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如豆,推了两个时辰的药碾子,饶是精力充沛的沈行喻都觉得腰酸背痛,只觉得这活计看着轻松,实际却是比习武还累人。

    微光中,他抬眸偷觑,沈维楠甚至还不如他。

    初时还感到枯燥,心有不耐,现下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盛安洄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忙了一日,竟还能耐心碾磨香粉,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最令人惊奇的还要数盛锦水。

    他从未见过如此忙碌的人,除将食盒交给寸心外就没停歇的时候。

    对完点心单,盛锦水便将早前搓好的绒条取出,拿剪刀细细修成想要的形状,再做成梅花花瓣。

    上百片的绒花,不比碾磨香材轻松多少。

    本还有怨言的沈行喻也不再腹诽,早前以为盛锦水让他们碾磨香材是故意刁难。

    可两个时辰下来,她一视同仁,非但他们,连自己都一直忙活到现在,饭也没吃上,便觉得心中的怨气消减了不少。

    此时的盛锦水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只顾着整理手中绒花。

    梅花一朵五瓣,为求出彩,她花了不少心思,每束绒花的大小配色都各不相同。

    上百瓣绒花,看着虽多,却只堪堪做出二十朵绒花,等挑出不能用的,能用来缠在梅枝上的成品就更少了。

    这还是她夜以继日,挤出所有空闲才有的成果。

    将最后一朵梅花缠好,盛锦水捏了捏酸痛的肩膀,看三人没有偷懒,心下满意。

    碾磨香材费劲却没不用什么技巧,即便是沈行喻和沈维楠,只要稍花点心思也能做好。

    等上手后,沈行喻的心思逐渐活络,或许是觉得无聊,又同盛安洄攀谈了起来。

    盛安洄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有问必答,没多久便将盛家境况告知的七七八八。

    缠好手上绒花后,盛锦水分神听了一耳朵。

    家中人口简单,自家又是农户出身,并没什么背景,他们问的也都不是要紧事,没有不能说的。

    就是沈行喻和沈维楠谨慎,与自己相关的竟一点都肯不透露。盛安洄也老实,被忽悠的晕头转向还没察觉出不对。

    她心如明镜,即使猜到萧南山不像他自己所说的只是个秀才,也没什么余力深究,只如往常那般,将他们当作普通邻人。

    见他们聊得投缘,盛锦水也没打扰,起身收好绒花,又取出绣棚。

    虽说是来受罚的,但毕竟帮了忙,合该礼尚往来。

    借着摇曳的烛火,她微眯双眸,素手穿针引线,手上正做着的物件很快有了雏形。

    也就在这时候,沈行喻长长呼出一口气,言语间带着兴奋,“可算是好了!”

    闻言,盛锦水放下手上绣棚,查看他们碾磨好的香料。

    粉质没有在崔家时见过的香粉的细腻,但也算不错了。

    瞧她细看香粉,三人视线热切地随着手指游走,等确认香粉可用后,才彻底将积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放下,满身只余力竭后的疲惫。

    “去用饭吧。”

    一声令下,沈行喻方才觉得饥肠辘辘,率先跑出书房。

    等在院子里站定才傻了眼,他如今身在盛家,可不是熟悉的林宅。

    盛安洄和沈维楠稍慢一步,看他犹如饿虎扑食般飞奔出书房,现下却只能站在院中受冷风洗礼,不禁笑出声来。

    他们这一笑,沈行喻也觉得自己怪傻的,挠了挠头后竟也跟着笑了出来。

    大概是见过彼此狼狈时的模样,本有隔阂的三人此刻竟亲近了不少。

    晚膳是盛锦水早前就准备好的,鸡汤鱼翅一直在灶上煨着,她给每人盛了一碗,再加上烧羊肉和现炒的时蔬,已是十分丰盛的一餐。

    三人又累又饿,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用起来饭。

    盛锦水暗暗看了一眼,盛安洄大概是饿了,用饭时全然忘了礼仪教养,吃得又急又快,险些将自己噎着。相比起来,沈行喻和沈维楠就从容多了。

    若是成江怀人在此,见状怕是要惊掉下巴。

    两位吃惯山珍海味的小少爷初到云息镇时,可是比萧南山还难伺候。

    现下非但不挑剔,还吃得如此放肆,简直是奇迹。

    热了饭菜的盛锦水没有同他们一起用饭,而是折回了书房。

    眼见她离开,沈行喻咽下口中饭菜,好奇问盛安洄,“你阿姐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用饭?”

    本在埋头用饭的盛安洄抬眸,像是想起什么去厨房看了眼。

    灶上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般空空如也,盛锦水竟是什么都没给自己留。

    他一言不发地用干净碗筷拨了些饭菜出来热在灶上,做完这些后才坐下继续用饭。

    沈行喻喝完自己那碗鸡汤鱼翅,正回味鲜美的滋味,就见去而复返的盛安洄将自己那碗一口未动的汤收了起来,不解道:“要是不喜欢就把这汤给我吧,你阿姐的鸡汤鱼翅做得鲜美,我爱喝这个!”

    盛安洄却是端着汤碗侧身避开他伸出的手,回道:“阿姐没给自己留汤,这碗是给她的。”

    “一碗汤而已,明日多做些就是了,再留滋味就不好了。”

    沈行喻扁嘴,鸡汤鱼翅鲜美味浓,就算再煨个把时辰也不损美味,只是他馋嘴,想再喝一碗,便这么说了。

    盛安洄抿唇,还是不肯。

    “小气!”

    沈行喻一着急便口不择言,想着一碗汤而已,盛安洄何必斤斤计较。

    他心里憋着气,撂下筷子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沈维楠面露尴尬,他心中想的与沈行喻半斤八两,此时见他发脾气,自己却不好再发作,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他向来如此,等明日我让他向你道歉。”

    “我不是小气。”盛安洄心中委屈,开口时便有些磕绊,“我只是……只是想让阿姐尝尝汤的滋味。”

    沈维楠一怔,没想到是这个缘由。

    自己都没尝过呢,就想着留给阿姐,想起面冷心更冷的萧南山,他不禁艳羡。

    “我晓得,本就是他不对,你不必放在心上。”沈维楠宽慰了几句才离开厨房。

    离去时,他经过院子,偏头见书房里竟还亮着灯。

    幽微的烛火映在窗子上,照出盛锦水的侧影。

    他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沈维楠带着满腹心事回了林家,见沈行喻站在枣树下,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石子。

    沈行喻也是少年心性,一边觉得自己怪罪盛安洄是小题大做,一边又因他的拒绝而气闷。

    “你不该这样回来。”

    沈维楠一开口就是责怪,沈行喻不能对他生气,只觉满腹委屈,“你怎么也替他说话,到底谁和你才是一家人!一碗鸡汤鱼翅而已,再做就是了,明明就是他小气。这和我用石砸人可不一样,就算告到夫子跟前,我也是没错。”

    一时没有控制,两人的争论声大了些,引得本守在萧南山身边的怀人来过问了一句。

    见是怀人,两人也知惊动了萧南山,可又都觉得自己没错,便如实告知了怀人,让他评理。

    知晓了来龙去脉,怀人颇有些无奈,也终于明白了自家公子的用意。

    宗室子弟自小被供养,一碗鱼翅于他们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想吃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怎会知晓这世上还有人连饱腹都难。

    也就是盛姑娘见多识广,又是在还算富庶的云息镇上,否则连酒楼大厨都不知晓该如何烹饪鱼翅这等名贵食材。

    “两位小公子就别争了,要是让公子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怀人摇头叹气,“盛小公子体贴家姐,情有可原,两位公子可知鱼翅价值几何?”

    沈行喻和沈维楠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

    但对他们而言,此事不知晓也正常。

    怀人见他们不解,开口解释,“鱼翅价昂,今日送到盛家的那一点便要价十两。农户之家,就算辛苦劳作一年也攒不下十两。”

    “大多百姓,怕是一辈子都没听说过鱼翅燕窝这等珍馐,更别说见过尝过了。”说到盛家私事,怀人欲言又止,“盛家姐弟十分不易,两位小公子就多体谅些罢。”

    两人本性不坏,闻言皆是一默。

    沈行喻更是抓心肝地难受,后悔今日自己幼稚的行径。

    而在一墙之隔的盛家,盛锦水并不觉得自己如他们所以为的那般可怜。

    恢复了自由身,又找到活计,赚了些银钱,比之前世已好上许多,她可没功夫自怨自艾。

    等她收拾妥当回到厨房时,盛安洄正借着火光读书。

    看他双颊被灶火熏得发红,盛锦水开口问道:“他们都回去了?”

    盛安洄随手将书册放到一边,起身打开锅盖,“都回去了,阿姐还没吃饭把,我给你留了些吃食。”

    看着满当当一碗鸡汤鱼翅,盛锦水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想来是他不舍得喝,便都留给了自己。

    盛锦水眼中带笑,连日的疲倦因他的贴心消减了些。

    她累得实在没什么胃口,本想着忙完就不用饭了,没成想弟弟一直惦记着。

    分了半碗递给他,姐弟俩坐在灶台边,借着柔暖的烛火分食了热汤。

    等用完饭,盛锦水从袖中取出几个荷包,“明早我要去真鹿书院,大约酉时回来。堂兄说这段时日他要留宿铺子,专心盯着整修的进度。近日天冷,你明日抽空去趟铺子,给他再带床被子。”

    盛安洄点头,只是不解她把荷包交给自己的用意。

    盛锦水笑了笑,解释道:“今日有林家两位小公子帮忙,省了我碾磨香粉的功夫,这三个荷包是我刚绣的,里面放着香粉,你明日当作谢礼给林家送去。我还做了香丸,只是还需窖藏半月,等好了也送些过去。”

    盛安洄点头,一一记下。

    荷包是盛锦水在他们碾磨香粉时绣的,再寻常不过的样式,没有绣花修饰,只简单锁了边,就算被旁人瞧见也不会生出事端,让盛安洄送去也算合适,不会落下私相授受的名声。

    喝了热汤,又交待完琐事,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天未亮,盛锦水便迎着寒风出了门。

    大门刚被推开,便见成江搓着手站在门外,见她现身后立刻笑道:“昨日辛苦姑娘,我家公子特地吩咐,让我将姑娘送到书院,再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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