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钟声即将敲响,轮值的礼部侍郎进来报时。

    “你们听见了?都别枯坐着了,起来活动活动。”

    南宫继淮此话一出,沉寂了许久的乾清宫终于又忙碌起来。

    安载初摇醒华瑛,低声在她耳旁说明情况。

    华瑛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迷迷瞪瞪望着面前走动的身影,又去看主位上的南宫继淮。他姿势没怎么变过,一直是放松又不失威仪的半躺半坐着。抬手揉揉惺忪的睡眼,华瑛视线最后停在靠近殿门的绢素屏风上。

    那屏风足有一丈一尺一寸长,是在南宫继淮进来后刻意摆放出来的,上面是绵延不断的青山,雄鹰在天空翱翔,既当装饰,又隔出里间外间。

    “公主。”

    安载初一见华瑛的状态,便知道她没在听自己说话。多少有些无奈却知道她是没睡好的缘故,于是拉了两下她的衣袖,准备再重复一遍,岂料华瑛突然伸着懒腰起身,对他道:“走吧,到外面看烟花去。”

    安载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华瑛年年都在宫里过除夕,哪里需要他来提醒什么?

    华瑛当然熟悉除夕宴的所有流程。每年在烟花即将绽放的前一刻钟,值班的礼部侍郎会进来恭请圣驾移步到外观看烟花盛宴,南宫继淮每每安坐不动,发话让他们先出去,而这时候不管他们是像现在这般枯坐着,还是玩得正兴起,都得准备准备出去了。

    毕竟是帝王家,基本的规矩仪态不能丢。像小孩子那般,听到“嘭”“嘭”“嘭”的烟花在天空炸开的声音便激动起来一窝蜂跑出去是不成样子的。况且,乾清宫跟外面可是两个温度,大家在踏出殿门前,还得在屏风隔起的外间里,由宫人侍候着添衣加暖。

    华瑛和安载初刚绕过屏风转到外间,青卉绿蝶已经在候着了,她们后边还跟了两个手捧托盘的小侍女。原来是专有太监在盯着,瞧哪位主子起身过来,往后喊一声,另一个负责传话的小太监便跑到外面,向门廊两旁竖着排开等待召唤的宫人招呼,让服侍这位主的赶紧进来。

    眼下外间热闹得紧,贵人们一边被宫人服侍着穿衣,一边说话。

    “有劳姑娘,我自己来。”

    安载初说完从绿蝶手中接过自己的月白素面杭绸大氅,在穿衣方面他一向是自己来的,不习惯让人伺候,更别说这人还是华瑛的贴身婢女。

    绿蝶并不坚持,朝安载初行了一礼便转向华瑛替她整理头发。青卉则抖开石榴红羽缎绣花斗篷,给华瑛披上后,又从托盘里取出暖手炉,“公主,今晚要宿在琉璃阁吗?”却见华瑛眼睛湿润、连连打着哈欠,她一边问,一边拉过华瑛的手,将手炉放到她的掌心。

    掌心很暖,身上很热,华瑛本就没睡饱,此刻更加犯困。听见青卉的话,她直接点了头,就往外面走。岂料刚跨出乾清宫,冷风便裹着寒意袭来,她一个激灵,瞌睡虫顿时被赶跑。再往前走几步,竟冷冽得有些舒服,华瑛摇摇脑袋,已经清醒不少。

    她左右看了看,人已经出来一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却没看到恪敏、南宫先乾,南宫先术也还没出来,早知道就在里面多赖一会的。

    华瑛忽然生出怨念,她怎么就睡着了呢?什么都没做,这个除夕宴就要结束了,亏她还拜托皇兄给她带——

    对哦,华瑛猛地想起,烟花爆竹还藏在乾清宫里呢。她当即掉转头,往回走。

    跟在华瑛身后的青卉绿蝶不防,吓了一跳,随即追上去:“公主是落了什么东西吗?奴婢去取就好。”

    “我自己去拿。”华瑛说完又想起什么,对青卉绿蝶吩咐道,“对了,今晚我们不在琉璃阁住了,青卉你跟绿蝶先去正华门等我们。”

    青卉绿蝶虽然不解华瑛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却知道她们的公主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只要不是太离谱,都是领命照做的。

    安载初能猜到华瑛要回去拿什么,因为下午他跟她一起过来取过那玩意,但是回公主府?尽管他不太想睡在宫里,却还是疑惑:“公主不是困了吗?”

    “现在非常精神。”

    安载初不得不赞同这句话,因为此刻华瑛正眉眼弯弯,向每个从里面走出来问候她“怎么往回走?是落东西了吗”的人乖巧点头,“嗯呢。”

    不过南宫先术没问,只是在华瑛脑门上弹了一下,强调道:“不准坑皇兄!”

    恪敏也没问,抬手在华瑛被弹红的额头上按了一下,叮嘱道:“好了伤疤别忘了疼。”

    华瑛一一应下。

    安载初有些纳闷,华瑛应当只是要拿出烟花爆竹跟大家一起玩,怎么这两句话听起来怪怪的?当华瑛往他怀里拼命塞那种会毕毕剥剥闪火花的长条形烟花小鞭炮,而对小型烟花不屑一顾时,他隐约懂了——这种小鞭炮比较危险,是要小心些。

    但何须藏到怀里,悄悄溜出来不说,还鬼鬼祟祟躲在阴影里呢?安载初站在被指定的角落,看着华瑛走向三公主南宫琬和她的驸马,又眼睁睁瞧着她拉走驸马姐夫,悄声说着什么,心中困惑是越发的大了。

    可华瑛跟驸马姐夫说完话,走回来是一副万事大吉,只欠东风的神情,这又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但不过一会,他的心又跳到嗓子眼:“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华瑛耐心重复,“待会你帮我把这一大把小鞭炮分三次点燃,我会把它丢到人群里,等丢完之后,我们立马跑路,听清了吗?”

    安载初听清了,头也更大了。这小鞭炮他下午见识过了,虽然属于烟花的那一种,但还是会炸,而这里,他望向乾清宫前站着的各位贵人,都是金尊玉贵、一根寒毛掉了都能要命的主呀,哪里经得住吓?

    “公主,太危险了——”

    “快点快点,趁父皇还未出来,安载初,你抓紧点时间!”安载初企图劝说,华瑛却打断催促,“等父皇出来再丢的话,我们至少要在思过厅里待上三天。”

    “……”

    这话说的,显然是惯犯了呀。

    安载初能怎么办?就当舍命陪君子了。

    不再顾虑什么,两人配合得异常完美。第一把小鞭炮丢出的时候,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响声和瞧见零星的闪光;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第二把小鞭炮到了,众人慌忙躲避;而这时候,第三把小鞭炮却是从天而降,天女散花一般落到各处,人群终于开始骚乱……

    安载初叹口气,正想着怎么收场,手腕突然被抓住,他怔了一下,对上华瑛亮晶晶的眼眸,“跑!”

    他听见她说,他看着她带着自己穿过混乱的人群,嘈杂慢慢远去,耳边只剩奔跑时带起的风声以及自己那不知为何突然如战鼓般震动的心跳声……

    世界兵荒马乱,唯有一处安宁。

    “方才四妹妹死活拉着要跟你单独说话就是让你护着我?”南宫琬摸了摸肚子,看着眼前的混乱,太阳穴是突突直跳,“但你得跟她保证不能提前告诉我,因为我一定会阻止?”

    驸马姐夫点头。

    南宫琬哼一声,快步走向石雕栏杆,扶着护栏,果然看到两个逃跑的人,一红一蓝,倒是一点都不狼狈!

    “南宫念!”

    南宫琬大喊,只见那奔跑的两人停下脚步、转回身,蓝衣男子还好,红衣女子却是一脸笑意,还朝她挥手示意。

    南宫琬没好气:“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三姐姐,”华瑛丝毫不在意,双手围成喇叭状,“新年快乐呀!”

    “阿念妹妹,那我呢?”

    南宫琬正要回怼,却发现大皇子南宫先泽不知何时站到自己的身旁,而因小鞭炮起的骚乱也已结束。

    “大皇兄,”华瑛又喊,“新年快乐!”

    “我是很快乐,也祝你新年快乐。”南宫先泽笑意盈盈说完,往后瞧了一眼,“就是不知道父皇出来后你快不快乐了?”

    华瑛一听,再顾不得给站在石雕栏杆处望着她的皇兄皇姐一一祝福,只能大喊一句“新年快乐”,便拉上安载初继续跑。

    正主走了,南宫琬只能抓幕后黑手,她看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南宫先术:“五皇兄,方才炸的那玩意肯定是你给四妹妹带的。”

    “关我什么事?”南宫先术一贯的懒洋洋,“没见她拖着跑的人是安载初呀。”

    这确实,于是在栏杆处围成一堆的受害者统统望向南宫先瀚,在场唯二与安载初有关系的除了他便是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惹不起。

    “怎么都看向我了?”南宫先瀚无辜极了,“华瑛可一直是爱闹腾的性子,我那个表弟最多只能算从犯。”

    “阿念能一直闹腾,”恪敏接过话,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南宫先泽身上,“难道不是有各位哥哥姐姐纵容着给兜底吗?”

    南宫先泽点头:“如此,我倒是要反思一下喽。”

    “难得除夕夜如此热闹,便是再纵容些也无妨,大皇兄又何须反省?”南宫先术望向底下奔跑的两人,只希望他们能一直跑,一直跑,跑出深深的宫墙,“反正四儿再能上房揭瓦也拆不了家,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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