她废物她认,说她丑,她打死也不认。

    因着这句话,她心里也有了气,还偏偏杠上了要看看这个女人是谁,连带着万重山也骂上了,整日里叫她姐姐,不知道他背地里还藏着多少姐姐!!

    李轻舟直接一把扒拉开阿宝:“去去去,让我亲自看看……”

    阿宝被推到一旁,看着李轻舟后面的话嘎然而止,呆愣愣的看着盒子里的画像,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不由得得意一笑:

    “怎么样,吓傻了吧!是不是比你漂亮多了!”

    李轻舟没有回答,屋内忽然陷入了沉寂,只有外面滴滴答答雨水落入水渠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滴到了人的心里。

    阿宝没有等到李轻舟的回应,迷茫的挠挠头,上前趴在桌面上,垫着脚去看,却发现李轻舟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啊?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其实你也是好看的,只不过比主子的姐姐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你别哭了……”

    李轻舟却听不见任何声音,目光直愣愣的盯着盒子中那一张小像,纸张粗糙,上面还有未过滤干净的树皮渣子,像是自己做的,以燃烧过的木棍为笔,上面的女子灵动清丽,并不绝色。

    但脸上的笑容神采飞扬,盲目的自信和快乐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轻舟不由自主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问道:“你说他在等着他姐姐吗?”

    阿宝不知道她为何而哭,只愣愣的点头:“是,主子说他在云雾山永远等着姐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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