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沉寂许久的心绪却突然起了涟漪。

    闻竹声仰面朝天,靠在沙发后背上,面对着直白刺眼的灯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从未断过。

    越是寂寞孤苦,越是渴望幸福,像溺水之人拼命抓住唯一的生机,或许会将对方也拉下水,但求生的本能已经让人无暇思考更多。

    至少他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和底线——不会伤害她。

    很多事情转弯和生机只在一念之间,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他总算体会到了天上地下的差别。

    就放纵自己自私一回吧。

    冲动让他兴奋,这已经是极为罕见的情绪,闻竹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好几遍,一抬脚直奔楼上,上到一半又下来,叉着腰冷静了会儿。

    他感觉自己兴奋到神经质,更像精神病了,“精神病“这三个字总是让他敏感,于是他深呼吸几次,喝了一大口水,彻底冷静。

    他是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喜欢不能仅仅表现在口头,有太多能做的、该做的准备。

    闻竹声顿时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懊悔,但是想想又枉然,这么多年没机会练习精进,是因为他根本也没遇见让他欢喜让他忧的姑娘。

    有的人,在第一眼就注定了。

    恢复平静后,他又坐下,拿起手机,尽量保持如常的状态和平常心。

    今年的红包还没有发,他按着惯例,依旧打算给林遇雪发个999。

    令他没想到的是,她跟他几乎是心电感应,一连串的祝福微信里,他一眼就看到她的头像。

    林遇雪今年捷足先登,不仅给他发了新年祝福,还转了一笔9999的红包。

    “Neil新年快乐,祝您余生常有陪伴,总有幸福。”

    闻竹声细细读过一遍祝福,有些官方,但很真心。

    看到数字的瞬间忍不住蹙眉,这实在是太大了,她还是个工作没多久正需要钱用的小姑娘,但随即又被巨大的幸福冲击。

    他就说她总是有心,每次面对别人的付出不声不响,但一定会在恰当的时机加倍回报。

    当然,他不需要她任何回报,他的一切都可以为她所用。

    除夕夜的温暖彷佛流入到这间空旷的屋里,闻竹声周身暖洋洋的,涌动着说不清的渴望和躁动。

    如果她在身边,那该多好。

    “今年成小富婆了?”

    “那我该给五个9还是六个9?”

    他尽量一如既往地讲,却连聊天界面都舍不得切掉,像个情窦初开的学生,等着对面的每一句回复。

    林遇雪没让他多等。

    “都不用。”

    “也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这已经算是亲密的调侃,闻竹声感叹她果然日渐进步,当年硬邦邦的刺头,现在也会对着他委婉求饶。

    不过她那时候也软过,在他要把她送到Lily手下的时候,她当着Lily的面,那么软言软语地恳求自己。

    姿态可怜极了。

    他对着屏幕露出一个老父亲般欣慰的微笑,不论是哪一种性格,都生动有趣。

    他也对红包发来发去没有兴趣,林遇雪既然有心表现,他硬回给她只会让她心生负担。

    但他已然迫不及待。

    年初一下午,离申城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小镇上,一辆黑色沃尔沃出现在街口,绕着街道转了几圈,最终停在看起来最为正规的一家宾馆门口。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衣冠楚楚要住宿的男人,跟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要不是宾馆老板家的老爷爷没有出门,宾馆甚至都不开门,小辈们都出去拜年了。

    老人看他眉清目秀,虽然是个外地人但十分靠谱的样子,连身份证都没登记,只说等晚上儿子回来再补,就收了押金拿了把钥匙给他。

    老人操着方言问他大过年的来这里干什么?

    闻竹声没听懂,问了一遍。

    老人又重复了一次问题,这次特意模仿了一点闻竹声的口音,也就是电视里的普通话。

    他这才听明白,嘴角不自觉露出个微笑,自作主张道:“来找女朋友。”

    老人点点头,又问,“怎么不住老丈人家?”

    闻竹声被“老丈人”三个字震惊了,总感觉这个称呼跟他的生活打不着半杆子关系。

    不过也还不错,热火朝天一家人的感觉。

    他这次如实道:“还没谈婚论嫁。”

    老人带着他上楼,看了他一眼说,“那还不抓紧,二十几岁小伙子,能结了。”

    闻竹声随意点点头,并没对老人没有边界感的对话感到厌烦,相反他稍稍放了点心。

    至少表面上配她没有太老。

    这是老板家里自住房改装的宾馆,房间窗外就是马路,采光尚可,就是屋里有点潮湿的霉味,勉强可以接受。

    老人走后,闻竹声一时有些踟蹰。

    他没有问过任何人,也没好意思告诉任何人,完全凭借着自己的一时冲动,莽莽撞撞地到了她的家乡。

    地址还是那一年跨年夜查紧急联系人看到的,其实只看了两眼,但昨晚回想时居然一字不漏。

    潜意识实在奇妙,他只能这么认为。

    新年贸然造访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深知这一点,但总觉得离得近点才能抚平内心的渴望和焦躁,他可以逛逛她的家乡,再过几天,也许可以带他们返程。

    还没想明白,就被电话铃声打断。

    赵兰青打的。

    他是看闻竹声过年无聊得紧,特地回了别墅喊他过来喝酒,结果门敲了半天没人应。

    “人呢?”他上来就问。

    闻竹声顿了顿,意识到这家伙大抵是惦记自己来着,感动又有些心虚地讲,“你猜我在哪。”

    ……

    “你能在哪?”赵兰青无语,“办公室?大海边?怡红院?”

    他越说越没谱,闻竹声刚要出声,他又贯口似的接道:“总不能是千里追妻,情深深雨蒙蒙吧。”

    闻竹声一口气又憋了回去。

    赵兰青见他没声儿,继续问,“所以呢?在哪?”

    两方微妙的沉默后,他迟钝地了然。

    “你不是吧?”

    闻竹声怕刺痛他脆弱的心灵,含糊又坚定道:“我就是。”

    ……

    又一阵安静,赵兰青微微叹了口气。

    “你是会杀人诛心的。枉我还怕你孤单。”

    闻竹声无言,他尊重理解赵兰青的选择,但不代表他赞同。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人生没有那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正如他也很遗憾当初错过的太多,如今也只能立足当下努力一样。

    “照顾好你老婆吧。”他这么对赵兰青讲,是现实,也是警告。

    已婚男人总是没兴趣聊婚姻,赵兰青不能说对Mia毫无感情,光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和Mia无懈可击的外表,都决定他不可能不喜欢自己的老婆。

    但那种喜欢很复杂,有发小情谊,有对妹妹的呵护,也有对遗憾的弥补。

    跟一见倾心,不知不觉陷入又被强行剥夺的爱情相比,还是差了些什么。

    那些悬殊的部分,又被强强联合保证的轻松无虞的未来弥补,显得微不足道。

    因此这两种感情无从比较,像是在城堡和宫殿中选择,各有风情。

    但遗憾和伤心也算不得假,只是没有真切到让人舍身忘几,飞蛾扑火的程度。

    赵兰青没有多谈自己,继续挖闻竹声。

    “发生什么了?怎么过个年突然变性了,昨儿还好好的呢。”

    闻竹声无话可说,他没法对任何人讲,自己只是在漫长的孤单里再也忍受不了万籁俱寂的寂寞,想要抓住仅存的温暖,想要离她更近,更幸福一点。

    这显得他自私卑劣,只能用自己完全的真心去弥补。

    “总有想通的时候。”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赵兰青接受这个说法,可关键是。

    “你大年初一上人家家去?”

    ……

    半点掩饰不了。

    “没去,你别管了。”

    闻大老板死要面子的闷骚本性不改,赵兰青不跟他多计较,感叹了一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又倾情表示有需要指导随时来请教。

    虽然他觉得自己这兄弟够呛。

    赵兰青对林遇雪的性子心有余悸,不给闻竹声折磨个要死不活以明智,估计是不能罢休的。

    “行吧,祝您好运。”

    冬日的别墅区安静中带着肃杀,赵兰青在大年初一的下午,无视连绵的电话,清清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放空。

    不为任何,只是忽然觉得情情爱爱没什么意思。

    一个人也挺好。

    闻竹声出门逛了一圈,路上车不少,人不多,开着的店铺只有一家超市。

    极其无聊的街景,但闻竹声看得仔细,他从小长在申城,除了母亲祖籍,去的都是一线城市,他对这样的情景感到陌生,却又感受到一丝别样的安宁。

    申城总是拥挤繁忙的。

    他忍不住看着路人,想象林遇雪在此生活的场景,想象她行走在这条街道上,而他转身遇见她的样子。

    后来偶然经过当地的中学,隔着紧闭的铁栅栏门,他看见深绿的松柏,贴满细长白瓷砖的教学楼,古朴宁静,想象变得更加具体。

    她曾经背着书包,抱着卷子穿梭其间,她那时成绩一定很好,漂亮安静的优等生,同样透着高傲冷漠。

    那么,学生时代的她有过心仪的男生吗?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又有多喜欢?

    是念念不忘,还是新人换旧人?

    又或许,她沉迷学习,无心恋爱。

    因为他私心觉得,如果她喜欢谁,那他们应该很难拒绝她。

    走过交错的两条长街,闻竹声回到宾馆,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近在咫尺却又不能见面的感觉比相隔千里更加难熬。

    她家不在街上,还在更远的乡下,但驱车也只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他就可以见到她。

    他极度渴望,却又近乡情怯。

    他曾经说过赵兰青是个不够勇敢的人,但其实他比赵兰青还懦弱,这么多年都活在恐惧和枷锁里,就连现在都依旧无措。

    那一晚他有过无数次向林遇雪坦白的念头,但都被他克制住,他不能太鲁莽和冲动。

    不知什么时候睡去,再醒来,是笃笃的敲门声。

    闻竹声昨晚发现,除了超市他竟然找不到一个获取食物的地方,只好回到宾馆向老人求助。

    过年伙食好,他们留他吃了一顿家宴,慷慨地没有收费。

    并且答应提供给他一日三餐,一天五十,这应该是来叫他吃早饭。

    他急忙应了声,匆匆套好衣服开门,一声“大爷”就要出口。

    然而面前亭亭而立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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