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两个餐盘三个小菜。

    份量是按照两个人准备的,不多,但搭配齐全,黑椒肉片水滑汁亮,溏心蛋外焦里嫩,小菜玉米青翠黄糯,比北城春天更似春天。

    方形小桌,盛淮坐一边,言梓坐在另外一边。

    头低垂,努力往自己嘴里塞,菜叶在口中来回咀嚼,调味汁的味道溢满口腔。

    视线一下都不敢往上抬,索性在下方逡巡,触及到同样在吃东西的小奶猫,又收回视线。

    沉浸于早晨随便扯谎还被正主听到的懊恼中,不敢跟他对视,却又腹诽。

    盛淮在吃东西这方面实在讲究。

    偷掀眼皮,便看到对面这位少爷坐姿松垮,一手拿筷子,一手拨弄手机,小菜到了口中,挺俊眉头微挑。

    “不够新鲜,少点什么。”

    言梓实在紧绷,下意识接他的话茬,“少什么?”

    “你的努力。”

    他说的煞有介事,“应该早点叫你起床。”

    言梓蓦然抬头。

    只见他筷尖还挑着根绿油油的菜叶子,也不吃,自顾自的晃来晃去,单手支颊,慢悠悠拖长音,“少你一分,不香了。”

    似是而非的两句话,成功让言梓转移注意力,开始思考。

    是不是早晨真的太能睡了。

    以盛淮这个精神头,约莫早早就起来,顾得上运动,还顾得上为两个人做早饭。

    堪称精力充沛。

    她也不是没有演过婚后恋爱小甜剧。

    剧本里面,年轻的小夫妻尽管互相嫌弃,但吵闹在厨房,一个打着呵欠切菜,一个穿着睡衣煮鸡蛋,该甜剧反响不错,随便一个同框段子都能戳到观众磕点,一度收获不少长情的荧幕cp粉。

    如果是她跟盛淮,大概会……

    言梓思绪骤停。

    连带筷尖的溏心蛋也悬着,薄膜被扎破,金黄蛋液悬空滴落,一滴,两滴,雨水大小颗粒,洒在瓷白餐盘中斑斑点点。

    比夜空星星扎眼。

    只是不及陡然砰通的心跳。

    她手指蜷紧,蓦然抓紧手中的筷身。

    想着。

    她疯了。

    已经开始设想一些八字没有一撇、一丝一毫都不该设想的东西。

    鸡蛋被筷尖截断。

    盛淮正在细嚼慢咽,一手捏着手机回复消息,时不时发句语音,一手懒洋洋捏着筷子,偶尔才夹一嘴,吃东西惯喜欢一心多用,看似慵懒,实则高效。

    听见点东西,才懒洋洋掀抬眼皮,眺一眼。

    “不喜欢?”

    海苔碎带点咸腥味道,融溢口腔,她唇瓣自然透粉,果冻一般晶润。

    迅速贴上焦嫩蛋身,连连摇头。

    “很香。”

    盛淮又一条语音出去,这次不知道跟谁说话,全程标准美音,低磁如钟地捶打她鼓膜,再回复她,“毕竟是……”

    “米其林大厨的徒弟。”

    太了解盛淮的调性,言梓随口接茬,不经意间对上盛淮润咖色眼眸。

    漆深带光,似笑非笑。

    “言言果然很喜欢我。”

    言梓:“?”

    不懂这位少爷又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她抬头,停下咀嚼动作,真情实感用眼神表达疑惑。

    得到这位少爷慢悠悠地回复。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藏不住,不好吃也会变好吃。”

    他用筷尖在薄皮鸡蛋上戳几下。

    “这里糊的堪比劣质后期打的马赛克。”

    言梓:“……”

    “还有这里。”

    他淡笑,“奶涂的不均匀,起泡了。”

    “哦还有……”

    言梓想也没想,夹起来一筷子菜,塞到某个正在对自己大作做细致点评的少爷口中,堵住他的嘴。

    他细嚼慢咽,意有所指地瞥她,带点兴味。

    “喜欢我到,听我说不好都不舍得吗?”

    言梓:“…………”

    想多了。

    倒也没有喜欢到是非不分。

    只是没有这位少爷嘴叼罢了。

    她暗搓搓腹诽,想尽快绕过这个话题,脑海中正琢磨着点其他事,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并非陌生的号码,只是第一次打给她。

    是陈青。

    言梓心下骤跳,下意识起身,却看到旁边盛淮因为她急慌慌的动作眯了下眼睛,又重新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掩饰一般。

    神色如常。

    “陈学长。”

    顿了顿,余光瞥盛淮,露出公事公办的口吻来。

    “学长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青稍微客套几句,还是一贯温和学长作风,聊到两个人可以约时间出来对戏,又聊到自己父亲的执导风格,话言简意赅,内容量却多的出奇。

    言梓边吃边听,没有打断,默默应声。

    直到他问。

    “不知道学妹还记不记得当初有留在我这里一份母带,母带中是……”

    言梓正在吃东西的手指微顿。

    下意识看盛淮。

    感觉到盛淮若有若无的目光,又假装不在意,转过头。

    用最公式的话回。

    “是当初在学校拍摄纪录片的母带吗?”

    陈青沉默一瞬。

    “是你发过来的试镜视频。”

    言梓却呼吸急促了些。

    她甚至没再用余光瞄。

    只说,“如果有时间,我可以到学长那里拿。”

    手指在捻搓,微微出汗。

    薄黏液体悬于指缝间,蔓延到筷身。

    手指甲被扣的泛青,只比青葱嫩芽温浅一点点。

    她自然记得那份试镜视频。

    当初陈青准备拍摄一部毕业小短片,在学校中广泛征集演员,言梓也曾经尝试过投递过资料和试镜视频。

    资料是稀松平常的,无外乎写进去自己的在校成绩和经历。

    她不过是大一新生,没有什么拍戏经历,只有一段无足轻重的成绩。

    放在其他光鲜亮丽的简历面前,不论如何都不够看。

    那年北城的房价悬在天上,好的钟点房价格能赶上她兼职打工端一天盘子,言梓刻意用当家教赚的小钱开了间寻常房间,摆好道具。

    镜头藏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圆孔状一镜而过,像偷拍。

    藏在昏暗无人察觉一隅,检视底层人仓皇又忙碌的一天。

    空镜30秒内,床面上是女人贴身衣物,几净窗边挂着男人珍爱的大牌签名球衣,潮意延顺瓷砖,缓慢渗入灰棕地缝。

    就这段试镜视频,被陈青一眼看中,收到试镜视频第二天便打电话联系她。

    只问了两个问题。

    一问怎么想到用偷摄方式呈现效果。

    二问。

    她跟盛淮是什么关系。

    而那时。

    她跟盛淮全无关系。

    他还是那个年轻制片人、最有眼光投资人。

    而她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大一新生,偶站高窗边,踮起脚尖,窥探圈内斑驳亮丽。

    也只是一眼。

    如仰高台,如初见春。

    恰好窥探到最光鲜的那一个。

    从此美好期望有了形状,记忆沟壑住进了人。

    旧事重提,言梓只觉紧张。

    身边男人显然已经处理好了手边事项,放下筷子,单手支颊,露出一截冷白腕骨,那里空空如也。

    半掀睫扉,懒扫她的侧脸。

    看似漫不经心也没什么正形。

    只是黑色手机扣在桌边,修直手指缓慢抚蹭到她的手背,在上面敲敲点点,一笔一划,无声要求。

    ——寄送到公司。

    言梓心中一突。

    这是第一个被pass的选项。

    但凡寄送到公司的邮件,出于安全性考虑,不会直接寄送到她本人手中,而是会有助理或者经纪人帮忙拆开,甚至还有可能审视内容。

    她不敢想。

    如果她的经纪人看到那段试镜视频,会有什么想法。

    她垂敛视线,缩回自己的手背。

    佯装不明白陈青的意思。

    在那头问她去拿是不是有些太麻烦时,直接说。

    “如果学长觉得不麻烦的话,可以邮寄到我家里,地址是XX小区……”

    一连串说完。

    语气轻,速度快,比大学被演讲稿的速度还要再快几分,生怕被盛淮打断。

    这段念完,余光中的盛淮挑了下眉。

    她却很快结束通话,“学长,不好意思,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吧,实在是麻烦你了。”

    生怕对方说出些什么话来,言梓果断挂断了电话,手机放远了些,不在手边,至少不在盛淮能够轻而易举碰得到的地方。

    这才看他。

    他不紧不慢,收起来两个人的餐盘,眯着眼睛,端看她片刻。

    懒散起身。

    快进入厨房前,笑着开口,“你们关系好的出乎意料。”

    不可能没有这一问。

    她跟在盛淮身后,收起来碗筷,小声嗯。

    清淡,没什么力。

    “还可以,合作过,算认识。”

    “哦?”

    盛淮声线慢吞吞的,熟稔的把几个盘子放进洗碗机,高大的身影就拄靠在厨房门口,顺势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这次拍戏算二搭。”

    情绪不明,零散碎发搭在额边,浓密的蓬着,部分往下垂,再加上衣服不正经,垮着,一副漫不经意年轻人的懒散样儿。

    慢悠悠问她,“看来一搭关系不错。”

    “二搭这么熟悉。”

    言梓小小应声,不知道是该说不错,还是该说其实什么没有都没有。

    她思考片刻。

    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而是唤了声他的名字。

    “盛淮。”

    盛淮已经放好了碗筷和要洗的东西,正在调设备,顺便打开水龙头,洗手。

    水声不大,希希索索往外流,从水龙头淌入黑色水池。

    言梓上前两步,忽而微微踮起脚尖,环上他的脖颈,凑近他。

    碰触到他的唇瓣。

    不轻,重重一下,让柔软的两瓣嘴唇充分接触,足弓微微垫起,立着,颤抖。

    纤瘦的小腿绷直,热意缓慢上涌,蔓延到四肢百骸。

    快要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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