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人多眼杂,盛锦水只粗粗看了眼,未来得及清算家中产业。

    前些年阿爹阿娘相继重病,花用了不少银两,真要细算起来,留下的现银其实不多。

    原本是有五十两的,但金大力拿捏着阿娘的身后事,便只能拿出三十两让他操办。

    那时她涉世未深,对银钱也没个数,金大力说缺她就拿,就这么明着暗着被哄去了不少。

    好在阿娘离世前已把旧债还清,没给他们留下烂摊子。

    盛竹是盛家供养出来的读书人,虽在考中秀才后娶了镇上富户之女,但却从未忘根。

    分家之后他将祖宅留给了盛大伯,田地虽是挂在他名下,但也是为了免去赋税,病逝前便已全数奉还。

    也是因着兄弟俩不分你我,相互扶持才有了今日的情分,盛锦水对此格外珍视,并不想让父辈情分断在自己这一辈。

    盛家无需她烦恼,麻烦的还是金家。

    虽说金大力已经将盛家产业返还,但其中还有些烂账没有清算清楚。

    她说自己手上有外祖留下的亲笔书信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哄骗金家人的。

    金氏布庄三成利是上辈子就有的事,做不得假,可惜阿娘并未留下什么切实的证据,她只能兵行险着,先唬住金大力再说。

    她早已做了取舍,三成利暂时是拿不回来了,好在除了这些,家里还有一间早年置办下的铺面。

    铺面不大,位子却是极好,就在南市。

    这铺面还是安洄出生前,家中掏空积蓄买下的,那时阿爹就曾笑说这是留给她当嫁妆的。

    后来租了出去,一年也有三四十两的进账,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与盛大伯说阿爹阿娘留下的产业足够养几个她和安洄了。

    盛锦水之前去南市前瞧了一眼,金大力之前为了侵吞铺面,早已想尽办法将原来的租客赶走,只等时机成熟便占为己有。

    如今铺面空着大半年,没有进项不说,还要重新整修。

    若只是供盛安洄读书,将这铺面租出去倒也不错。

    但盛锦水心里还想着金氏布庄,她不想外祖的心血被金大力拿去抵偿赌债,就要尽可能多的赚钱。

    一年三四十两银子或许不少,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不够。

    只是开铺子这事要慎重,她还需好好筹谋,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将眼前的生意做好。

    说到眼前的生意,自然就是云萝寺的祈愿带了。

    盛锦水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全在心里想了一遍后,困意才翻涌上来。

    她打了个哈欠,翻身攥紧薄被后沉沉睡去。

    大概是昨夜乏了,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盛大伯天微亮便起了身,至于盛安洄也是勤奋,见阿姐醒了,忙端上热在灶上的早饭。

    早饭除了冒着热气的馒头,还有一碗南瓜粥。

    见阿姐疑惑,他解释道:“阿姐之前不是给我留了钱吗,大伯一醒我就去买来了,没让他破费。”

    “做得好。”盛锦水拍拍他的脑袋,夸他做得不错。

    馒头是用精面做的,圆滚滚的一个,比盛锦水的拳头还大上一圈。

    盛锦水撕开馒头,慢条斯理地嚼着,没几口便尝出了甜味。

    看她吃东西是件赏心悦目的事,盛安洄不觉被吸引,瞧她葱白的指尖比白瓷还要细腻,连拿起勺子的动作都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在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家阿姐该是被娇养着的大家闺秀,每日只需品尝珍馐美味,让成群的下人簇拥伺候着,而不是为了家中生计奔波不停,与金家人费尽心力地周旋。

    “阿姐,我还是不读书了吧。”恍惚间,盛安洄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盛锦水放下勺子,勺柄撞上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盛安洄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什么,见盛锦水面无表情,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就是瞧着阿姐辛苦,想替你分忧。”

    这一年以来,家中突逢巨变,盛锦水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年幼的盛安洄了。

    她也不恼,只点了下弟弟的额头,“你以为读书就能像金榆一般,家中万事不管,两手一摊当个大爷?”

    这话说得糙,盛安洄摸了摸额头,一脸的傻气。

    “放心吧,今后有你替我分忧的时候。”

    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之后,盛安洄反倒安心下来。

    姐弟俩用完早饭,盛锦水便领着盛安洄到了书房。

    昨日只来得及扫尘,今日盛锦水便想将家中书册拿出来翻晒。

    家中藏书都是阿爹留下的,上面还有他的批注,盛安洄也很是珍惜,两人一个搬书一个晒书倒也配合默契。

    手上忙碌不停,盛锦水见四下无人,便与他说起了家事。

    她并没有因为盛安洄年幼而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有所隐瞒,而是开诚布公地说了今后的打算。

    听阿姐说要收回铺子做生意,盛安洄也只是挠了挠头,回道:“我什么也不懂,阿姐想做便去做,有要我去做的吩咐一声便成。”

    盛锦水手上动作一顿,“什么都听我的,那你岂不是真成了五谷不分,万事不知的书呆子了。”

    “安洄,你不要觉得我让你读书,你便觉得自己只用读书就好,那都是给旁人的说辞,我让你去读书只不过是想让你多一样选择罢了。”盛锦水边说边继续翻开书册,看着纸上工整的字句继续道,“就像舅舅送你去医馆当学徒,若不论那些小心思,在谁看来这都是件颇有前途的差事,往后出了师你便是大夫,既能治病救人受人敬仰,又不愁吃穿衣食无忧,怎么都是好的。

    可这以后,你就只能是大夫了,即便你没有治病救人的才能,即便你害怕面对生老病死,你也只能当个大夫,因为你没有退路,可读了书就不一样了,你能走的路立刻就多了起来。你若想为官造福一方,那便去科举,若是想教化育人,那便去著书立传,若只想当个游山玩水的旅人,也要读书识字才能写下游记。退一步说,你就算只想当个船夫、木匠,也只有读书之后才知道怎么撑船更省力,哪里能寻到更珍贵的木料。

    读书,就是让你可以选择当大夫、夫子、旅人还是船夫木匠。”

    盛安洄似懂非懂,只能抱着书册保证道:“阿姐,不管我今后做什么,都会好好读书的。”

    “阿姐只是希望你多学多看,往后若是我不在了,你也能独当一面。”想起前世,盛锦水不觉多说了些。

    盛安洄只当她说的“不在”是出嫁之后的事,郑重地点了点头。

    “与终日在地里刨食却无法温饱的佃户,街边无家可归的乞丐相比,我们已经十分幸运了。”盛锦水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与弟弟说起这些,大概是因为前世的自己无路可走吧,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温软的女声随风飘过了院墙,立在枣树下的萧南山垂眸,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竟听到这样一番话。

    陪他罚站的张大夫瞥了一眼,意有所指道:“路边野草尚知向阳而生,被精心照料的娇花却只会作死。”

    张大夫嘴毒,萧南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闻言只是背手站着,不发一言。

    盛锦水和盛安洄晒了一日的书,直到天色渐暗才响起敲门声。

    “是大伯来了,”盛安洄开了门,朝盛锦水道,“还有堂姐。”

    这几日来来回回的,盛大伯脸上已见疲态,但精神头却足,牵着牛车停下,对盛安洄道:“先把车上东西搬下来。”

    盛大伯带来的东西不少,除了米粮外还有些自家种的瓜果,几人来回了两趟才把东西搬完。

    “回村前买了牛车,这才晚了。”他牵着牛进了院子,原本还算宽敞的小院立刻就拥挤了起来,“现下回去是来不及了,委屈你们让这牛在院子里待一晚。”

    “怎么突然想起买牛了?”盛锦水倒了水递给盛大伯和盛安安。

    “早前就想买了,只是一直没见着合适的,今早本只是想随便瞧瞧,没想到就买着合心意的了。”盛大伯笑笑,“家里田地多,能干活的人却少,有了牛我省些力气,今后往来镇上也方便,一举多得。”

    说完牛车,盛大伯又指了指盛安安,“还有这丫头,吵着闹着非要跟着来镇上,耽搁到现在。”

    盛安安闻言脸羞得通红,盛锦水见状赶忙道:“正巧,我也有些女儿家的事想同堂姐说。”

    “瞧我这脑子,差点给忘了。”盛大伯突然一拍脑袋,指着自己刚放在桌上的包袱道,“这是安云托人带回来的模子。”

    本来说盛安云上月底就能回来,不想一直拖到了现在。

    盛锦水仔细想了一会儿仍是记不起上一世盛安云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堂哥怎么还没回来?”

    “别提了,”盛大伯摆摆手,“前段时日州府来了艘货船,说是从中州运来了些新奇玩意,他在县里没待几日就去州府了。”

    货郎走街串巷赚的是辛苦钱,听盛大伯这么说,盛锦水便也不再问了,领着盛安安回了房里。

    盛安安这次过来也带了个大包袱,盛锦水见她神神秘秘又一脸娇羞的模样原还有些奇怪,等她把包袱打开后便恍然大悟。

    随身包袱里放的正是件大红的嫁衣。

    “绣完祈愿带后我就开始动手绣嫁衣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就想着让你帮我瞧瞧。”

    有盛锦水指点后,她的女红虽已突飞猛进,但绣起嫁衣这样的大件时仍显吃力。

    盛锦水闻言将油灯拉近,靠着盛安安看她手上的嫁衣。

    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地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后才抵不住困意,双双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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