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自己想象中更不习惯分科这件事,可是真要问我为什么,我实在讲不出合适的原因,总觉得处处都不太习惯。

    同样是理科升学班的仁王在我隔壁的班里,去了文科的真田和柳听说也没分在一起,至于选了海外留学的那两位,本来就只有那么一个班,还单独在一个楼层。

    高二理科A组的教室在教学楼东侧,正对着网球场,和外联部的办公室离得很近,我不需要和以前一样下了课匆匆跑过去开会,但是去食堂就要多走一段路,我原本不喜欢带便当,如今也就不得不妥协。

    新的班级里没有我很熟悉的同学,有几个人是学生会的成员,但是我们几乎没有过交流,只是大约对彼此有个印象。

    座位是随机抽签安排的,邻座的女生很安静,我们第一天打过一次招呼,之后没再说过什么话,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写题,而除了她以外,我也在其他人的桌上见到了各种不同补习班的习题册。

    进入顶尖的国立大学并不容易,所以这在升学班并不稀奇,毕竟像我这么不喜欢死读书的人抽屉里尚且还放着厚厚一本模拟题,更别提那些一心扑在学习上的了。

    仁王的处境似乎和我差不多,只是他本身就是那种对「存在感」毫不在乎的人,不会像我一样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对劲。

    是的,对此我从不否认,尽管我不会明说,但我需要外界对我的存在感的肯定,或者换种方法来形容,我需要出风头,所有人都必须看到我、认识我,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被崇拜。

    过去仁王评价我的话,他说得很对,我当然享受作为优等生的便利,这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话语权。

    因此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我都会选择一种并不轻松的方式去成为中心,因为我总是试图让自己取得成绩的过程看起来毫不费力,这估计是我做人最不坦诚的地方了。

    那些道理听着够漂亮,本质来说就是好面子又虚荣,这不丢人。

    开学过去几周了,我一边准备着柔道县预选,一边给外联部收了两个还算机灵的新生,是当着真田的面拐来我们部里的,比起沉默寡言还有些难相处的真田弦一郎,一年级后辈肯定会比较喜欢我。

    何况我还有柳生在手,为了抢部员,我相信他绝对会愿意出卖一下色相的,如果不愿意,那我也会让他愿意。

    「或许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是两个男生。」迎新会议结束后,柳生无奈地说道。

    「不要对自己这么没自信,性别不是问题。」我笑了笑。

    他轻声叹气,回头去看那两个后辈看着我的眼神,被动出卖了色相的人显然不是他吧。

    而我一点没在意,只是合上了记录工作安排的笔记本,顺手推开办公室的门:「我们今天是休息日,你不用去训练吗?」

    柳生和往常一样热心地扶着门,等后面的人都进来了才带上,然后回答道:「还有三十分钟才开始,清理球场已经是一年级的任务了。」

    「你之前还和我说不喜欢这种运动社团陋习,我看你挺适应的啊。」我调侃着。

    「这算陋习?」柳生看向我,「你们柔道部新人见了你每次都鞠躬吧。」

    「啧,说不过你,」我转向坐在角落里很是拘谨的两个一年级,「抱歉,我们只顾着说话了,我的名字刚刚会议上介绍过了,他是副部长柳生比吕士,」伸手拍了拍柳生的肩膀,「万中无一的绝顶好人,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柳生微笑着轻轻握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拿开,那笑意复杂得感觉之后肯定要报复我似的。

    「部里还有两个二年级和一个三年级的前辈,这周五下午部门会议的时候你们就能见到了,」我接着说,「办公室的空桌子可以随便坐,下课了想来自习也没问题,钥匙一般在我这里,我就在楼上的高二A组。」

    想着大概没什么需要介绍的了,我顿了一下才问:「还有要问我的吗?」

    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同步调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部长之后便走了出去。

    「那我也差不多该去球场了,」一旁的柳生总算是开了口,「冈田部长辛苦。」

    「别,你这么说我可折寿。」我摆了摆手拉开椅子坐下。

    才关上门没走出几步,柳生远远就听见下楼梯的两个人在说话的声音,他想着这时候要是走快了被他们发现反而让后辈难堪,便放慢了脚步让他们先走,而聊的内容就算听不清多少也能猜到,就凭着那时候的眼神,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只看了几页书,我便稍有些烦躁地侧过头去看窗外,柳生和真田正好在最边上的场地练习对打,盯着那颗黄色的小球一来一回,直到大脑放空,

    其实我知道自己最不习惯的并不是「存在感」,我不习惯的是没有说得上的话的老朋友。

    还好午休时仁王经常会来找我一起吃饭,没办法,谁让我们俩教室离得近,挑食的他艰难地咀嚼着便当里的西兰花,看得人食欲减了大半,我只好闭着眼把鸡蛋卷塞进嘴里,用一大块米饭把它推进肚子里。

    加上吃饭时我们还会非常有兴致地填数独,我这个人还有着无可救药的好胜心,在明知仁王在智商方面可以轻而易举带给我降维打击的情况下,我依然屡败屡战。

    托他的福,还没到五月我就瘦了六磅,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预选赛之前都不用刻意控制体重了。

    不过我们的话题除了数学题,基本还是绕着柳生转,偶尔说得起劲了,听起来很像两个在怀念远方友人的中年人,虽然事实是他只是在我们楼上的楼上,每天都在和外教打交道而已。

    「二位,本人似乎尚在人间吧。」那天聊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就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但你走路没有声音。」仁王说着就怀疑似的戳了戳柳生。

    而我抬手就准备去摸他的下巴,瞬间就被抓了个正着,便解释说:「我这是在确认你不是幽灵。」

    「科学文明时代没有鬼怪,」柳生在我旁边的空座位上坐下,环顾了四周然后说,「教室怎么只有你们。」

    「图书馆自习。」我和仁王异口同声回答。

    柳生露出了完全能够理解的表情,接着瞥了一眼我桌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漂流街》说:「又翻出来看这本了?」

    「最近实在没什么感兴趣的书,」我意识到和柳生不同班之后自己看新的推理小说的频率都下降了,「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天天被这个家伙用数独碾压。」

    「是你要挑战的,」仁王装作一脸无辜,「赢了又不是我的问题。」

    「柳生同学,你介意我对你的搭档使用暴力吗?」我礼貌性征求意见,其实已经扯住了他的领带。

    「请便。」柳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拿过我的书安静地看了起来,并不在意我和仁王的闹剧。

    后来的日子里尽管我们三个不再经常有空闲时间像这样聚在一起,我也总是会想起这个午后。

    这自然是个很寻常的午后,暮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仁王把柳生当做挡箭牌,我就不甘示弱反应迅速地去揪他的小辫子,而夹在中间的柳生从小说中抬起头看看我们,笑一笑又低下头去。

    实际上我又何必纠结,老朋友确实不会一直在身边,但远在慕尼黑的手冢都能说出他需要我的话,我想自己也有理由觉得不习惯。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顺利到巴黎了。

    昨天手冢和我说他会提前去适应红土的场地,而且说那位武士二代也有意出战少年赛,我感觉到了他话语间的兴奋同紧张,只是对我而言,他的手臂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我也矛盾,一边想手冢谨慎一点,一边想手冢能恣意高飞,每当这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手冢国一附体在操心孙子。

    但是真到了手冢如往常一般静静地听着我讲身边的事的时候,他又会从我挂在嘴边的「我们小光」变成「国光」,虽然从他嘴里说出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真的没什么可信度,他好像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说出口之后就停顿了很久,才又跟上一句

    ——但是你想怎么做的话就这么去做吧。

    国光牌鸡汤,谁喝了都说好。

    这不是嘲讽,对我来说是受用的,我就是喜欢有人无条件站在我这一边。

    等到我逐渐能够忽略这种不习惯真正融入高二的生活了,神奈川的县预选赛如期而至,期中考试也同样来到眼前,只是教室里压抑的气氛还是足够恼人,我在自习课上经常找借口去天台溜号,哪怕只是换个地方写模拟卷,也要舒畅得多。

    我在这儿碰见过又逃了生物实验课的幸村,碰见过提着袋子上来做缝纫的仁王,也碰见过用漫画书盖着脸的丸井,最不可思议的是我还碰见过我以为绝对不可能逃课的柳,他那天就手拿着一本夏目漱石文选很坦然地同我问好。

    说到底,每个人都需要那个从自己的境况里钻出来的瞬间,我只是不凑巧地在自己的瞬间里碰见了别人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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