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瑛说让安载初自己应付,便当真是交给他一人应付,什么闲聊叙话,除非他偷拽她衣袖或者轻轻咳嗽提醒,否则自顾自神游。至于那言之凿凿的配合,不过是在安载初给她介绍谁是谁的时候,跟着叫一声,或者点个头,然后功成身退。

    因此,明明是回自己家,安载初却觉得自己像是带了个小孩去别人家做客一样,感觉很怪异。

    但这种怪异中,又透着微妙的和谐,至少安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是欣慰的。本来她已经做好为儿子的幸福,今日忍辱负重的心理准备了,毕竟这刁蛮任性的公主姗姗来迟,不就是想给他们安家下马威吗?

    哪曾想,这华瑛竟然会听载初的话,虽然面上看起来是有点爱搭不理很敷衍,但比他们原先预想的二人相处情形,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尤其午膳时,公主竟然连主座都不坐,那举动简直感动得他们都要烧香拜佛,感恩祖上积德了。

    华瑛不知他们心内所想,她不坐主座,只是不想挨着刑部尚书安穆。因为她饿了,跟长得板正过了头的人坐一起会影响她的发挥。

    许是一上午没吃的缘故,在远离了拥有严肃气场的安尚书后,华瑛胃口好得出奇。她吃东西本就认真,胃口好时更是全然投入,忘乎所以,一声不吭。

    虽然在座的各位早已从李嬷嬷口中得知公主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这是宴席,哪有主人家高谈阔论,而客人默默吃饭的道理?

    太失礼了。因此这顿饭,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在不言语中,众人很快吃饱,偏碍于礼数还不能放下筷子,因为公主还优哉游哉地慢慢吃着。

    “去让厨房再备一桌。”

    眼看桌上菜肴去了一半,安夫人朝下人低声吩咐。

    安载初知道华瑛吃东西时很认真,却没想到她那么能吃。说来惭愧,成亲将近一个月,除了在思过厅,他竟没有和她再完完整整地同桌吃过一顿。而那时思过厅的膳食虽然精致却斋得很,因此华瑛总是带着一种悲愤心情,恨恨看着他,吃进去的也就比猫多那么丁点。

    哪像现在,不过早晨她便没吃,现下醒神了,吃多些倒也正常。

    他一边想着,眼神不由落到华瑛身上——她正夹起一块小排,放入口中后,两颊便鼓囊鼓囊动起来,不一会,一块骨头吐出……

    算不得优雅,只是她很专注,吃到欢喜处,耳朵还会微微颤动,像极了偷到蜜的小狐狸在摇尾巴,令人看着便生出几分食欲。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夹了块炙羊肉,放进她碗里,嘴里还叮嘱道:“多吃点。”

    咀嚼的动作顿住,华瑛看了看碗里多出的肉,偏头瞥了眼安载初,然后目光扫过餐桌上的众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安尚书身上。他早已停了筷子,身子骨端得严正,一张古板的脸没有表情,正正望着远处的某一点,像是入定了般。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华瑛抬脚就往他鞋面上踩,一边踩她一边说道:“你们若是吃好了,尽管离去便是,不必顾及本公主。”

    此话一出,安载初便受到在场众人目光的洗礼——母亲是嗔怪,大哥则是戏谑,还有大嫂……他真的只是很单纯的想给华瑛夹个菜而已,正要解释,便听得父亲说:“那公主慢用,老臣先告退了。”

    得,直接坐实了,他还解释什么呢?说多错多,况且他在华瑛面前的形象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大坏蛋一个,眼前这点小误会不算什么。秉承债多了不伤身的原则,安载初选择破罐子破摔。

    可他自闭了,有人却很欢快地开口了:“公主弟妹,这些菜肴可还合你胃口呀?”

    说话的人是安载道,安载初的大哥。即使昏沉了一上午,即便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华瑛也认得他,因为在安家这些人里,她跟安载道算是最熟的,比安载初还熟。

    安家人口不算杂,安老夫人膝下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安穆即安载初的父亲;二女儿安珂入宫多年终熬成皇后;三儿子安河去年被外派做官,携家带口的,严格意义上算是分了家。因此,如今掌管安家内务的便是安夫人范氏。

    范氏也育有二子一女——二公子安载初自不必说,三小姐去年已经出嫁,剩下的便是大公子安载道。

    当然,这是去掉枝节只算主干,倘若真盘算起来,那些沾亲带故的七大姑八大叔不会少,比如今日作陪的就有一二三四五六位,但华瑛能记得的就上述那些,记不得的压根不重要。

    说回安载道,他与二皇兄南宫先瀚交好,来往又密切,而皇宫再大,地方也就那样,一来二去的,她想不认识都难。

    “挺好的。”华瑛很满意。

    “既然公主弟妹喜欢,那不如在这住上几天?”安载道诚意邀请,“这厨子可是新近请来的,还有许多拿手菜肴——”

    “何不如把他送到我府上去?”华瑛打断,“还是大哥哥想每天给本公主请安?”

    安载道一愣,随即摆出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若是公主弟妹需要,微臣万死不辞。”

    “免了,要是你告状到二皇兄那里,我又得被念叨。”华瑛敬谢不敏,上一世的事她可不想再经历一遍。

    上一世她没有死,自然也就没有闹和离,所以去安家是按照正常程序走,什么礼节制度都按宫里的来。出发前一日还入了宫被两位娘娘传授相处之道。皇后娘娘是苦口婆心:女子自古出嫁从夫,侍奉公婆不求事事尽心,但得做到孝顺。她是公主,更得做出表率,而不能让外人耻笑他们皇家之女不懂礼数。

    而越贵妃则语重心长:君臣之礼不可废,她是公主,便没有侍奉的道理,若她在安家低了一头,那往后便会事事被压,人人可欺。

    这么恐怖,华瑛当然选后者。但她也没有耀武扬威,而是把事情全权交给李嬷嬷,然后李嬷嬷全部严格按照宫规执行——

    什么晨昏定省,总之,除了把安家闹得灰头土脸,她也没能落到好,至少懒觉是没得睡的。

    然后这事又传进宫里,二位娘娘自然又有一番说辞,听得她头都大了,跑去问姐姐,姐姐让她自己把握,但绝不能受了委屈。

    华瑛想了想自己嫁人的初衷,绝不是去所谓婆婆家折腾人,然后再被人折腾,于是果断搬回公主府。

    因此,这一世要不是迫不得已答应了安载初,她才不来呢。而既然来了,那么所谓礼仪规矩她是能免则免,坚决不让李嬷嬷按照规章程序办事。

    “不过,”华瑛话音一转,冲着安载初甜甜一笑,“安载初那么想家,他要是想留住在安家,本公主完全无所谓。”

    安载道后悔了,他不就是看这两人夫唱妇随得有点别扭,就想着给他们添点火候,哪曾想华瑛吃了顿饭便开始翻脸不认人。“咳咳,既然入了公主府,那还是按公主府的规矩来,二弟天天往家跑也不是事。”说着,关切问候起安载初,“二弟能够克服想家之情的吧?”

    “……”安载初不想说话,但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能怎么办?拂袖离席?那更坐实了他的“罪名”好吗。

    “当然。”咬牙回答了安载道,他转向华瑛,挤出一抹微笑,“公主,趁热吃,”夹了一块八宝鸭,放到她碗里,“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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