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吉王男等人住进新房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挺过最初略显难熬的磨合期,现在的几人对各自的脾性都有所了解,关系也逐渐融洽起来。在吉王男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这幢屋子里某个被大家刻意忽视的存在——那名如人偶般的,名为「茧」的白发少女。

    今天也是如此。

    当少女从二楼里侧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当众人听见那熟悉而又清脆的踩踏楼梯的声音的时候,客厅里原本嘻嘻哈哈的哄闹声渐消,唯独剩下无趣的电视广告正不看气氛地大声插播着。

    刚开始,大家也并非有意无视她的,但无论他们投入多少热情,都像是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一丝一毫回应。加上威傲来本人营造的双方互不干涉的氛围,久而久之,少女就变成了和房间里的大象差不多的,不可言说之物。

    兴许是威傲来为了防止他们尴尬,反正吉王男从没见过少女和他们一起吃饭,都是威傲来把做好的饭菜分装在另外的盘子里,带上楼给少女的。当然,分摊出的属于少女的家务,也是由威傲来毫无怨言地一手承包了。

    而少女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大概是发呆。

    站着发呆。坐在沙发上发呆。蹲在院落里一边盯着蚂蚁搬家,一边发呆。

    对他们来说,少女是永远沉默无言的人偶,住在房子里的幽灵,所有人都熟视无睹的透明人,以及,不会思考,随波逐流的水母。

    “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看着少女离开家门,莲梨花柳眉蹙起,她随手将抹布扔到了桌上,一脸不耐烦:“事先说好,我不是介意跟陌生人住,可一个FUG就够受了的,还要外加个不明底细的家伙......我说,你们有在听吗?”

    “嗯嗯在听呢......哇是安德罗西公主参加的CM!等等美生不要换台!”

    吉王男肉眼可见的敷衍听得莲梨花额头直蹦青筋。伴随着她周身散发出的灼意,室内隐隐约约有些焦味开始蔓延。

    循着这股怪味,靠在沙发上的吉王男扬头一看,莲梨花黑着脸,黑色长发间隙露出的红瞳死盯着这边,吓得自个差点没憋住喊出那句“鬼啊——”,好在及时捂住了嘴,不至于酿成大祸。

    离被做成烤串仅一步之遥的吉王男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措辞宽慰这位有些敏感的队友:

    “威傲来他是FUG的杀手没错啦,不过接触下来的话,我觉得这人也还好吧,免费提供房子给我们住,家务也都是大家分摊在做,又不是他一个人在一旁享受。至于茧的话,呃......”

    想到那位,吉王男似乎也头疼起来,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应该只是不理人吧。威傲来也说了她和FUG没关系,还让我们别管她......这样,就可以了吧?”

    这样不管不问,就可以了吗?吉王男在心里反问自己,可他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什么答案,如同抛进池塘的石头,一个波纹后就没了下文。

    “FUG说的话你也——”熟悉的开门声又响起来了,莲梨花说到一半,急忙停住了嘴,直到茧上了楼,她都抿着唇,一副别扭极了的样子。

    “既然你觉得对方有问题,那你观察这么多天,看出什么了吗?”

    看着满脸不自在的莲梨花,虎亮开口询问道。而梨花皱着眉思前想后,也没能想出茧有什么破绽,垮着脸嘟囔:

    “......没。”

    众人皆是一阵无语。

    “说到底,能坚持整整一个月一个字都不说的人,不是特别会演戏,就是真的不能说话。那种程度,就算装傻也装不了那么像的吧?”

    最后,由吉王男总结。

    “唔、唔唔......如果她没问题的话,那就是威傲来有大问题!看着吧,我一定会抓住FUG犯罪的证据!”

    莲梨花不仅不服输,反而愈挫愈勇,目光中透露着坚定,连吉王男都忍不住感慨:“你还真是坚持不懈啊......”

    “其实关于茧,我多少也观察了一下。”

    一旁的亚克雷普斯加入了话题,把吉王男弄愣了,他惊讶地看向这个银色平头的男人,张大了嘴:“不是吧银带鱼头,你也来?”

    亚克雷普斯的理由听着倒挺随便的:“毕竟我们发色很近,还怪让人有亲切感的,搞不好她是我亲戚或者晚辈什么的,就稍微想打探些东西。”

    吉王男立马了然,调侃道:“继美生篇之后你的美少女梦工厂又出续作了是吗?”

    见话题引向了自己的妹妹,高生扯着嘴角,颇为无语:“真受不了你们......”

    “哎呀你不懂的,想当别人的爹可是男人的浪漫啊!继续继续!”

    看着兴奋不已的吉王男,高生真想给他一巴掌:狗屁男人的浪漫!

    亚克雷普斯笑笑,没再继续这场闹剧,他讲述了自己的见闻和想法:

    “茧听不进人话,或者说,她不能理解我们的语言,不跟我们进行互动反馈,这是大家的普遍认知吧?可问题并不是这样的,至少,我们已经遇见过能和她进行最低限度交流的人了。”

    吉王男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你是说威傲来?”

    亚克雷普斯摇头:“不止。”

    “还有......那群小孩!”普林斯忽然激动地叫道。

    “没错。”亚克雷普斯赞同道:“所以我私底下找他们聊了聊,究竟是怎么让茧和他们玩拍卡片的。”

    亚克雷普斯的话引来了众人的怀疑,莲梨花更是狐疑地环臂,上下来回打量:“你不会威胁小孩了吧?”

    闻言,他只能无奈地摊开了手:“我可是输了五张稀有卡才套来的话。”

    吉王男:“突然感觉可信度提高了。”

    虎亮:“该怎么做?”

    “他们当时说的是要用尽可能简短的句子。”亚克雷普斯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泼起了凉水,“这个我试了,没用。”

    “没用你说啥啊?!”

    正准备第一个尝试的普林斯无语地直接栽倒在地,美生看了他一眼,又抬头望向亚克雷普斯,皱着眉担忧地出声:“大叔......你是不是被骗了?稀有卡很贵吗?”

    “只能说半真半假吧。不过,看在我住这的份上,他们倒是透露了些别的。”亚克雷普斯安抚地摸了摸美生的头,对其他人正色道:“离这不远的第五街区有一个经常徘徊于此的混混失踪了。”

    “啊?这,有什么关联吗?”

    “那些小孩告诉我,他们之前见到过那混混和茧说了什么,茧就跟着他走了。因为对方不是好人,他们想找大人帮忙来着。但仅仅过了一个转角,茧就被另一个红发的女人带了回来,那女人还笑着叮嘱他们早点回家。并且在这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那个混混了。”

    亚克雷普斯顿了顿,接着道:

    “我觉得应该是死了吧。那群小鬼还很兴奋,说什么是面具超人惩罚了坏蛋。”说到这儿,他看向表情变得凝重的众人,“很明显,故事里的茧也听了那个混混的话,还跟着对方走了。所以,你们觉得能让茧听进去所谓简短语言,是什么?”

    在寂静的沉默中,虎亮说出了答案:“......是命令吧。”见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自己身上,他迟疑了会,补充道,“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

    说完,虎亮闭上了眼,似乎想到了令他不愉快的过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我也这么觉得。这样看来,就完全算不上是交流,只是单方面给对方下达指令罢了。而且,那个会惩罚坏蛋的面具超人也值得我们警惕。若是我们执意要用这种方式和茧交流,但却没有把握好分寸,惹得对方不快,下次失踪的很有可能就会是我们了。”亚克雷普斯舒缓了神色,“威傲来的话或许有些直接,但是不过多接触对方也在是保护我们。”

    “真让人感觉不爽。”莲梨花眉头紧蹙,亚克雷普斯的话让她想起自己被那罐该死的饮料控制,对人言听计从的曾经。

    看着心思各异的众人,美生小声地问了出来:“那个,所以......我们还是要继续无视她是吗?”

    “呃,大概,是的......”

    面对美生的疑问,吉王男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尴尬地用食指挠挠脸,得到回答的美生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

    “这样啊......”

    她说。

    *

    是夜。

    众人饱餐过后,威傲来和其他人打声招呼就出了门,等了一阵,莲梨花也跟着出去了。高生、美生姐妹俩和普林斯三人正在收拾残局,今天轮到他们当值,其余人皆在客厅休息。

    高生熟练地就着龙头哗啦啦的热流冲洗碗盘上的油污,用抹布擦拭干净后又用手确认了一遍是否还残留有滑腻的感觉,无误后,她将洗好的碗盘一一竖置进头顶的碗架。而一旁的美生在做这些活计的时候,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一下没一下用抹布擦洗着手里的盘子,来来回回都是一个地方,边角的油渍始终没有去除。

    高生见状,便提醒了一下,美生顿时如梦初醒,羞愧地红了脸,用力擦拭起来,把高生给逗得咯咯直笑,美生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但是没过一会,她的笑就收敛了,盯着自己手里的盘子,迟迟不动作。

    “美生,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不太对劲,是晚上的饭不合胃口吗?”

    美生愣了一下,看着姐姐担忧的眼神,她连忙摆手否认:“诶?啊,没有,大叔做的晚饭很好吃。我就是......就是......”

    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美生想了想,决定还是集中精力先刷盘子。

    可明显在一心二用的大脑没放过她,手一抖,刚打上洗洁精被搓拭一通的盘子摆扭着滑溜的身子,钻出了她的掌心,手忙脚乱间也没能挣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摔碎在地上。连餐桌附近正清理着厨余垃圾的普林斯都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把头伸进来看的时候,一手捂着嘴,两个眼珠都瞪得滚圆。

    “哇啊啊啊,盘、盘子!我现在就——唔!”

    “等等美生!”

    先前走神犯了错的美生更是头昏脑热,现下只想赶紧把碎片捡起来,没等姐姐劝阻,她就把手往那堆破碎片伸,被扎了个正着。鲜红液体往下淌的时候,她才晓得害怕,晓得痛,珍珠顺着眼眶打转,捂着那手,小嘴委屈地瘪了起来。

    “对不起,姐姐......”

    “怎么还和姐姐道歉......普林斯麻烦你把碎片扫一下,我去给美生处理一下伤口。”

    普林斯急忙答道:“啊好!”说着就跑去门外拿扫帚。

    高生安抚了一下妹妹,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碎片进到伤口里去,冲客厅大喊:“王男——你把茶几下面的医疗箱拿给我——美生受伤了——”

    这动静把在客厅看电视的三人都给炸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在那里问怎么回事,高生一概不理,叉着腰中气十足地问道:“医疗箱呢?”

    “来、来了......”吉王男蹲在地上把箱子打开,先摸出喷雾递过去,他想拍拍美生的肩安慰一下她,又害怕带到伤口,收回了手,嘴上依旧不住道,“呃,美生,你忍着点啊,可能会有点痛......”

    美生噙着泪摇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诶......?”一个不可能的身影的出现,让她瞪大了眼睛,连疼痛也一并忘记。

    因为屋子里装有的是是开放式厨房,哪怕大家都聚在这里,也丝毫不显逼仄。而白发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操作台的对面,隔着台子,盯着自己受伤的部位看。

    然后,美生第一次听到少女说话。

    和少女空无神态一样冰冷的话语,却彷佛带着不可思议的温度如风如露抚来。

    【治愈。】

    说完,少女就跟无事发生一样,径直离开,也没回到楼上,而是去到客厅,对着播放广告的电视,开始发呆。

    伴随话语一同出现的白光覆上伤口,在骤然升起又瞬间逝去的痒意过后,美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光洁如初的手,喃喃道:“好...好了?”

    “美生!”高生紧张地抓住妹妹的手,反复确认伤口的位置,“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

    美生摇摇头:“姐姐我没事。那个,现在一点也不痛了。是......茧做的吗?”话尾,还带着不确定。

    “应、应该是?”

    吉王男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家也基本都是一头雾水,唯有亚克雷普斯沉思几秒,说道:“茧或许是波道使,这算是运用神水治愈他人?刚才确实有类似的波动从她身上传出来。”

    “我、我要去和茧说谢谢!”

    美生从地上起来,拨开围着她的众人,朝客厅的方向去,大家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不断和少女重复句子,从最开始的兴奋喜悦,渐渐冷却,变调,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不自在地吐出,最后结束,沉默着回来了。

    从头到尾,少女只有一个反应:当美生说话时,盯着看,说完一遍感谢的话后,平静地收回视线,在下一次感谢时,再次重复上述的动作。

    美生回来时低着头,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而普林斯本是个小少爷,虽然担心这样的美生,可他说话不看气氛的本事一时半会还没纠正过来,对着美生就脱口而出:

    “就算小不点你道谢一万遍她也不会有反应的吧,要我说,还是照常当她不存在比较好,这次是帮了你,要是下次让你摊上事怎么办?”

    “行了少爷你就少说两句吧。”

    吉王男随口驳斥道,他身后的虎亮也不赞同地朝普林斯看过来。见偶像这个态度,普林斯也没声了。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没错,和她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茧也还会是那个样子。”

    突然间,美生说话了,带着稍显稚嫩的意志,她攥紧了拳头。

    “参加20层测试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又寂寞,又害怕......但是我遇到了姐姐,还有大家,我变得不那么寂寞,不那么害怕了。”

    “虽然威傲来哥哥在照顾她,可是......茧......她说不定也很寂寞,也很害怕,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没办法把感谢传达给她,会不会她也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我们呢?仅仅只是因为这样就逃避,就视而不见,我......”

    就连受伤都没能让它落下的泪珠,终于一点一滴浸润入地,红着眼,就连视线都模糊不清,美生依旧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是命令才能建立的虚假关系,我想要知道茧的真实想法,想要普通地和她聊天,和她欢笑,就算是无聊的事情也可以一起做,我想要的就只是......”

    说着说着,美生停住了,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说出这番话的自己实在太过任性。她正想和大家道歉,却见吉王男扬起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向众人宣布道:

    “我说,我们建立一个保护圈吧。不需要做多么重要的事,也不是要豁出性命。只是单纯地,就像对待朋友一样,去对待她好了。哪怕之前我们一直无视她,她也还是选择帮助了美生,所以,现在该轮到我们了。这就是互相帮助吧?”

    亚克雷普斯赞赏地看来:“没想到你小子也有这样的好点子。”

    美生高兴地叫道:“那哥哥就是会长呢!”

    “呃,什么?”吉王男不解道。

    美生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串词:“茧的保护兼幸福快乐协会。”

    普林斯:“名称太长了而且听着也太奇怪了吧!”

    “不好吗?那就茧后援会.....”美生歪着头认真思考。

    亚克雷普斯:“FanClub吗。”

    美生:“茧会!”

    虎亮:“......略称?”

    高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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