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助理有些窘迫。

    “不不不,我也觉得他不当明星可惜了。”

    做出惋惜的样子来,透过暗色车膜窥人,正经八百评价,“淮哥不在娱乐圈,总觉得少点新奇事。”

    被经纪人从背后锤了一记。

    “别肖想你老板了,先给言言补妆。”

    生活助理连连点头。

    只是拿着粉饼凑到言梓面前时,手指骤停。

    “言言姐。”

    为了好上妆,言梓背脊稍弯,脸颊略抬,露出尖俏流畅的下颌线和绷直峰壑的锁骨,中间连着一截修直瓷白的天鹅颈。

    此刻,脖颈不像寻常那般干净无暇,在临近中央的位置多了一个暧昧的红印。

    手指甲盖大小,痕迹浅淡,却像个漆印横亘在那里,一眼看得分明。

    助理问,“你脖子怎么了?”

    言梓心中一突。

    无端想起来些昨天晚上的场景,盛淮凑在她身上咬了好几口,都在不明显的位置。

    除了脖颈。

    她盯着自己手指,开始在脑海中想措辞,“昨天……”

    经纪人在此刻凑过来,扫一眼,忽而说。

    “言言,你又在偷偷试戏找感觉了?”

    言梓迟疑片刻,稍稍点头。

    视线却下敛。

    耳尖隐有泛红。

    生活助理恍然大悟,“哦,经纪人姐姐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言言姐昨天有一场剑指脖颈的对峙戏没拍完,晚点还要拍下一段。”

    仅着,又用类似星星眼看言梓。

    “言言姐。”

    “?”

    “昨天晚上回去这么晚,你居然还有时间试戏,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比我漂亮比我有天赋还比我努力啊。”

    言梓:“……倒也不必。”

    说得她背脊渗出冷汗,凉飕飕的,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被助理这个话腻的。

    索性转移话题。

    “今天几点开始拍戏?”

    助理一边点蘸着给她补妆,一边翻行程。

    “下午4点。”

    “那得动作快点。”

    言梓戴上墨镜,阻挡直射眼睛和助理探究的视线,跟经纪人交代,“就在车上对行程吧。”

    下午5点。

    日暮西斜,天边隐隐出现彩霞,浓烈烧灼的云团一红千里,一眼望不到头。

    言梓跟男演员一起拍完了上次还差一截的戏,休息30分钟,吃点东西。

    下一场是水中戏。

    剧组选择了附近的天然人工湖,在秋冬时节雾气霏微,水下寒凉,温度凛然。

    经纪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吞吞吐吐。

    “实在不行,这场戏换替身吧。”

    旁边,光替已经完成了走位,导演组正在根据光替效果调整分镜,经纪人继续说,“现在水下那个温度,已经不是人能下去,要是拍个戏再生病,实在……”

    这话刚落,却发现言梓眼睛眸光垂着,斩钉截铁。

    “不用。”

    “可是,言言……”

    “还不至于上替身。”

    经纪人看着她坚毅却笃定的侧脸,轻叹了一口气。

    之前也没有这般笃定。

    全因为,言梓之前拍过一场高难度动作戏,摔过一次,折了腿。

    剧组进度耽误不得,无奈之下,只能启用替身。

    替身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身形跟言梓有几分像,长相却格外秾丽。

    那几天,恰好拍到最危险的地方,言梓亲自盯场,眼睁睁地看着替身于悬崖之上翻上爬下,有一次,她在下台阶,替身在崖顶。

    她眼睁睁地看着威亚绳子断了一根,小演员半边身子悬在外缘,像一颗吊顶中央的悬浮气球,随着山顶风摇摇摆摆,直戳戳地朝着她的方向往下跌。

    尽管人被拉住,但言梓还是吓出一身冷汗,以至于整整一周时间都夜不能眠,在惶恐中惶惶度夜。

    而那时,也是盛淮攥紧她的手,漫不经心地直视她的眼睛,“没有人能预测意外,你也不能。”

    “多的是拼尽全力往上攀爬的底层明星,但浪潮选择了你。”

    “不要辜负它们。”

    不要辜负。

    轻巧而又沉重的一句话。

    言梓长吸一口气,交代助理,“跟导演组说,我准备好了。”

    下颌微挑,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脖颈,中央部分白得发光。

    今天这场戏的重点是在水下进行的。

    作为戏中女主角,言梓需要腰缠威亚,跟女配来一场水下打斗。

    秋冬时节,天色晦沉,露色湿重,一望无际的湖面结上一层薄碎的冰,落日熔金,远方的光亮接天蔽日。

    她都准备好,随着工作人员踏上快艇,准备往湖面深处去,却见制片助理急匆匆地从林间跑出来,沾染一身露水。

    “应哥!应哥!”

    慌里慌张,略带歉意地对言梓颔首,又站在岸边喊。

    “导演让你先过去。”

    应哥是剧组安排的水上救生员。

    他上岸,言梓也跟着走,眉头微拢,看着自己经纪人跑过来。

    “言言,”经纪人抱着一大团厚重的保暖外套,往她身上披,“出了点意外。”

    她压低声音,“原来饰演女配的苏桐桐被换掉了,这场是孙嘉怡来跟你搭戏。”

    无关痛痒的角色,言梓本是不上心的。

    只是听见这个名字时,还是掀挑眼皮。

    多问一嘴,“谁?”

    “孙嘉怡。”

    她沉默。

    经纪人支支吾吾,“言言,都怪我没有告诉你,之前制片组就来找过我,说可能会引进新的资方,新的资方进场,就意味着可能会存在带资进组。”

    “我是觉得,再带资,也不可能压过你的戏份,所以才没告诉你。”

    言梓没说什么,只问,“那现在是在发生了什么?”

    “孙嘉怡嫌秋冬时节的水太凉,要求启用替身,但你知道的,只给你准备了替身,没给她准备,现在正在跟剧组掰扯。”

    “言言,你说我们……”

    “静观其变。”

    言梓抛下一句,抱着大外套往导演组的方向走,既没有劝阻的意思,也没有参与争端的意思。

    远远看去,孙嘉怡一身窈窕戏服,两条筷子腿踩着高跟鞋,在秋冬寒凉时节瑟瑟发抖,她环胸抱臂,“不行,这水实在太凉了,会把我冻病的。”

    带资进组的人,导演组也耐着心思哄,“今天就准备了一个替身,是言老师的。”

    “那言老师使用替身吗?”

    “言老师亲自下水,不用替身。”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给我用呢,她不需要,可我需要呀。”

    导演耐着性子,“替身是按照言老师身形量身定制的。”

    孙嘉怡见说不过,直接搬出救兵。

    “舅舅,你就不能替我说两句话吗?”

    舅舅?

    下一刻,言梓看到了被孙嘉怡称之为舅舅的人。

    修身灰黑西装,手握金边登山杖,头发规规矩矩地往上梳,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看着你时,如若无物。

    “嘉怡。”

    男人沉声发言,“当初同意你拍戏的时候,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绝不耍大小姐脾气。”

    “圈内没有大演员不用替身而让小演员用替身的道理。”

    竟然是严森。

    刚刚还在酒店门口见到的人。

    原来跟孙嘉怡还有亲戚关系。

    “可是,舅舅,我也没想到,要在水下呆这么久啊,等什么时候找到我的替身再拍这场戏不行吗?”

    严森面色不虞,“孙嘉怡!”

    两方就这样僵持不下,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滑过去。

    鬼使神差间,言梓敛下眉眼,上前一步,管了不该管的事。

    她问得轻描淡写,“湖水深凉,嘉怡是不是不会游泳?”

    孙嘉怡本想摇头的,可这一瞬间想起来了这是在给她台阶下,立刻转着眼珠,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不会水,我连游泳都不会,下水就是找死。”

    严森摆出严肃脸,“不会就去学,没人惯着你。”

    "舅舅!"

    孙嘉怡苦着一张脸。

    言梓站在旁边,“嘉怡戏份不是很多,天凉,一直闷在水底容易生病,不如快点过镜头,只需要半边身子入水,捕捉到动作就好,大家觉得这样可以吗?”

    眼眸清亮,晃晃。

    孙嘉怡看得微怔,讷讷点头,浑然忘记刚刚一点都不肯下水的主张。

    “嗯,好。”

    劝动了孙嘉怡,导演也松口气,让大家各就各位。

    孙嘉怡入水后,言梓才踏入湖泊。

    冰凉的水位线淹没头顶,灭顶一般窒息,言梓挥舞手中剑柄,劈穿阻力,朝前而去。

    一镜而过,她被威压拉起来,在空中转了足足五个圈,利索地跳到船舷上。

    淅沥的水痕黏上发丝,顺着乌黑的头发往下滴。

    浑身湿透。

    船靠岸后,经纪人拿着大被子冲过来,胡乱地往她身上裹。

    “言言,冻坏了吧,快点披上,那边有暖宝宝,先缓缓。”

    水雾淙淙,言梓艰难抬眼,眨去睫扉上湿意,往前走。

    名贵的手工皮鞋映入眼帘。

    她抬头。

    撞上严森的目光。

    眸色颇深,缩进浓密不均的晚霞,若有所思。

    像是打量,又像是审度。

    长长久久。

    也没有挪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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