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逃不掉了,盛锦水并不觉得拒绝或是逃跑更有利于自己,只能一瘸一拐地跟在成江身后,到了正厅。

    “姑娘稍坐,我去叫张大夫。”成江说了一声就不见了。

    盛锦水认命地坐下,一抬眼就见萧南山坐在了自己对面。

    她一时没有准备,撞进了对方眼里。

    萧南山的眼睛像是浓稠不见边界的夜色,她紧张地揪紧衣裙,全然忘了掌心的伤口。

    直到张大夫提着药箱现身才感觉到痛般松了手。

    将药箱放在一边,张大夫也不问其他,“伤口在哪?”

    盛锦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怯怯地伸出手。

    小姑娘肤白如玉,双手却不怎么娇嫩,指腹处甚至生了薄茧。掌心的伤口倒是不严重,几道划伤,偶有血珠渗出,只不过伤口沾染了尘土,留下些砂砾,看着脏兮兮的。

    张大夫皱眉,见长江刚将茶盘放下,不客气地吩咐道:“去拿酒来。”

    成江应了声,转头就去取了酒来。

    张大夫一手抓着盛锦水的指尖,不让她合拢手掌,一手倾倒酒液,让酒水冲洗伤口。

    “嘶!”盛锦水没有防备,伤口猛地接触酒液,疼得低呼一声,眼眶立马红了一圈。

    张大夫看着上了年纪,力气却不小,牢牢抓着手掌,让她摊开掌心。

    目睹一切的萧南山施施然地接过成江递来的热茶,好似没有看见她的惨状。

    本以为小姑娘红了眼眶,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却见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咬着唇不肯再发出一丝声响。

    萧南山眼中终于出现了丝意外。

    盛锦水不常在人前显露情绪,起初是因为无人在意,到了后来就是习惯了。

    即便治伤比受伤还要疼,她也只是痛呼一声,之后便一直咬紧唇瓣,等口中有了铁锈味也不肯再发出一点声响,倔强得让人心疼。

    酒液冲刷了脏污,张大夫用棉布小心擦拭后上了厚厚一层药膏。

    “疼就喊出来,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张大夫处理好手上的伤口,抬眸就瞧见她唇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说吧,还有哪受伤?我一并处理了。”

    “膝盖。”盛锦水额上冒出细密的汗。

    膝盖上的伤要掀起裙摆查看,张大夫倒没什么关系。他是大夫,年纪也不小了,不必太过在意这些。

    萧南山却是不好再待在这。

    他没有多言,放下茶盏和成江离开了正厅。

    夜凉如洗,成江见萧南山没有回房的意思,不禁劝道:“夜深了,公子先回房休息吧,盛姑娘这我守着。”

    “今晚她为什么出现在这?”萧南山置若罔闻。

    不怪他有此一问,白日受伤被盛锦水救了,夜里又遇到她爬墙,怎么想都太过巧合。

    成江已经查清前因后果,心知只是单纯的巧合,不过公子问了还是要细细解释。

    他斟酌了词句,长话短说,“隔壁应是盛家旧宅,盛姑娘父母过世后被寄养在舅舅金大力家,弟弟盛安洄则被送到了医馆学医。金大力眼红盛家产业,对盛家姐弟诸多苛待。我看旧宅门上落了铜锁,她该是有家回不得,只能爬墙了。”

    有家回不得,萧南山垂眸,倒是和自己一样。

    “还有呢?”

    知晓自家公子不爱管闲事,所以成江只是简述盛锦水爬墙的缘由。听他多问了一句,这才原原本本地将盛家姐弟的生平细细说了一遍。

    等话音落下,盛锦水的伤也处理好了。

    盛锦水的膝上抹了药,行走间伤口与布料摩擦,疼得她变了几次脸色。

    她已经养成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的习惯,并不想向只有两面之缘的几人诉苦。

    可就算不说,萧南山还是从她慢腾腾的走姿中发现端倪。

    “搬张梯子。”萧南山吩咐。

    成江忙不迭地去搬梯子,将梯子架在墙上时,心下还觉得稀奇,想着自家公子难道是被盛姑娘的身世打动,竟动了恻隐之心。

    可惜萧南山铁石心肠惯了,成江刚升起点公子竟会怜香惜玉的念头就被自己压了下去。与其相信公子会动恻隐之心,会对盛姑娘怜香惜玉,倒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成江在萧南山的示意下坐上了墙头,转头对爬到一半的盛锦水伸出手,“盛姑娘抓紧,我拉您过去。”

    盛锦水道了谢,总算在成江的帮助下落了地。

    “我在另一侧也架了梯子,姑娘要是办完事可以直接下来。”成江客客气气地开口,“只是不知姑娘何时离开,我好守着给您开门,省得姑娘再爬出去。”

    “我等天亮再走。”想起今天爬墙被主人家抓个现行,盛锦水不禁脸红。

    “好嘞。”得了准信,成江不再多问,轻松翻过了墙头。

    等他翻回去,院中已经没了萧南山的身影,便连他房中的灯都熄了。

    成江来来回回忙活了一夜,不禁捶了捶僵硬的肩膀,心里想着要赶紧将口信传回中州,让家里多送几个伺候的人来。

    盛锦水站在旧宅院中,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墙摆设,过往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

    强忍着的泪意在这一刻决堤,鼻尖一阵酸涩,等回过神来,眼泪已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受控制地滚落。

    心口疼得窒息,她难过地蹲下身抱紧膝盖,身体颤抖着,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等起伏的心绪平稳,她才慢腾腾地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渍,向父亲书房走去。

    不知金大力是自信于盛家旧宅已是囊中之物,还是害怕自己侵吞盛家家产的计划被提前识破,他并没有动宅院里的东西。

    盛锦水捂着口鼻进了书房,房中飞舞的灰尘让她呛咳了几声。

    等开了窗户,气味才散了些。

    云息镇是水乡,四季潮湿。

    父母在时,会在日头好的时候晾晒旧书。

    如今才过了多久,不少书页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盛锦水来不及怀念和心疼,简单掸去书上的浮尘,打水擦干净桌椅。

    见时辰不早,连忙动手磨起墨来。

    再来一次,她如今最缺的就是钱,最紧要的则是赚钱。

    虽然离开崔家时万分狼狈,但此刻的盛锦水还是感激那段时光的。若是前世的她,就算有勇气离开金家,也没有赚钱的手艺,最后大概只能坐吃山空,或是随便找个人家嫁了。

    可在崔家多年,她学到的委实不少。

    入府时,她只是个烧火丫头,在大厨房给厨娘打下手。

    她长得讨喜,干活老实从不偷懒,最后得了一位厨娘的喜欢,学了几道精致的点心。等到了崔小姐身边,学得就更多了。

    刺绣、调香、梳头、上妆……虽都是伺候人的本事,但也是实打实的手艺,当年崔小姐倚重她也有这双巧手的原因。

    这两天一有空,她就翻来覆去地思考自己的本事。

    做点心要本钱,她暂时做不了。至于刺绣、调香也是同理,不是耗费时间就是投入巨大,也就是那日和堂姐盛安安说起绣样时,想到了赚钱的门路。

    父亲曾是秀才,她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几年书画。

    作为崔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这些年风靡过中州,贵女钟爱的花样她最清楚。

    中州的绣样样式新奇,各家贵女时常攀比。她当年为了让崔小姐脱颖而出费劲了心思,绞尽脑汁想出了不少新奇花样,如今将它们画出来,转手卖出去不就是一笔钱吗?

    至于价格和卖家,还要向张老板请教。

    磨好墨,铺好宣纸,盛锦水用笔蘸饱了墨汁,就着微弱的烛火仔细描画起来。

    一旦投入,她便不再注意周遭。

    夜风吹过,吹得烛火左右摇摆,她的身影映在纸上,暗了一片。

    担心自己出错,盛锦水眯起双眸凑近宣纸,每一笔都是细细思量后的结果。

    不知不觉间,天边泛起鱼肚白。

    画了一夜,盛锦水也不觉得困,只是看天际泛白,才恍然记起自己该走了。

    她起身,将昨晚画好的几张稿纸收好。

    昨晚带来的包袱里除了剩下的糖饼就是一些旧物,盛锦水此行匆忙,拿出包袱里的糖饼后将旧物放进书房柜子里锁好。

    随后又打了井水洗漱,清洗笔墨,从厨房找来竹篮将要带走的笔墨画稿,连同糖饼全塞进了篮子里,再盖上从旧衣上剪下的蓝布才算大功告成。

    等出了房门,盛锦水挎着篮子再次爬上了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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