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竹声跟林遇雪境遇相似,他刚到家,门就被咚咚咚敲响,一开门果不其然是赵兰青。

    “过年好啊情圣,”赵兰青抄着口袋,倚着门框一脸欠揍,“上门女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闻竹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转身,他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一边往楼梯走一边损他。

    “这么有空?你爸终于明白你扶不上墙,不让你继承家业了?”

    “我巴不得,”赵兰青自顾自在门口换鞋,看到玄关一堆没拆的快递盒子和干枯到发黑的佛手香橼,默默叹了口气。

    再进到客厅,还是一样的装饰布置,但总觉得空旷了,清冷了。

    其实以前闻竹声也是一个人住,可莫名地,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小琴已经被辞退,赵兰青觉得该帮他找个有审美爱干净会照顾人的保姆,定期来家里收拾收拾。

    要是能谈上对象就更好了,女主人入住气场绝对不凡,这屋也不用这么空落落的。

    说起来他那屋比闻竹声家荒凉许多,但他知道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要他想,转身就能回到热闹庞大的家庭里去。

    老闻不同,他是字面意义上的只有他自己。

    闻竹声上楼没一会儿换了身居家服下来,这么短短一会儿赵兰青已经开了灯、暖气、音响,烧上了热茶,拿出了闻竹声珍藏的酒。

    以及打电话给餐厅定了餐。

    他料想闻竹声不再想出门,见他下楼殷切地展示了自己忙前忙后的成果。

    傍晚晦暗不明的客厅这会儿敞亮热闹,赵兰青一个人整出了一群人的效果,闻竹声在下楼的瞬间短暂地怔忪,客厅巨大的水晶灯和环绕立体的舒缓音乐好像把人的心情也点亮了。

    他坐下时赵兰青将将说完,闻竹声不置可否,过了会儿仍是吐槽他,“有没有可能我想睡一觉呢?”

    “睡什么睡,孤家寡人这个点睡完醒了只剩铺天盖地的忧伤,跟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他找来开瓶器忙活着开酒,嘴上头头是道,“哥们儿这是舍命陪你,别不识好歹啊。”

    闻竹声闲适地靠在沙发上,“你还不是自己闲的没事做。”

    否则也不能听着他车的声音就赶过来了。

    “啵”的一声拔出瓶塞,赵兰青往杯里倒酒,坦荡承认,“没错,我不是单身胜似单身,咱们……”

    他本来想说同病相怜,临到头话转了个弯儿。

    “不对,你——”

    “还是不是?”

    闻竹声接过杯子晃了晃,酒液旋转,他没好气道:“是。”

    赵兰青难以置信——主要是对他的泡妞水平之次——他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意味难明的“啊?”

    语气里的鄙视不言而喻,闻竹声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赵兰青杯子提起又放下,双肘撑膝身体前倾推心置腹道,“就是,要不哥们帮你分析分析?”

    毕竟他实践经验稀缺,技艺生疏也是人之常情。

    闻竹声冷冷道:“不用。”

    “别呀,”难得铁树开花,女主人指日可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这么堕落下去,“你怎么告白的,说来我听听,看看问题出在你身上还是她身上。”

    闻竹声原本坚不可摧的脸上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道裂缝,像是尴尬又像是一言难尽。

    赵兰青向来人精,瞬间脑补了无数个可能。

    “你有没有鲜花包包珠宝承诺一条龙?有没有忆往昔真情流露泪洒现场?然后在情到浓时浪漫满屋的时候一击即中?”

    他是觉得闻竹声只要迈出去问题就不大,虽然林遇雪不能饶了他,但只要态度够实诚,不至于空手而归吧。

    闻竹声一直没给他回应,八成问题出在林遇雪身上。

    “小雪怎么拒绝的?异地感情不方便?同公司要避嫌?暂时不想谈恋爱?”

    他叨逼叨句句砍在闻竹声心尖上,逼得他简直要吐血。

    是啊,跋山涉水不顾时间跑过去,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有些习惯又有些不习惯,习惯了林遇雪总是在那里,习惯了他们之间的不言自明,不习惯突然的转变,热烈的追求。

    他们俩好像从没有人说过爱,但爱意总在纠缠流转,生生不息。

    原来,这些都是要说出来做出来的么?

    闻竹声不确定这到底适不适合他们。

    空气安静地凝结了几秒,他才浅咳一声,喝了口酒道:“我,预备慢慢来。”

    “啊?”赵兰青又不由自主一声疑问,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慢吞吞泄了出来,他看了眼闻竹声敛眉心虚的样子,一言难尽道,“你是够慢的。”

    闻竹声听出了他的讽刺和恨铁不成钢,破罐子破摔,“你快你快。”

    赵兰青笑了,骂他,“说谁快呢!你快你最快!”

    闻竹声也笑,“这你也知道?”

    赵兰青骂他:“滚!”

    一晚上闻竹声一直在赵兰青絮絮叨叨的间隙思考他的建议是否可行,最终他觉得那些俗套的行为太流于表面,他需要做的是考虑好彼此更长远的未来,他们不是一时享乐的情侣,而是陪伴终身的爱人,他要在满足林遇雪需求的情况下规划好一切。

    于是分别三个小时之后,他给她打了电话。

    彼时夜幕已经降临,姐妹俩说话间迷迷糊糊睡着,林遇雪被电话震醒的时候睁开眼只能看见对面窗户的灯光。

    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顿时清醒了一些,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通。

    屋内只有林知洁均匀的呼吸,她没有说话,电话那端的声音在黑暗里就格外明显。

    “在干什么?”

    男人低沉的嗓音通过电流传过来,像在耳边呢喃,给人温柔的错觉。

    林遇雪闭上眼睛,含糊道:“睡觉。”

    “吵到你了?晚饭没吃吗?”

    林遇雪难以忍耐似的又睁开眼,明明很简单的对话,怎么就是觉得这么暧昧横生,牙酸心颤呢?

    她咬咬牙道:“没有,有事吗?”

    闻竹声没追究她回的是什么“没有”,直接讲,“明天一起吃饭好不好?”

    林遇雪咬着唇没出声,对面安安静静等着,林知洁伸了个懒腰转醒,她跟做贼心虚似的立即道,“可以。”

    “中午还是晚上?”

    “都行。”

    “想吃什么?”

    “随便。”

    不知是她的态度令对方不满还是怎样,闻竹声也不接话了,就这么沉默着,林遇雪感觉林知洁好奇的眼神,于是主动说:“我跟我姐商量好了告诉你。”

    闻竹声说“好”,她便挂了电话。

    林知洁紧接着问是谁。

    “闻竹声,我们明天请他吃顿饭吧。”

    林知洁自然同意,只是,人家愿意她这个电灯泡在吗?

    “我去合适吗?”

    林知洁意有所指,林遇雪受不了她这样,讽刺她,“你刚刚也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林知洁顺势道:“那我不去了。”

    林遇雪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第二天三个人还是聚到了附近商场的火锅店里。

    等到坐在熟悉的玻璃窗边,林遇雪才后知后觉这是他们,准确地说是林知洁和赵兰青第一次相遇的火锅店。

    那次偶遇是一切故事的开始,她从此踏入闻竹声的生活,林知洁开启了新恋情,他们好似融入了彼此的圈子,一群朋友轰趴,旅游,露营。

    时过境迁,四个人再也无法聚在一起,他们合了又分,而他们,渐行渐远。

    幸而林知洁神经比她更大条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当然,也许她只是不动声色把一切藏在心里,就像她最悲伤的时刻也没有向妹妹透露一个字。

    有她在,这顿饭跟昨天回程的路上一样,主要是他们俩在说。

    这两人虽然交际圈敏感,但各自都非常懂得社交礼仪那一套,总能找出最安全的话题侃侃而谈。

    林遇雪每每陪在他们身边,都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孩子,不知进退,不懂分寸。

    然而年纪又实实在在地增加了,愈发喜欢回忆过往,感慨人生。

    林知洁到底不愿意耽误妹妹,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说有朋友约她逛街,撇下两人就走了。

    她故意得明显,闻竹声不动声色,林遇雪却尴尬得只能埋头涮菜。

    人一尴尬总是会显得很忙。

    闻竹声看着她忙碌,分菜,忽然问:“一直没机会问,在港城生活感觉怎么样?”

    他听说Sherly总是很忙,很敬业,与在申城准点下班绝不多加一分钟班的状态天壤之别,他当然欣慰,欣慰过后又心疼,为什么突然这么拼呢?

    人的转变总不是空穴来风。

    “还不错,”她用筷子拨着碗里的菜,过了会儿补充道,“我曾经在你拍照的港口拍过照,还挺巧。”

    那个时候她就想把这句话说给他听,但彼时他们已经失去联系,好像这段时间,也没有太多事值得分享,只这一件,总想告诉他。

    闻竹声仔细回想了一下,才依稀记起大概是哪一处。

    他心里一动,也隐隐有逼她正视内心的想法。

    “怎么记这么清楚?”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意难平吧。

    丑小鸭和白天鹅,螺丝钉和职场精英,小乡村和大都市。

    每一处都刺痛她脆弱敏感的自尊心,让她无所遁形。到底是对他的倾慕,对她的嫉妒,还是对那里的向往,她已经分不清,但或许,种子在那时就已经种下。

    “大概是因为那里很美吧。”

    闻竹声没有深究,拿过勺子接替她的工作,“你很喜欢港城?”

    她想了想,答案又没有那么满意。

    “还好吧,缺点比申城多。”

    闻竹声笑起来,手上依旧忙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那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同样的问题,连续两天都在被问。

    她想起上一次离开港城时他在耳边说的那句“等你回来”。

    这里既非她的家乡,也没有等候的爱人,但是,有人在等她回来。

    热气氤氲,闻竹声带笑的眉眼朦胧其中,温柔得像陷阱。

    没等到林遇雪的回答,他抬眼看向她,林遇雪立即垂下眼皮。

    她低头吃了口菜,对面没有催她,就这么耐心等着。

    最终,她说,“还早。”

    闻竹声没有任何异样,反而关心道,“都规划好了?”

    其实没有什么规划,她低低“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帮你参考参考?”

    林遇雪踟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就是总归要在那边长远一点,多积累积累。”

    这点闻竹声也赞同,调侃她,“越来越沉稳了,我再不思进取,以后你都能当我老板。”

    工作上再怎么努力,在他面前还是会有下属的心虚,她摇着头连声说“不会”。

    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从前,一个边指导边调笑,一个边汇报边心虚。

    闻竹声没逼她,她又放松了些,问道,“上次的蝴蝶酥是你送的?”

    “是,”闻竹声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揶揄道,“没想到有人上班这么积极,我起了大早赶了晚集。”

    林遇雪也不好意思,“那天只是凑巧睡不着,就提前去了。”

    “平时睡眠不好吗?”

    林遇雪否认,“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她说不出来,也不想细究。

    “偶尔会这样。”她这么说。

    闻竹声放下心,又问打算什么时候走,复工时间还有几天。

    “应该会提前去,收拾准备一下。”

    他了然地点头,说走的时候告诉他,他开车送。

    林遇雪不置可否,答案显而易见,闻竹声也没强求。

    闻竹声回到申城之后又恢复了以往从从容容的气质,他不劝不逼不留,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留守申城东的气派。

    林遇雪不免想,果然是一时兴起。

    年节的商场热闹非凡,闻竹声带着她漫不经心似的闲逛,偶然走到一楼一家花店门口。

    一进门扑面的花香,令人心情愉悦,闻竹声向她求助,“什么花好看?”

    林遇雪疑惑,“你要做什么?放客厅吗?”

    闻竹声说:“也行。”

    林遇雪想了想,他家里向来是放黄色清新的果子,花香不必太浓郁,但鲜切花又放不了太久,不如……

    她指着旁边各色的蝴蝶兰和年宵花盆栽建议,“不然放些这个,养的久一点。”

    闻竹声扶额,这姑娘未免太实在,又是要给他买衣服,又是买年宵花。

    他环顾一圈,看到一个女孩来取送给闺蜜的花束,香槟色和粉色玫瑰层层叠叠,间或插一两朵白色紫色蝴蝶兰,一大捧花团锦簇,春意盎然,美极了。

    林遇雪在另一侧弯腰挑花,看得仔细,什么也没注意到,闻竹声直接跟老板说“刚刚那个来一束。”

    林遇雪挑了两盆,一盆粉紫色大花惠兰,枝干上开得热烈繁多,满满一盆寓意很好,还有一盆白色蝴蝶兰,淡雅清新,符合他君子之姿。

    她招呼闻竹声过去,问他意见。

    闻竹声没有意见,当场定下。

    老板在包花,看着很大一束,林遇雪想催促她结账,但闻竹声立在一旁不火不恼安静等着,她心想好吧,我也高素质一回。

    把花店仔仔细细都逛了一遍,老板说“好了”,林遇雪便往那边走,靠近的瞬间不禁感叹老板手艺确实很好,极大的一束,满目粉色系,但因为那两三朵蝴蝶兰的点缀,完全不落俗套。

    如果非要形容这束花的感觉,那就是一个刚刚成熟的女人,甜美浪漫中透着清新淡雅。

    那边店主已经把他们的年宵花包装好,对着电脑算了一下道,“6700,给您打个折6600吧。”

    林遇雪惊呆了,申城的花卉自然昂贵,也不至于两盆六千多吧。

    但当事人爽快买了单,她也没多说什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付钱的时候店主热情道:“两位眼光真好,女朋友选的衬男朋友气质,男朋友挑的显女朋友美丽。”

    林遇雪还没回过神,闻竹声已经微微一笑,把那一大捧塞在她手里,林遇雪慌乱接住,抱了个满怀。

    这束花居然是他买的!

    难怪那么贵。

    所以他买这花的意思是?

    闻竹声看她这愣愣登登的样子,直白道:“送你的,喜欢吗?”

    林遇雪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店主说的“女朋友”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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