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处一室的第六天。

    恰逢立春。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他们一起看了几部电影,按照网上的推荐必看影单随便挑的,各种主题,但无一例外都是喜剧。

    这天。

    他们决定看《春天的故事》。

    准确点说,是明灿主动提出来的,影片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法国郊外的春天花园,有关于阳光和花朵,女孩和她们的爱情,不论是色彩场景服装,还是配乐都极具美感。

    直到电影看完。

    她的耳边都回荡着那句台词。

    “I'm not waiting anything or anyone, I'm waiting for time to pass, night to fall, the sun to rise.”

    不知为何。

    她想到了岑树。

    岑树坐在她的右边,他看电影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平静到没有悲喜,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睁开,她甚至一度有种错觉他是睡着了。

    “不好看吗?”

    岑树:“好看。”

    明灿:“哪里好看?”

    岑树:“声音。”

    明灿:……

    他是来听收音机的吧。

    明灿:“你不喜欢看电影?”

    岑树:“没有。”

    明灿:“我怎么感觉你兴趣一般呢。”

    话落。

    片刻安静。

    岑树缓声说:“有点刺眼。”

    明灿恍然大悟,“你视力不好?”

    岑树点头,又摇头。

    明灿眼神不解。

    岑树看着她说:“我想睡觉了。”

    明灿哦一声,“你睡吧。”

    岑树还看着她。

    眼里添上几分笑意。

    明灿被他看的有点莫名奇妙,接着,她想起来,她目前所坐的地方就是他的床……

    尴尬。

    她僵硬地笑了笑,“要不我们今天换一下?”

    明灿只是为了缓解尴尬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岑树竟然直接同意了,站起来,转身,然后坐在了她的床上。

    明灿:……

    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明灿已经有很久没有睡过沙发,上次还是她大学实习,公司离学校太远,有时候加班赶不上车,她会直接在公司的沙发上对付一晚上,到第二天再回去上课。

    说实话。

    沙发不太好睡。

    明灿躺在上面没有多久便忍不住感叹,岑树比她还高,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在这点小沙发上一连睡好几个晚上的都不吭声的,难道他的腰和腿不会痛的吗?

    反复自我催眠许久。

    她终于睡着。

    到第二天早上,明灿睡醒习惯性地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睛,意外地对上一张熟悉的侧颜,少年紧闭着眼睛,睡颜恬静,连带着似乎空气都要温柔了不少,她不由自主地楞了楞。

    反应过来。

    她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会睡在她的床上?

    不对。

    她昨天不是睡沙发吗?

    怎么会在床上啊!

    明灿心里霎时像有千百只猫同时在抓,不过她还是保存了一丝理智,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翻过来,手臂撑住身体,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来,一低头,看见床边上有双毛绒拖鞋。

    没错。

    拖鞋是她的。

    明灿有且仅想到一种合理解释,那就是她晚上起来上厕所,脑子不清醒,又没有灯,习惯性地直接摸到床上去睡了。

    也是巧。

    她竟然没给床上的人吵醒。

    啊!

    她在心里抓狂。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声音轻柔,带着明显的倦意,一瞬间直击她的灵魂。

    “早。”

    明灿回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你醒啦!”

    本来应是欢快的一句话,她说出来的语调却是在往下降,听起来好像对此还挺遗憾的。

    岑树从床上坐起来,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明灿硬着头皮回答,“刚醒。”

    岑树显然是还没睡醒,看向她的眼睛里满含着迷蒙意味,似乎压根不知道目前到底是什么状况。

    明灿鬼使神差问:“你昨晚睡的好吗?”

    岑树嗯一声,“你呢?”

    明灿一愣,她应该是睡的好吧,毕竟半夜睡的换了地方都不知道,不过这要她怎么回答啊,眼神不自觉躲闪,她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动作迅速地穿上鞋,站起来往外走,“我去上厕所。”

    岑树坐在床上看着她离开。

    眼尾漾开笑意。

    明灿洗漱完回来的时候看见床上已经没有人影,岑树衣服穿好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喷壶,看样子是在给郁金香浇水,她没有打扰他,走到床边去叠被子。

    岑树浇完水转身就看见这样的一幕,穿着毛绒绒睡衣的年轻女人正站在床边用力地抻着被子,阳光照在她柔和的面庞上,照在她正挥动着的手上,也照进一些早已蒙尘的遥远岁月里。

    恍然之间。

    他仿佛看见一些画面不断交叠。

    明灿叠好被子抬头发现他正笑着看向她,她有些奇怪,难不成是她刚洗脸没有洗干净,不至于吧,瞬间又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她抿了下唇说:“去洗漱吧,弄完我们吃早饭。”

    明灿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她逐渐发现他似乎是并没有意识到,一句话都没有提过关于昨天晚上睡觉的事,一切如常,慢慢地,她也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这天晚上。

    他们没有看电影。

    明灿时隔多日打开了茶几上的小音箱,连上手机蓝牙,音乐声舒缓流淌着,她的手机放在一边,手电筒亮着,她窝在小沙发的一边捧着上次她已经看过一遍的书,岑树在另一边,摊开一个本子拿笔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他有一个很厚的大素描本。

    粗略看应该和那张路线图大小差不多。

    可能是从上面撕下来的。

    她不清楚。

    她也没有去问。

    手电筒的光线比较弱,其实不太适合看书或者画画的,不过当下他们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娱乐方式,打开手机都是有关于肺炎病毒的新闻报告,看的多了,心情会不自觉地变得压抑。

    在她看来。

    有时候逃避未必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明灿怀着与上次不一样的心情重读一遍《麦克白》,过程中生出新的感悟,她认真地看着那一段最后的一句话——The night is long that he day.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

    白昼总会到来。

    良久。

    她合上书。

    抬头。

    正好与一双眼睛对上。

    那是一双很黑很亮的眼睛,在这昏暗的光下尤其惹眼,它有着能在短时间内摄住人心魄的能力,她看着它,忽然忘记了她原本是想做些什么。

    “看完了?”

    明灿回神。

    摇头。

    岑树没说什么。

    低下头继续画着手上的画。

    明灿瞟一眼,黑白的纸上依稀是一个正在灯光下低头看书的女人,身影有些熟悉,她稍稍凑近了些,惊讶中试探的语气,“你画的是我吗?”

    岑树轻声嗯了下。

    明灿的心里生出几分奇妙的感觉来,她几乎是立刻把上半身往边上倾了下,接着说:“我可以看一下吗?”

    岑树停笔。

    把本子递给她。

    明灿接到手里摊开,还没画完,不过她一个外行人的眼里看来,目前已经画的很好了,这页之前应该是已经画完的,大致看应该有几十页,接近一半了。

    “你学过画画吗?”

    岑树摇头。

    明灿更觉得佩服了,“你真厉害。”

    岑树没说话。

    明灿把本子给他还回去,感叹说:“我就没有什么才艺,不会画画,不会跳舞,唱歌也难听。”

    岑树认真地看着她,“你英语很好。”

    明灿一怔,“毕竟是吃饭的家伙。”她说着突然心血来潮,“要不我给你念一段吧。”

    岑树:“好。”

    明灿想了想,面带微笑地开口,"I've g I  here with me,I got air in my lungs and a few blas of paper.I love  in the m and not knowing what’s gonna happen or who I’m go, where I’m gonna wind up…"

    岑树:“我好像哪里见到过。”

    明灿:“嗯,《泰坦尼克号》里面的台词。”

    岑树:“you jump,I jump.”

    明灿:……

    这是过不去了。

    “我睡觉了。”

    明灿放下书站起来。

    岑树:“嗯。”

    明灿:“你睡吗?”

    岑树:“我画完。”

    明灿:“歌要关吗?”

    岑树:“不用。”

    明灿爬到床上平躺下来,被子盖到胸口,她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余光瞥见白墙上投出来的黑影,影子轻晃,她想到了刚才看见的那幅画,紧接着想到正在画画的人。

    “你等会画完……”

    她说到一半停下。

    影子也停下。

    片刻。

    她继续说:“过来床上睡吧。”

    说完这几个字她立刻伸手把被子拉过了头顶,此时她整个身体都被蒙在被子里,黑暗紧密地包裹着她,她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光线,或者影子,只能听见悠扬的歌声。

    自然的。

    也没有看见黑暗里无声的雀跃。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灿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身后出现动静,睁开眼睛,房间是黑的,很安静,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没有发觉。

    她侧身躺着。

    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

    即便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隐约之中可以感受到气息逐渐靠近,一直靠近,到她的背后停下来,然后她听见一道干净温柔的声音,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晚安。”

    从这天以后,他们每天晚上都会躺在一张床上入眠,好在被子足够大,即便中间隔了近一个人的距离,还是能同时盖住,不过明灿晚上睡觉的时候依旧会担心,倒不是别的,她只是怕她一不留神把被子全卷了。

    事实上。

    她的确卷过两回。

    每次都是她自己意识到醒过来,趁岑树睡着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被子给他搭回去,他最近的睡眠好像挺好,跟着她十一点多睡八九点起,作息相对规律。

    恰逢正月十五。

    元宵节。

    郁金香长出今年的第一颗芽。

    这是一个被绝望和希望共同包围着的春天,新闻里的数字每日增加,气温也每日增加,同时增加的还有他们的聊天。

    春天唤醒了沉睡许久的郁金香。

    似乎也一并唤醒了他。

    明灿身上保留着北方人过元宵的习惯,加上现在物资紧缺,他们的确没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理所当然的,她晚饭煮了饺子,除夕那天她自己包的,放在冰箱冷冻柜里,一直没舍得吃。

    为了庆祝过节,她特意把天台盆里长了许久的小白菜摘了,前一批早已吃完,目前长着的是她冬至那天种的,冬天温度低,菜长得慢,一个多月了才终于可以下锅。

    菜端上桌。

    明灿把筷子递给岑树。

    “家里没什么吃的了,你凑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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