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遇雪疑心她的回答如果不令人满意,他随时会伸手掐死她。

    当然更没想到闻竹声会问这个问题。

    或者说,怎么到现在才问。

    明明几个月前就寄给他了。

    闻竹声的一堆账单快递全都堆在玄关处,赵兰青难得来一次后疯狂吐槽他堕落至此。

    其实也不是堕落,只是大多是无聊的东西,不用拆也知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值得期待的信件包裹。

    他的人生孤立无趣到这种程度。

    那天买了两盆年宵花回去,他把家里放了好久的植物摆件统统清理了一遍,又叫了保洁来彻底打扫一番,终于整理了堆积在那一个多月的东西。

    没想到还能给他“惊喜”。

    如果在快递到达的时候就打开,或许他会坦然接受,跟来去匆匆的她从此做两株飘荡的芦苇,各自摇摆,不论对错,不再纠缠。

    他总是比她更懂对方一点,灵堂并肩而立是她的态度,墓园不告而别也是。

    闻母的意外离世让闻竹声更加确信人生无常,而他又实在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甚至可以说是灾星。

    他害怕拖着林遇雪重蹈父母的覆辙,让她对着时不时发癫的另一半,找不到人生的出口。

    她从村镇出来,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不能再让她的人生因为一个糟糕的伴侣一落千丈。

    最重要,他没什么资格说喜欢。

    虽然赵兰青结婚那晚的电话让他心潮澎湃,虽然港城办公室里优雅漂亮的她令人心跳如雷,虽然他见她的每一面都心动,但他也没有打算不负责任地告白,或是拥有。

    可是,失去一切的人生好漫长。

    闻竹声已经分不清是怎样的心情,孤独孤寂似乎都难以形容那种平静如死的感觉,就像一个人落在世界上无人涉足的深潭,不见天日,无声无息,与世隔绝。

    以前他觉得放手是最好的答案,现在才知道,哪怕是痛苦纠缠的牵绊,也是牵绊。

    人不能没有任何牵绊,他不愿做断了线的风筝,孤魂野鬼般飘荡。

    除夕夜的热闹是最后一根稻草。

    喧嚣的晚会和烟花里,他对着空洞的天花板,想到有林遇雪的每一个新年,阳历或是农历。

    只要一个问候,哪怕只是一个问候,最起码彼此还有牵挂。

    那一年烟花绽放的时候,他们在衣帽间拥吻,不为天长地久,不为共赴白头,只为那一刻的心动。

    那么以后呢?

    他想到了这两天回国过年的邻居儿子一家,郎才女貌,琴瑟和鸣,有个五岁的小女儿。

    某一天傍晚他驱车回家,看到白白嫩嫩的小女孩在腊梅树下仰头指着花,一旁的女主人把漂亮的小姑娘抱起,小姑娘在妈妈的帮助下折了一支花,开心地嗅闻。

    那场景太过美好,闻竹声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把车停在门口,靠在车内看了会儿。

    很快,小女孩把那支花递到女主人面前,女主人一头乌黑长发,清秀的容貌和身材,她微笑着亲了亲女儿的脸颊,抱着孩子偏了偏身子,对上旁边的男主人。

    于是母女俩一起笑着将那支花送给了立在一旁看着他们,同样嘴角含笑,满脸爱意的父亲。

    闻竹声好像忽然看到了林遇雪婚后的场景。

    她会结婚,生子,会跟另一个男人和他们的孩子,分享每一年的结尾和开始,分享日出日落,花开花谢。

    那对母女送给男主人的腊梅,跟跨年夜林遇雪忐忑又羞涩地送给他的那枝重合,让他生出自己的礼物生生被剥夺的感觉。

    她的以后,与他无关。

    一个成熟大方,真正为她考虑的男人会祝福她拥有这样的生活,但他不行。

    他在潭底太久了,她是陪伴自己的那株水草,他不会啃食,也不会拔断,只想呵护好她,从此依偎着生存下去,哪怕被世界遗忘。

    人总是屈从于现实的温暖,他承认自己脆弱且卑劣,但他没有选择。

    林遇雪只有这一个。

    因此等他千里追妻壮志踌躇回来后,再看到这退回来的镯子,几乎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彷佛担心的一切就要成真。

    他总算理解了一个多月没见,林遇雪与以往都不同的冷淡从何而来,他在满心欢喜地向她靠近的时候,她早就决定彻底远离。

    这一出奔赴活脱脱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笑话。

    但这也并不重要,短暂的沮丧后很快又恢复坦然,毕竟比起来,她曾经一头热过很久,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为过。

    风水轮流转,人总要为自己的过去买单。

    闻竹声长久地盯着茶几上那只通透欲滴的镯子,他的衣帽间里还有一只,是他母亲临走前偷偷留下的,跟他的手表放在一起。

    他在思考林遇雪为什么选择新年寄回来。

    跨年夜他给她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后来改为发了条短信,对方回“同乐,take care。”

    礼貌又敷衍。

    他能感觉到,但彼时他不问世事般地沉沦,小心翼翼地卑微,她不接他电话,也没有打过来,或许是对他迟来的道谢不满,又或许,只是有了更精彩的跨年活动。

    总之,他没法再不知趣地打扰。

    如今想来那时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意味,是预备彻底决裂的。

    即便葬礼上还不顾眼光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坚定到好像此生都会义无反顾,并肩同行。

    一通未接电话,一封祝福短信,是不会突然让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定是早就酝酿徘徊的想法,在某一刻彻底爆发。

    距离葬礼不过几天,会不会,那时出了什么问题?

    还是,葬礼本身就是她最后一次心软?

    闻竹声有很多摸不着头脑的地方,最后全都归结于他长久以来明明喜欢却又拼命逃避的错误做法。

    他只能尽力去弥补。

    一句为什么,不是质问,只是最单纯的询问。

    知道你在哪一点特别伤心失望,我才好在那里加倍补偿。

    林遇雪没料到一场应酬下来,他们会亲吻,更没料到亲吻完还要被算旧账。

    她有过准备,闻竹声收到东西总归要来质问些什么,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难听的话讲不出,只能说自己一时脑热,不知轻重,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言尽于此,他也一定会懂什么意思。

    只是快递到了许久,没见他有半点动静,林遇雪特地致电门卫,确认签收了,他拿回家了。

    渐渐地,她反应过来,想要泾渭分明的,不止她一个。

    默默寄回,默默收下,这是最体面的两清方式。

    其它值得偿还的,无非是闻母给过的大额红包,她添了点钱,在除夕夜一并还给他。

    因此闻竹声出现在家乡,她委实诧异了很久,或许红包是她太过委婉了,但之前的冷淡和默认又不作假。

    不论是什么缘由,没了感情总归还有交情,她不可能放任不管。

    可是之后他又一反常态,开始日复一日的联系,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融入她的生活。

    林遇雪试图冷淡过,许久不回复,再回只说工作太忙了。人家毫不介意,依旧我行我素的分享日常,关心她的生活。

    再然后他要去港城,她便申请遥远又艰苦的外派。

    接着他跋山涉水而来,解决一些问题,制造另一些问题。

    譬如刚刚的吻,譬如虽迟但到的质问。

    此时此刻粉饰太平已经没有意义,林遇雪垂着眼,委屈又坦诚。

    “那不该由我拿着。”

    她眼角湿润,脸颊红润,淡淡的委屈落寞反而平添了一丝风情,闻竹声心软到极致,掌着她腰和颈的手更紧,他情不自禁,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林遇雪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就是闻竹声满眼的柔情。

    “给你的,就该你拿着,还回来做什么?”

    林遇雪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欲言又止,过了会儿仍是问,“你妈妈也有一个,你知道吗?”

    闻竹声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忽然又意识到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

    林遇雪沉默了。

    闻竹声很快反应过来,“她给过你?”

    “嗯。”

    “什么时候?”

    母亲给和他给,完全是不一样的意思。

    闻母当她是未来儿媳才给,而他知道她不会是什么儿媳,才想把跟自己有关的这个镯子送给她,留个念想。

    他一个大男人,镯子留在手里也是浪费。

    林遇雪羞恼,同一晚,母子俩分别送给她同样的镯子,她知道闻母的意思,怕辜负长辈的期望,所以没能拿。

    但他的,却私心收下了。

    就当个新年礼物吧,反正他都送了,她想。

    可是这前后的差别,隐晦的私心此刻更加此地无银,如何说得出口。

    林遇雪顾左右而言他。

    “我想,”她不知道她想的对不对,毕竟闻竹声给她的时候只是单纯当作礼物,并没有这样的意味,“那应该是送给你的……另一半的,至少阿姨是这个意思。”

    闻竹声骤然感到满心酸涩,难受得他控制不住力道,揽着她腰的手一带,林遇雪跟他贴得更紧。

    “所以你不想要了?”

    没要母亲的,知道什么意义后也不想再要他的,为了躲他,来到深山老林。

    她要撇得清清楚楚。

    林遇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心如擂鼓,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喜欢她,生气了,还是什么。

    他的表现总是让她迷惑,可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问一次了。

    也不该问的,明明已经放下了。

    她当然也想要镯子,但是最难过的时候,了无音讯又整日期待的时候,失望到底又因为一通电话一个短信心神不宁的时候,宁愿长痛不如短痛。

    她咬着唇,仰头逼视着闻竹声,清清楚楚地重复,“我不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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