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与林国相约和亲前夜。

    敬远公主府外多了许多的守卫,府内亦多了许多陌生宫女太监轮班值夜。

    红绸喜挂院内各处,府内的烛光将长夜彻明。

    此时,楚瑶正在沐浴。

    浴池之内撒满着玫瑰花瓣,楚瑶褪去衣裳,入池便有一股暖意袭来,池中玫瑰芬芳萦绕周身,她的身子很快就软了下来,静静的靠在浴池边上。

    长发被夏尔握在手中,涂抹上特制的皂角,搓出芳香,用水勺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着:

    “闻听,那林国君上年岁都有先皇那般大,且贪恋美色,后宫佳丽数都数不清,如今更是恶疾缠身,终日躺在床榻之上,就连出恭都得让人服侍着去。”

    “公主,您这是往火坑中跳啊……”

    夏尔垂目,为楚瑶不甘。

    楚瑶长敛眼皮,氤氲的水雾在睫毛之上凝出一颗颗小水珠来,轻轻颤落。

    这些,她早已知晓。

    即便是火坑,自己再怎么不情愿,可还是得跳。

    谁让她力薄势小,留在宫中亦是被人欺凌到死,如今她只能顺着局势而走,在夹缝之中偷生。

    水雾很快就包揽了整个浴室,楚瑶感觉自己置身云端,通体的毛孔似都被打开了一般,舒畅至极。

    沐浴完毕,楚瑶便在宫女们的服侍下穿上了层层叠加的喜服,因着明日天未明时就要踏上前往林国的路途,而喜服繁琐沉重,若不提前穿好,恐误了时辰。

    大红色的帷幔将房中一方之地隔开,楚瑶站在帷幔之中,一层层绢纱缓缓覆在身上,仿佛千斤重那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最后一件外裳大褂披上肩头,上头纹绣着金色凤凰图样。

    她长发披肩,虽看上去慵懒,却依旧掩盖不住身下华服散发出来的光芒。

    她困倦的打了一个哈,尚未穿鞋,赤脚走到妆台前,在宫女们的搀扶下,坐了下去。

    琉璃镜前摆放着五六个敞开着的珠宝箱子,里头玲琅满目的珠玉翡翠,数都数不清。

    夏尔正在为她梳头,用的是上好的牛角梳子,柔顺的长发与梳子贴合,如瀑布一般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旁的宫女则从首饰盒中取出一条最为浑圆清澈的水滴翡翠玉项环,小心翼翼的绕上楚瑶白碧无痕的颈,翡翠水滴玉恰好落在她胸前正中。

    与此同时,手腕之上也都戴上了价值不菲的手镯。

    琉璃镜中的人儿憔悴疲惫,在上好妆之后方才觉有些气色,朱唇一点,楚瑶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长长的秀发尽数挽上头,束成厚厚的发髻,戴上沉甸甸的凤冠,步瑶轻轻晃动,光洁的额心之上用朱砂点了一颗美人痣。

    此刻的她美得不若人间之物。

    夏尔则惋惜的叹了叹气,她家主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如此命运多舛。

    待妆发衣裳都穿戴整齐,时辰尚未到,屋内宫女们则都纷纷将屋里头的物品都搬出去装车。

    夏尔从柜中摸出一个小箱子来,不动声色的递给楚瑶:“公主,这个?”

    “给我,你忙去吧!”

    楚瑶接过箱子,擦了擦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解开箱扣,将箱子打开,匕首上的红宝石耀眼夺目。

    拿出匕首,她冷冷一笑。

    可真讥讽,防身之术还未学全,它便有它的用处了。

    楚瑶将匕首藏在厚厚的衣袖之中,心道,她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自己的手上。

    今日出关,她恐……再也没有未来了。

    正当她意志坚定的垂眸看向袖口之时,妆台旁的小窗突然发出一阵磕响。

    她的目光上扬,好奇的沿着窗边望去。

    小窗是半敞着的,窗外是一条窄巷,枯地寸草不生,因着太窄,平日里除了会有几只鸟偶然飞落在窗前,并无他人路经。

    楚瑶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但又不敢确认。

    于是只得掀起长裙,轻步慢移至窗前,漆黑的窄巷一眼望不见边际,令人胆寒。

    她壮着胆子将窗户推开,菱格小窗发出吱呀的轻响,目光往下,几颗浑圆的黄杏竟整齐的摆放在窗台之上。

    楚瑶眼底一酸,遥望窄巷,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复而又将目光挪回来,屋外杏树上的果子也都摘落光了,剩下的则是一些小小的尚未成熟,这窗台之上的,则成熟饱满得多。

    再加上她方才听见的脚步声,心下一颤。

    莫不是他?

    很快她便给否决了。

    怎么可能是他呢,他如此绝情,又何必多此一举。

    总之,不管是谁放在这里的,都是不明之物。

    故,她用扇子将窗台上的杏子一颗一颗的拨落下去,任由它们滚入窄巷,然后便迅速将窗户给关好。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窗菱,从外头看,像是蒙了一层亮黄色的窗纱。

    肖若瑜的身影从窄巷尽头走出,望着刚刚被楚瑶关上的窗户,目光逐渐变得阴郁,低眉却见几颗黄杏散落在窄巷各处。

    他心下冷然。

    原本只是想来偷偷看她一眼,却控制不住的留下了杏果,他也不知,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觉得心有不安。

    宫道长廊之上,有太监在敲更,五更声响起,浅睡的楚瑶被这更声惊起,目光凌然。

    要走了。

    夏尔走了进来,手里的托盘之上叠放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帕,“公主,接行的仪仗来了。”

    喜帕遮面,楚瑶握住夏尔的手,由着夏尔引导而出。

    太监前来送喜,随着一声尖长的:“公主出阁——”

    楚瑶步至车轿梯前,她凝视脚下,犹豫了一瞬后便踏上了车轿。

    夜未明,长长的送行队点起了宫灯,此时,大半个后宫可见长灯如龙一般贯行至宫门口。

    顾嬷嬷站在敬远公主府门前,遥望远去的车轿长队,目光悻然。

    至此,身后公主府院内彻夜长明的烛光,正一盏一盏的熄灭。

    整个院子也——空了。

    皇上和太后则高立于尚天殿上,目送敬远公主出宫。

    长队行至宫门口,便换了一行护亲队伍。

    楚瑶清楚的听见一行身穿盔甲之人踏步至车轿两旁,车轿停了不多时,似乎是在交接。

    交接好之后,车马继续前行,周遭传来百姓们嘈杂的声音,有欢呼,有唏嘘。

    走了一段时间,楚瑶感觉车轿又停了下来,心中惦量,这会应该是到了城门。

    果不其然,耳边响起了城门大开之声,两侧的兵也都小跑着分散开去,取之而代的,是骑兵。

    马蹄声渐响,前方传来一阵洪亮的男声:

    “请肖将军接圣令——”

    喜帕之下是一双错愕的眸子,后又缓缓安于平静。

    她忘了,他既是将军,也兼顾着两国和亲使节的身份,此行,是皇上授意,指名要他送亲。

    今日肖若瑜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正出神时,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夏尔的脸映入眼帘,只见楚瑶正掀开半边盖头,还未来得及探出头去,就被夏尔给逮了个正着:

    “主子快放下,有失礼节,莫要让人看了去。”

    夏尔坐了进来,将外门关好,帘子顺好,瞧着楚瑶,叮嘱着她将盖头盖好。

    楚瑶放下红盖,问夏尔:“是要出城了么?”

    夏尔点点头,“路途遥远,公主若是施展不开,尽管躺在奴婢的脚上歇息,万万不可再将盖头掀开,有事叫奴婢便好。”

    “夏尔,待出关时,你便随着肖将军的队伍回来吧,总归是隔了一片土地的,我既已离乡,不能再让你无家可归,若是客死他乡,我便有罪过了。”

    “公主莫要说胡话,夏尔既然已经跟出来了,便不会再回去。”

    “若是没有奴婢在身边照料着,公主水土不服,岂不是连个解闷的人也没有了。”

    “夏尔,”楚瑶心酸,握住她的手,“也只有你,待我最真。”

    夏尔温温一笑,“主子从不苛待奴婢,奴婢心甘情愿的。”

    此时,赶马人挥鞭,车轮缓缓起步。

    行至车队最前头的,是肖若瑜,他一身铁甲坐在白马之上,那一惯深邃不见底的目光之中,竟多了许多惆怅。

    马队出城,夜幕褪去,晨光赴至踏来。

    楚瑶也逐渐有了睡意,昨日一夜未寝,早已经撑不住了。

    好在轿内宽敞,亦有棉被盖体,楚瑶躺在里头,倒也不会不舒服。

    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夏尔掀帘朝后头看去,只见车轿距楚城越来越远,前方是一片绿林小道,旁有溪水湖泊,倒是与皇城之中不同得很。

    一股冷风灌入,她连忙放下了帘子,将木窗从上至下关好,卡紧,唯恐惊凉了里头的楚瑶。

    “将军……”

    砚星递给肖若瑜一个水壶,肖若瑜准确无误的接过水壶,扯开上面的塞头,昂头便往嘴里灌了几口,盖好之后又把水壶丢回给砚星。

    肖若瑜擦了擦嘴角,略微调整了一下骑马的姿势,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楚瑶的车轿,特意停下来等了一会。

    待轿车同他并肩而行时,他的目光好似都未从轿身上移动过。

    砚星缓缓收回水壶,往肖若瑜那边看了看,顿了顿神色后便继续驱马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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