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春闱放榜,现下中州又不允考生久留。

    这时节,除上榜的考生要准备殿试,其他的不是已经回乡就是在回乡的路上。

    书院里的学子,无论是去中州赶考的还是回去过年的,如今大半已经回来。

    少了繁重的课业,终于能轻松几日,今次庙会的规模自然更胜以往。

    酥月斋名气渐大,早已不是当初无人问津,还要上赶着送礼的时候,现下多的是为一口酥油鲍螺特地从州府赶来的食客。

    好在陈子吴记着承诺,此次庙会虽挂着酥月斋的招牌,摊子上却不卖旁的,只做祈愿糕。

    佩芷轩不比酥月斋,庙会上走的是小而精的路子。

    除已被熟知的香丸,还有新出的一批绒花。

    不是绣娘们的练手之作,而是盛锦水仔细挑过,达到售卖要求的。

    一朵朵精巧的绒花被小心放在木盒里,底下垫着素色棉布。日光一照,再寡淡的颜色都能品出几分华美来。

    毕竟是丝线做的精贵东西,她也不指望能卖出多少,只要有人多问几句都算是成了。

    只是她不愁绒花的销路,春绿和盛安安却免不了替她担心。

    绒花未曾盈利,每月光垫进去的丝线就不是笔小数目。

    今日摊上倒有不少人问价,可舍得掏钱的却寥寥无几,难怪她们会着急。

    又一对姐妹在问价后不舍地离开,见此情景盛安安终抵不过心中忧虑,凑到盛锦水耳边小声道:“咱们这绒花的价是不是定得太高了?”

    “不会,”盛锦水摇头,“现下和铺子里卖的价格差不了许多,本钱在这,价格不能降。”

    尚未接触过铺子经营的盛安安不会深究,只以为卖不出货多半是价格太高的缘故。

    盛锦水想的却不止这些,既然将来绒花能风靡中州,自然有其不俗之处,她不愿降价也不是因为眼前薄利。

    绒花比刺绣更易上手,只是要出成品就必须大量练习。

    中州是国都,世家高门遍地,只要他们想,金子也能丢着玩。而云息镇偏安一隅,资源自不能与中州相比,若想让绒花在此扎根,枝繁叶茂,讲究的只有一个“快”字。

    可现下能做绒花的人太少,若为了卖出去一味降价,刚入行的绣娘们看不到其中利益定然不会继续下去。

    没有人手,这门手艺便注定无法发扬,最后只能成为贵人眼中偶尔瞧见的新鲜物件。

    到那时候,一样两样的卖出高价又有什么意义?

    最初与张老板合作,盛锦水心中已隐约有了打算,只是远不如现下明晰。

    她的愿景太大,就算说出来,旁人也只会觉得异想天开,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暂时低调,缓慢布局。

    春绿跟着她的时日长些,虽不完全明白她的意图,但已捉摸出些门道。

    铺子里的绒花不是姑娘亲手做的,就是她盯着绣娘改出来的,加上佩芷轩的客人大多出手大方,而绒花可遇不可求,就算价格再高,只要真心喜欢都会愿意掏钱买下。

    这些客人有的是底气,自不会觉得绒花的价格多高,可来庙会的香客未必舍得。

    “姑娘,这花怎么卖?”

    说话间,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子牵着孙女的手,站在摊位前小声问道。

    她指的是一株迎春,绒花尚未固定在簪上,几朵嫩黄的小花点缀在墨绿叶片间。

    要是眼神不好,怕会以为这是刚从枝上采下的鲜花。

    看两人装扮,定是买不起的。

    不过春绿跟在盛锦水身边,知晓她的性子,再说自己也是苦过的人,心知对方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丝毫鄙夷,刚想笑着回话,就被婆子身边的小姑娘打断。

    “阿奶,这不是真的花,瞧着像是丝线做的。”嗓音听着软软糯糯,还带着点青涩。

    盛锦水原没注意到两人,直到听到尚带稚气的回答才被吸引目光。

    出声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面若银盘,双眼像琉璃剔透晶亮。

    “原是丝线做的,做得可真好,婆子我都没瞧出来,怕是值不少银两吧。”面对春绿的笑脸,婆子拘谨地回以笑容,“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了。”

    方才她远远瞧着,还以为是新摘的鲜花,想着买一朵给自家孙女簪着定然不错,没多想便来问价,没成想竟是丝线做的。

    不过这丝线做的话花竟跟真花似的,瞧着就精美。

    这样的事春绿今日遇上好几回了,并不放在心上。

    盛锦水却是上前,笑着问开口的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是丝线做的?”

    相貌虽带着凌厉的美艳,但盛锦水气质温和,本想跟着自家阿奶离开的小姑娘不自觉接话,“我就是知道。”

    婆子瞧她气度不似常人,管着偌大摊子,卖着自己闻所未闻的绒花,赶紧客气回道:“姑娘见笑,孩子她娘平日做些缝补的活计,她看多了也就知道了。”

    “才不是缝补的活计,”小姑娘鼓起嘴反驳,“阿娘是绣娘,手艺可好了,她绣的花和你卖的花一样,看着就像是真的。”

    小姑娘不懂大人间的谦辞,婆子闻言只能尴尬笑笑。

    看她气急败坏维护自家阿娘,盛锦水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她朝对方伸出手来,问道:“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小姑娘犹豫,等盛锦水在自己跟前蹲下,闻着隐约传来的浅淡香气,心中全是对她的好感。

    握着小姑娘伸来的手,只觉掌心滑嫩柔软。

    看两人穿着,该是家中不富裕的,可小姑娘的手却又不像是做过什么重活的。

    “随你阿娘学过女红?”盛锦水问道。

    大概是问的问题都十分寻常,婆子并没有阻止。

    小姑娘觉得她亲近,认真回道:“学过些,不过阿娘不想让我继续学了,她说会熬坏眼睛。”

    这倒是实话,同她阿娘想的一样。

    盛锦水摸了摸她的脑袋后起身,对婆子道:“我是佩芷轩的东家,如你所见,这绒花便是铺子里的买卖。绒花不比刺绣,入门简单且没有诸多流派传承,近日有不少绣娘在我那学做绒花。我看小姑娘灵巧聪慧,颇有些天赋,若你们有意,可送她来学。”

    想到她们最担心的,盛锦水又解释道:“绒花虽也精细,却远没有刺绣费眼睛,只要适时休息,不会熬坏眼睛。”

    看着精巧的绒花,婆子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听到能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说不动心肯定是骗人的,可这事她一人做不了主。

    再说做学徒哪有不吃苦的,如今家里就一个宝贝孙女,就算再穷困,她还是舍不得。

    看她犹豫,盛锦水也不多劝,只道:“这事不急,你们可以回去慢慢想。若是有意,便到云息镇来找我,佩芷轩在镇上有些名气,随意找个人打听就是。”

    闻言,婆子垂眸瞧了眼天真的孙女,点头应下。

    等祖孙走后,盛安安欲言又止,她守着本分,对盛锦水的决定从不多问。

    现下虽不解却也忍着,心道阿锦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盛锦水却是希望她多学多问,而不是万事不知,只等旁人给她拿主意,“阿姐是不是心中疑惑,为何突然让小姑娘学做绒花?”

    “嗯,”见她肯为自己解惑,盛安安也不忍着了,一股脑道出心中疑惑,“绣娘们平日里和绣线绣针打交道,让她们半路转行学做绒花我能明白。可这姑娘年纪尚小,等出师还不知要过多久,且她家中未必舍得出买丝线的银钱。”

    “阿姐说的在理。”盛锦水并不反驳。

    闻言,盛安安更不明白了,“既然在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此时没有客人,盛锦水索性细细道来,“张老板的绣庄阿姐是知道的,云息镇说小不小,又毗邻真鹿书院,为何只她一家生意兴隆。”

    盛安安不常来云息镇,对此并不了解,听她继续道:“张老板的绣庄价格公道,从不压榨绣娘。也正因此,但凡绣娘有绣品出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和她的绣庄。可云息镇之外的那些绣庄,只要有些财力都会尽力培养自家绣娘。”

    盛安安一愣,没想到她已经想得如此深远。

    盛锦水点了下她的额头,“眼下绣娘们半路出家,只能做些简单款式。真要做到独当一面,除天赋外就是勤学苦练,如今碰上好苗子,我自然要想尽办法收下。”

    三言两语里,盛安安隐约窥见了她的野心。

    只是不等她细想,便被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

    “还真是巧了,没成想你也在这。”身着华服,头戴帷帽的妙龄女子亲昵出声。

    盛锦水回过神来,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崔馨月。

    前世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对她情绪的感知,盛锦水敢说自己比现下的暮蝉还要敏锐。

    何况不知何时起,崔馨月待她越来越亲昵,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该是我喜出望外才是。”盛锦水不知道这种变化从何而起,自然不敢得意忘形。

    比起往昔,言行更是小心,不敢因此越界被抓到错漏。

    崔馨月微微皱眉,其实她也更喜欢之前两人的相处,不远不近,各取所需。

    只是想起兄长那日叮嘱,无论如何她都要做那个先行表露善意的人。

    “今日庙会可准备了什么稀罕玩意?正好拿来让我瞧瞧。”

    “往常铺子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几位姑娘送去,这次准备的和往常无异,都是平日常见的。”盛锦水开口解释。

    隔着帷帽,崔馨月瞧了眼铺子里摆着的东西,确实和平常无异,心里霎时没了兴趣,“要是以后有什么新奇玩意可别忘了我。”

    “那是自然。”

    盛锦水答完,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崔馨月不想误了上香的时辰,没多久便带着暮蝉离开。

    望着两人背影渐远,盛锦水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倒是松了口气,春绿的眉心却始终紧蹙。

    就算知道自家姑娘的打算,也知道她没想在庙会上卖出多少货品,可开张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问价的不少,舍得掏钱的却只有零星几个,怎么叫她不急。

    正烦恼间,一个穿着学生袍的学子逆着人流跑来,没等喘匀气就问道:“你这可是佩芷轩?”

    春绿被他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回道:“是的,公子。”

    “听说你家有提神醒脑的香丸,我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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