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云息镇越发冷了。

    连日的阴雨和着散不尽的粘腻潮意,随风潜进骨髓里。

    光是站在院子里,鼻尖就会冻得失去知觉,开口或喘息时,还会冒出阵阵白雾。

    盛锦水站在屋檐下搓了搓手,等手指没那么僵硬后才合上房门。

    在她的记忆里,云息镇从未这么冷过,不过前世她早就麻木,对外界的变化并不在意。一双手更是在雪水里浸了又泡,长满冻疮,即便日后再精心保养,都不复之前的娇嫩。

    也正是那双手,让她在崔府时饱受争议。

    好在她有手艺,又愿意吃苦,加之崔馨月力保,这才升任一等丫鬟,甚至陪嫁进侯府。

    对崔馨月,盛锦水心里是感激的,所以对她交托给自己的事也格外上心。

    好在绒花已完成大半,只余最后一项,将之缠在花枝上。

    绒花主体的选材有许多,之前的兰花因她囊中羞涩,只一支绑在了木质簪棍上,其他则是选了软簪。

    软簪实际就是绒花完成时的模样,没有另加主体。

    可不管是软簪的,还是木簪的,都可拆卸,只需找个手巧的丫鬟,便能将绒花重新固定在金质或玉质的主体上,十分便利。

    崔馨月要的绒花是随请柬一同送去的,她还未出阁,邀请的多半也是闺阁女子。

    绒花精巧对获得小姐们的喜欢盛锦水很有信心,但还是不够特别。

    她一边活动手指一边思量着,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起身。

    可惜刚到房门,又被寒风冷雨逼了回去。

    第二日是难得的晴天,盛锦水吩咐了一声,几个少年便爬上林家院子里的枣树,将精挑细选后的枝丫折下。

    枣枝解了盛锦水的燃眉之急,之后几日她便将梅花绒花赶制了出来,细心地用旧布包好。

    她急着想将绒花送到崔府,不过在此之前,真鹿书院的诗会到了。

    诗会虽定在午后日光最盛的时候,但盛锦水是掌勺,需早作准备。

    当天要做的糕点是她早与陈师傅拟好,陈记食材齐全,馅料之类需要提前准备的便交给他们。

    盛锦水要管着厨房,为免疏漏,她提前一日到了书院。

    书院里也是有女眷的,只是不多,且住得离院舍稍远。

    前一晚,书院便收拾出了屋子,让盛锦水暂住。

    不过途径云萝寺时,她特意拜见了释尘大师,她在寺中待了半个时辰,这才离开。

    送她来的依旧是成江,但成江并没有留下,他毕竟是萧南山的人,肯送自己一程,盛锦水已十分感激,万没有再让他留下的道理。

    这次陪着上山的是盛安洄,之所留下他,盛锦水也是有私心的。

    以盛安洄得才学家世,多半是成不了真鹿书院的书生,但毕竟是远近闻名的书院,若是在这待上一时半刻,能沾染些文采风流也是好的。

    再说她还想托王杰为盛安洄寻一位适合的夫子,总要见过才知他的脾性,也更好找夫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只要办好诗会,让贵人们宾至如归,她才更好请托。

    这么想着,盛锦水对诗会越发尽心。

    诗会那日是个大晴天,天色如洗,一片湛蓝,暖阳落在枝头,驱走了些微寒意。

    负责制作糕点的众人寅时便起了,顶着刺骨的寒风在小厨房里忙活。

    承办这样一场诗会,光厨房这么点大的地方肯定是不够的,如今院子里也摆满了长桌,桌上放着即将送去前山的糕点。

    盛锦水忙得团团转,她要看顾的事情太多,除了灶上的各式点心,还有陈记派来的十几个学徒。

    寅时起,她就没坐下喝过一口水,如今嗓子都快冒烟了。

    寒风冷冽,想吃上热乎的糕点不是易事,书院也是财大气粗,准备了十几个燃着木炭的铜炉,让书院里的杂役来回的送。

    举办诗会的地点在前山,盛锦水没去过,只能叮嘱杂役小心些,莫损了糕点卖相。

    就这么忙了一早上,直到午时,东西全部准备好。

    在这方寸之地,盛锦水来回走了一早上,只走得双脚胀痛,但也因祸得福,起码这早上她就没觉得冷过。

    好不容易停下来,盛锦水洗净双手,擦去额角汗珠。

    “盛姐姐,喝口热汤吧。”

    盛锦水刚喘口气,一碗热汤便送到了面前。

    这热汤她再熟悉不过,是做汤面剩下的浇头,汤里打了蛋花,还有切成片的香菇和调过味的肉沫。

    来不及道谢,盛锦水先喝了一大口,等嗓子没再那么难受了才笑着同给自己递汤的少女道谢。

    少女比她小上一两岁,是陈记学徒中唯一的女子,也是陈师傅的幼女,叫作陈酥。

    今日陈师傅没来,但让自己最得力的学徒带着女儿来了。

    陈酥长着一张圆脸,笑眯眯的模样十分讨喜,她年岁不大,却是陈师傅属意的接班人。

    若说盛锦水在厨艺上颇有天赋,但算不上出类拔萃,那么陈酥就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她的舌头天生敏锐,只要是尝过的菜肴点心,就能说出所用的食材,不敢说十成十,七八成总是有的。

    两人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一日,但两人十分投缘,加之今日见过释尘大师后她便彻底放弃了用厨艺赚钱,所以对陈酥并不藏私,也因此陈酥对她格外敬佩崇拜。

    得了她的道谢,陈酥小脸微红,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盛锦水对这样的小姑娘没有抵抗力,找遍全身,终于从荷包里找到了朵不知何时塞进去的梅花绒花。

    只一朵红梅,大概是细绒不够齐整,她挑出来后就随手塞进了荷宝,正好借花献佛。

    小姑娘爱美,陈酥双手捧着绒花别提多喜欢了。

    见现下无事,盛锦水索性坐下与她闲聊起来。

    “阿酥在县里可曾听说过祈愿糕?”盛锦水偏头问题。

    陈酥一边欣赏手上的绒花,一边欣赏盛锦水的容貌,直到美人开口才微仰起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回道:“听说过,不过我忘了是听哪个师兄说的,好像是有人吃出了事。”

    没有帮到忙,她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歪着脑袋搜刮记忆,将与祈愿糕有关的全抖落了出来,“我阿爹好似也说过,他从师兄那听说后很生气,还骂卖糕点的人是骗子。”

    “有人吃出了事?”盛锦水一惊,“可知出了什么事?”

    她本想着钱家敛财,最不济也就是偷工减料,用些便宜的陈米,没想到如此大胆。

    “大约是闹肚子吧。”陈酥挠头,随即朝三三两两站在檐下喝汤吃面的学徒们喊道,“师兄,你们知道祈愿糕的事吗?”

    她一开口,学徒们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盛锦水听了半天,终于拼凑出前因后果。

    他们知道的并不详细,许多都是道听途说,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

    县里卖的祈愿糕确实出了事,事不大,就是让食客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两天,最后那食客没法子,去医馆开了药喝了好几天才好。

    事后那食客也想讨个说法,只是他找不到卖祈愿糕的女子,就算找着了,也没法证明他吃坏肚子与祈愿糕有关。

    盛锦水蹙眉,早前她就对钱家仿制祈愿糕一事有了计较,但她的法子只能叫旁人不再被钱霜迷惑,却不能让她受到惩处。

    如今,却是要想法子让她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赚钱也要凭本事良心。

    “陈记人脉广,能否帮我打听打听,那倒霉的食客是谁?”盛锦水开口请求。

    这对陈酥不是难事,点头应下。

    说完这事,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等众人修整得差不多了,王杰来了。

    本来他也是参加诗会的学子之一,不过要给闫山长帮忙,只能亲自跑一趟。

    他们今日共准备了二十多种点心,光是酥皮点心便有五六种,除此之外,还有她拿手的酥油鲍螺、千层糕、桂花糕和杏酪。

    甜点以外,又备了几种咸味小食,再加上陈记出名的蝴蝶酥和玫瑰花饼。

    饶是中州来的贵人也挑不出疏漏来。

    不过看王杰的神色,诗会该是进行得十分顺利,想必贵人对点心也是满意的。

    这么想着,王杰果然喜气洋洋地开口了,“辛苦各位师傅了,这是你们的酬劳,其中一份是贵人给的赏钱,他对今日的吃食赞不绝口。”

    虽然已从情中看出端倪,但他亲自说出来又是不同的体验。

    大家脸上不觉挂上了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窃窃私语起来。

    见他们如此,王杰也不苛责,笑道:“贵人还说了,今日天寒,让你们早些回去。”

    盛锦水和陈师傅派来主事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出了犹豫。

    他们的活计当然不是送上点心这么简单,一场诗会下来,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他们要是都走了,万一中途出了岔子可不好补救。

    “放心吧,是贵人体恤你们辛劳,亲自吩咐的。”王杰看出了他们的迟疑,安抚道。

    众人这才放心,有条不紊地清理起来。

    事情办成了,王杰也没久留,正准备离去时却被盛锦水叫住了。

    “王公子,我有事想请您帮忙,”事关盛安洄,即便为难,盛锦水还是开了这个口,“家弟如今已是童生,我想为他寻一位适合的夫子,让他继续读书。您见多识广,是否晓得镇上或是县里有哪位学子正在授课的?”

    盛锦水说得委婉,她知晓自家的境况,举人进士是不敢想了,只想找一位秀才。

    这倒让王杰犯了难,并不是他不愿帮忙,而是是他进入书院后就极少下山,还真不认识招收学生的士子。

    不过盛锦水帮了他的忙,举手之劳而已,他倒是可以帮着打听一二,“一时之间我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我帮你打听打听,若是有合适的就同那位成小哥说一声。”

    “多谢您了。”盛锦水道了谢,目送王杰离开。

    王杰走后,又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小厨房也打扫干净了。

    与陈记的人道了别,盛锦水带着充当杂役回来的盛安洄下了山。

    本以为他们结束得比想象中的时辰早,成江还未过来,没想到他们刚到山脚便看见了成江的马车。

    他们走近后,马车被掀起一角,沈行喻从中露出半个脑袋,“你们可算来了,怎么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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