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部迎来了林遇雪上班这么久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常年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在工位上的空旷区域周一上午门庭若市,访客络绎不绝。

    包括市场部自己人,也几乎都聚齐了。

    Mia正式回归了。

    自她上次回来,几乎被人遗忘的旧闻不胫而走,林遇雪不需要刻意打听,仅仅两顿饭的功夫,就已经被动地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比闻竹声迟两年进公司,一开始也是在运营,两年后去了港城,三年后又回来了。

    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外人不得而知。

    在美士,这样来来往往的工作变动并不少见,但要转头朝八卦的方向思考一下,众人又立即心照不宣。

    林遇雪佯装以领导绯闻为乐的观众一份子,跟着群众一起吃瓜,心里倒是跟一下撞上仙人球似的,千疮百孔。

    闻竹声一直没有回来上班,他留了out of office,鉴于最近并没有工作上的大事,也没有特地跟林遇雪交代。

    以往也是这样的,他并不会经常跟她交代自己的行程,大部分时候都是各自忙碌,相安无事。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这个档口,由不得她不多想。

    到底是家里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是在躲着她?

    不论哪一种,都令人难过。

    幸而周三一早,林遇雪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对面的玻璃门开着。

    天气不算好,有些阴沉沉的,他连灯都打开了。

    远远地,她其实只能看得到正对着走道的大门,里面的办公桌和人都被外面座位的隔板挡住,但只要门开着,灯亮着,脑海里就自动出现他伏案工作的样子。

    他苍白温润的气质,专注沉稳的面容,早就在她无数次经过的匆匆一瞥里,栩栩如生地刻进心底。

    这熟悉又安心的场景忽然令她生出失而复得的眷恋,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如果,如果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地陪伴下去,哪怕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她炽热的、迫切的渴望,在歇斯底里后,跌入谷底后,慢慢沉寂。

    像不顾一切爆发的火山,给唯一的观众带来的,不是惊艳而是逃离,最终留下一个无人问津的漆黑洞口。

    勇气燃尽,只剩胆怯。

    她呆呆地抓着包坐在椅子上,事已至此,进退已经由不得她。

    回想当时的冲动,其实只是受够了漫无目的的暧昧和猜测,只是想要他在界限分明的两端给她一个方向,但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失去平衡的关系何去何从,她压根没有仔细想过。

    因此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自己脑门一热。

    他答应了,她难以想象自己真的跟他在一起的样子,他们还能在一起工作吗?

    他不答应,以后又将如何相处?还能若无其事地当好上下级吗?

    好像算来算去,无论如何都会打破现在岁月静好的平衡。

    闻竹声倒是没让她久等,晨会刚过,就小窗她。

    “有空吗?”

    “有空的话进来一下。”

    哪怕是在她偷懒装糊涂故意没有做PPT被召唤的时候,心跳也没有这么迅速过。

    心如擂鼓,原来是个写实的词。

    门没关,闻竹声也没有对着屏幕忙碌,双手交叉放在桌面,对着面前的笔记本出神,像是专门等着她。

    林遇雪感受到了一丝严阵以待的不祥,心脏默不作声地往下坠。

    还没来得及敲门,闻竹声已经抬头,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过来。”

    她举到一半的手悻悻放下。

    林遇雪在办公桌前坐下,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穿着淡蓝衬衫,面目苍白,眼底的青黑有些明显,但仍然清爽柔和。

    大概他家里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心疼,闻竹声一向精神奕奕,此刻却有种脆弱的疲惫。

    虽然他已经尽力掩饰。

    “这两天没什么事吧?”闻竹声依旧是老板姿态十足地问。

    “没有。”林遇雪轻轻摇头。

    闻竹声点点头,“那就好。”

    林遇雪没忍住,看向他。

    “你那边……还好吧?”

    闻竹声微微笑了一下,温柔的眼角似乎有一丝浅浅的纹路,显得愈加苍白脆弱,林遇雪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谢谢,都处理好了。”

    这几天,她犹豫过好多次要不要问候一下,却又偏执地觉得,他既然不愿意告诉她,那么她也不必上赶着去问,何况赵兰青也说没什么事。

    可现在见到他这样,又懊恼自己骄傲个什么劲,他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自己不出现,岂不是叫人寒心?

    然而不等她内疚太久,闻竹声一句话把人打回现实。

    “下周有个总部的管培要来,你听说了吗?”

    何止听说。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闻竹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斟酌,过了会儿他很公事公办但也不乏温柔地开口。

    “是这样,总部管培是留在部门总监手下的,你这边现在做得很好,我也很放心让你独立做事,所以组织架构方面暂时可能会有一些变化。”

    还是来了。

    她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应不应的,反正结果都不会变。

    闻竹声看出她有些抗拒,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但职场上,这种程度的变化约等于没有变化,算不得什么。

    用领导们的口头禅来说,克服克服就好了。

    但他还是没来由的,有些不忍。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这边会回到Lily底下,但形式大过内容,除了工作汇报给她之外一切没有任何影响。”

    这些都是她曾经思考过的问题,于是她尚算清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Ada那个位子有人接吗?”

    这话问得本是有些可怜的,闻竹声也立刻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但他并没有心软,反而挺放松地回道,“没有。”

    又接了一句,“暂时应该不会有。”

    像是在刻意抹杀她的希望,林遇雪彻底死心了。

    她低着头,还没处理好迅速降临的沮丧,只听闻竹声又说,“你现在坐这里离Lily太远了,汇报工作也不方便,那边还有两个位子,你愿意的话可以挑一个。”

    林遇雪愣楞地听着,眼睛微瞪。

    她忘记了还有这一步。

    闻竹声被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刺到,松开交握的手,又不自觉攥紧。

    是真的不忍了。

    他甚至就要说“你不习惯就不换吧”,结果林遇雪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似乎只是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好。”她说。

    但她的难过很大程度不是来源于换座位本身。

    闻竹声如果说,“你搬过去坐”她还能当成上司的命令干脆地执行,但他说“你愿意的话”。

    多么可笑啊。

    他总是用这种似是而非的温柔给人一种还有希望的错觉,用社交场合上的礼貌应付自认为可以跟他坦诚相待的自己。

    其实他从来没有给过她选择的余地,也从来没有对她亲密过,信任过。

    林遇雪忽然知道他大概会怎么拒绝她,用同样委婉但不真实,听起来尚有余地的理由,拒绝她。

    诸如“你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彷佛你不顺着他的意思,就是不识好歹。

    没意思极了。

    他的温柔像一块海绵,保护她不会受伤,也让她永远无法穿越,不能抵达。

    见她应允,闻竹声心下松了一口气,一时室内陷入沉默,彷佛都无话可说。

    可是又都心知肚明,最重要的话还没讲。

    门没有关,外面嘈杂的声音时远时近,闻竹声忽然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这不是个合适的地点。

    林遇雪却不给他机会,她复又抬头,以一种冷静的目光看着闻竹声,问,“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那眼神几乎叫闻竹声心惊,他总觉得她时常露出他不能承受的冷静和决绝。

    他无法装傻,也知道她的个性,再这么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出乎林遇雪意料地,闻竹声没有打任何太极,也没有丝毫修饰,他抿了抿唇,而后看着林遇雪雪白到刺眼的上衣,直白地说,

    “抱歉,我不谈感情。”

    林遇雪并不觉得意外,她对此早有准备,反而有种大石落地的安心。

    只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足够自然和妥帖。

    闻竹声几乎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她,面前的姑娘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难以预料,也不忍让她伤心。

    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林遇雪目光落在熟悉的桌沿,她在这里坐过许多次,从最开始的总监面试,到现在的告白被拒。

    这么久了,他们的角色从未变过。

    无论坐在这里多少次,她永远忐忑,永远期待,永远心动。

    而他也没有变过,总是冷静,总是主宰,总是英俊。

    无力和悲伤像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席卷全身,她不止为没有得到爱人而难过,也为自己的卑微无能而难过。

    地位的悬殊让爱情的失败更嚣张,彷佛命运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他,会不会也这样想?

    以为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是短短一瞬,林遇雪垂着眼,尽力平静道,“嗯,打扰了,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明确的答复,不必再抱着希望自我折磨。

    高沁的话颇有道理,被拒绝得足够彻底,才能认清现实,放下心结。

    闻竹声想过她会质问,会哭泣,会柔弱或坚强,唯独没想到会是如此的平静。

    但平静,反而叫人心慌。

    最终,他还是试图解释,“抱歉,你很好,是我个人原因,真的与你无关。”

    如果林遇雪的手放在桌上而不是膝上,他或许会用力抓住,告诉她,你真的很好。

    但不论放在哪里,她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她也在抓着自己,紧紧地。

    这样的话烂大街的耳熟,林遇雪想了想,好像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卡”。

    呵,他还是改不了虚头八脑那一套。

    就算真是带着善意的安慰,她也不稀罕,就让她不识相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不用敷衍我,我不傻。”

    这话里有些自暴自弃的成分,闻竹声心脏抽痛,为着他的拒绝给了她拒绝的是她这个人的错觉。

    但针对他的不满又反而叫他放心一些,发泄出来对她有好处,他宁可她关起门来撒个泼,也比不声不响的强。

    他本是拒绝的那方,却并不比被拒绝的好受,还没想好怎么能安慰她,门口突然传来轻扬的声音。

    “你回来啦?”

    是回归两天,风头正盛的Mia。

    闻竹声不自觉看了林遇雪一眼,她也正转头看向来人。

    他点点头,问,“有事?”

    Mia也看到了林遇雪,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着闻竹声抱怨,“你就这个态度?我是想问问你阿姨怎么样了?”

    林遇雪闻言又转头看向闻竹声,闻竹声久违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没事。”

    Mia看出闻竹声的敷衍,也不给他面子,“好吧,懒得问你,我回头自己去看她。再一句,你不该请我吃顿复工宴吗?”

    闻竹声无奈,“今天没空,改天。”

    “那好吧,”Mia撇撇嘴,“你们聊,不打扰了。”

    她倒是来去如风,幸好没有进来死缠烂打,闻竹声从来没这么嫌弃过Mia的存在,正要跟面前的人解释。

    她已经起身,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就这么草草地,将一场黑暗里勇敢坚定的告白,总结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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