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早晨,华瑛醒来,又一次看到安载初——他坐在脚踏上,蜷着双腿趴伏在她的床榻边,用胳膊当枕头垫着脑袋,身上只围裹了件披风。

    若不是屋子有烧炭,华瑛想他非受凉不可。但是着凉也活该,放着好端端的被窝不睡,又跑她这里来做什么?

    “喂!喂!喂!”

    隔着被子,华瑛抬脚往他身上踢了两下。

    安载初睡得过分熟稔,“唔”了声抬起脑袋,竟是换了个方向继续梦周公。

    华瑛眼睁睁瞧着,怨念陡生,她绷起脚蓄力,准备给他来下猛的,安载初忽地弹跳起身,披风落地,她也扑了个空。

    “公主醒了?头疼吗?”

    安载初俯身,双手撑在床沿上,一双黑眸里满是关切,紧张兮兮盯着华瑛,“可有哪里不舒服?”

    “……”华瑛莫名就被安抚住,晃晃扑空的脚丫子,她摇头,“没有。”

    “那就好。”安载初松口气,却还是抬手用掌心去探华瑛的额头,收回来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华瑛看着安载初的动作,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公主忘了?您昨晚豪气冲云直接干下一碗酒,谁知——”见华瑛没事,安载初也就有了闲心调侃,“没过一会整个人倒下了,把大家都吓了个呛。好在最后发现只是喝醉了,没什么事。”

    醉后倒头就睡的华瑛特别乖,但安载初还是不放心,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喝醉,根本不敢保证她会一直乖乖睡着,万一难受了呢?因此他废了好一阵功夫说服青卉绿蝶,才能留下来守在她身边。

    如此,华瑛倒也不好再追究安载初又在她房间待了一整夜的事了。但该警告还是得警告,谁愿意大早上一睁眼瞧见自己床榻边突然多出一个脑袋?

    “安载初,你要知道就算你不留下,青卉绿蝶也会照顾我的。但这次本公主不跟你计较,下不为例。”

    “若是再犯呢?”

    “我就揍你。”

    “好。”

    华瑛点完头,反应过来,她拧眉:“好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公主再多睡一会,”安载初直起身,笑着朝她作揖,“微臣先告退了。”

    “……欸。”华瑛眨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眼瞅安载初退了四五步,她想起一件事,“不是还要去你家吗?”

    “晚一些没关系,他们——”安载初笑,“会习惯的。”

    正所谓有一便有二,有二必有三,而鉴于华瑛在第一次去安家的时候就让安家众人等了大半个时辰,那么后面不管这两口子再怎么晚到,其实都是可以理解并接受的,对吧?

    一大家子又不指望他们两个生火做饭,能在饭点前到已经很好了。

    这是安夫人心中真实的想法,华瑛虽说是她儿媳,其实跟祖宗也差不了多少,能要求什么呢?好在这位祖宗性子还行不生事,儿子也喜欢,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自然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华瑛和安载初到达安家时,是安载道和他的妻儿出府迎接。

    见完礼又客套了几句后,安载道拍拍自家儿子的脑袋,小家伙立刻往前一蹦,小手一拱,对着华瑛奶声奶气道:“信儿给二叔婶娘拜年了,祝福二叔婶娘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婶娘?华瑛笑,这个词她上一世也从信儿嘴里听过,当时没怎么在意。这一次碰上过年,听一个不到她腰高的小家伙正儿八经给自己拜年,顿时有种自己真涨了辈分的不真实感。

    “信儿也新年快乐——”华瑛半蹲下身,抬手去摸信儿的脑袋,另一只手却被抓住。她偏头,只见安载初冲自己眨了眨眼,接着被抓住的手上便多了一张、厚纸?

    华瑛垂眸看去,赫然是一个红封。她愣了愣,很快会意,“这个给你,”眉眼弯弯将红封递给信儿,“信儿要平安长大,永远快乐。”

    “爹爹娘亲,”信儿小嘴快咧到牙根,他高高举起红封,“信儿又有一个红封了。”

    “看到了。”安载道刮了下信儿的鼻子,“那信儿要对婶娘说什么呢?”

    “谢谢婶娘。”

    小家伙朝华瑛板正鞠了一躬,便兴奋转身往大门里面跑,“信儿要去告诉祖父祖母。”

    安尚书和安夫人坐在正厅喝茶,看见信儿跑进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下茶杯站起身。作为长辈,去府门亲迎姗姗来迟的儿子儿媳不太像话,华瑛又不是第一次登门,何况派出了长兄大嫂。但是在安载道将人迎进来后,他们再端坐着喝茶就有点像是在示威了。

    于是两拨人会和在大厅外的廊檐下,相互见礼寒暄,信儿则举着红封绕着他们跑圈。

    “瞧瞧,拿到婶娘红封的信儿多开心。”安夫人说着从怀里拿出四封准备好的大红封,对面前的两对夫妇道,“虽然你们早已过了拿压岁钱的年纪,但是一年一事,图个吉利开心,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华瑛怔怔看着手上的大红封,没想到不到半炷香时间,她不仅送出一封还收到一封,感觉实在是很奇妙。

    红封跟压岁钱不一样。

    压岁钱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给出的。譬如父母给孩子,因为必须要压在枕头底下,才能赶走邪祟,小孩子才能平平安安长大,而且那枚小小的“花钱”是不能花的。

    但红封不同,里面放的是真正能花出去的银钱,虽然钱可能不是很多,却也是长辈给小辈的一种祝福。

    开心送出又快乐收下!

    华瑛发现宫外过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热闹,好玩,有趣。

    爆竹声声满地红,串门拜年唠闲嗑,逛庙会、赶集市,听曲看戏甚至还能赌钱!

    起初,只是华瑛在集市上看见一家摊贩上围了一圈人,他们不时爆发出惊叹或者哀叹,让她很是好奇,便凑上去看个究竟。

    摊主是个瘦黑的中年男子,他面前的摊子上,两边分别写着“新年好运到”、“财神接回家”,中间位置则刻画了一个大但粗糙的圆盘,上面一列列文字从免费、一成价、二成价、直写到原价,一条条斜线划分出它们。圆盘中心竖一根光滑小木棍,木棍上套一根铁制的指针,只要用力一拨,便会飞速旋转,最后慢慢停下,停在哪个区间,便可以此折扣买到一件物品,但不管它是免费还是原价,谁都不能反悔。

    指针是免费转的,因此围观的人群大多都跃跃欲试,毕竟转到就是赚到!就算不能免费,也能得个物件,尽管摊主身后明码标价的物件比正常的要贵两三成,但只要能半价买到便是不亏的。

    华瑛对摊主身后的物品一点兴趣没有,但是对转这个指针很感兴趣。

    “七成价位得一件物品!恭喜这位客官,您看您想要什么?”

    华瑛只想再转指针,鼓了鼓脸颊,她偏头看向安载初。安载初哪能不明白华瑛的意思,随手一指,摊主拿来后,他掏出一锭银两放在摊上,伸手示意她继续。

    七成,九成,六成,原价,半价,八成,四成,七成……

    华瑛一次次转,摊主脸上虽然笑开了花,但看着客人脚下那快堆成小山的物品,也担心他们拿不回去。于是计算着差不多够那银两的价钱后,他收起那锭银子,非常大方道:“客官,您的好运财神送来了,您想要什么,小的帮财神爷代个劳跑个腿,直接送给您。”

    只想靠自己手气转得“免费”的华瑛哪里听得了这话?她对摊主笑两声,然后转身面向众人,大手一挥指向堆在安载初和周世礼脚边的那堆东西,豪迈道:“大家都听见了?财神下凡了,大家好运到了,这些物件免费送,你们排好队,他会替财神爷分给你们。”

    华瑛说完,看向摊主:“对吧?”

    摊主还没遇过这种怪事,但又不是免费送他的东西,于是点头如捣蒜。

    在场群众本来不太信,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见摊主点头,才惊喜地欢呼起来……

    华瑛笑着用食指按按耳朵,招呼安载初和周世礼离开。

    因了这一茬,周世礼笑眯眯询问华瑛是否要去他的赌坊转一转,看个热闹?

    华瑛自然去了。

    这一去,不得了!最简单的猜单双,她竟然次次猜中,桌上银钱都快堆成小山了。华瑛兴奋极了,安载初在她身旁惊讶夸赞,心中却有数,他瞥向周世礼。果然周世礼倚着赌桌咧开嘴,得意地冲他挑眉。

    总而言之,华瑛在宫外的第一次过年是过得十分地精彩充实,一天天的不一定早出却必然晚归。

    说来也是离谱,别人家过年最重要的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而华瑛和安载初这对无牵无挂的少年夫妻,春节期间愣是没在家里吃过一顿晚饭。

    等到终于又是两个人安安静静享用晚膳时,安载初突然生出一点恍惚,过去的七天连同除夕夜一起仿佛存在于梦里一般。

    是梦吗?华瑛听了安载初的感慨,歪头想了想,并不赞同。

    怎么会是梦?梦里可没有那么真实的场景和细节。

    可是后来,华瑛想,怎么可能不是梦?不然为何无论她怎么拼命地伸手抓,它们都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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