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全国统考的成绩公布的这天,仁王才告诉我们说他想去仙台。*

    因为他突然发现札幌的冬天实在太长了,如果每年都要扫几个月的雪,他一定会退学的。听完这句理由,我和柳生同时沉默着看了他一眼。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我抬头再次确认了一遍,大榜最顶端用粗体字标注出的「全国第一」下面写着的是仁王雅治四个字,老师甚至极富人情味地没有写出他的总分,而紧跟着的「冈田早苗」却没有任何头衔。

    不仅如此,仁王还在看到我名字后头的成绩时评价道:「888,哈哈哈,好数字プリッ(puri)。」*

    因此我预感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不出任何一句友善的话,便连带着我旺盛的好奇心全都咽回了肚子里,柳生却在此时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学姐在仙台。」

    说罢,我们两个人相视一笑,也同样收获了仁王沉默的眼神。

    对了,最近提前去伦敦待了两个月的柳生也回到了学校,在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各忙各的不多联系的生活之后,我们三个又恢复到了高一时的状态,午休时聚在一起吃饭,自习时溜出去透气,放学时在一楼碰头。

    过了一会儿公告栏前站着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便如往常一般走向立海大后门,还没到达目的地远远就看到那老旧的铁门外围上了一圈警戒线。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我踮着脚看里面是在做什么,而仁王则是试图在不破坏警戒线的情况下再爬进去一次。

    「这里要拆掉重建了。」柳生指着边上贴的告示。

    「新的体育馆吗?」我看了眼通知内容。

    「真羡慕啊,室内泳池。」仁王故作感叹。

    「得了,你也很讨厌游泳吧。」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那还是比游不出十五米的人好一些的。」仁王说话的同时立马躲到了柳生的身后。

    「所以要不要再进去看看?」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柳生。

    「先等我给这家伙来个『爱的铁拳教育』再说。」我上前就拉住了仁王的衣摆,他则是像金蝉脱壳一般解开外套纽扣,转了个身我手里便只剩下了他的衣服。

    打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在工地巡逻的老师,他在很远的地方就大声喊着「谁允许你们到这里来的」,我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散开跑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等到甩掉老师又回到原地集中时,外套还在我这里的仁王在冷风刺激下,狠狠地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很多年之后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因公务回到了立海大,驾车驶进后门时,一大一小两只玳瑁猫迅速一闪而过,我不自觉顺着它们的去处望向了废弃泳池原先的位置。脑海中想起了那两只曾经和我作对的野猫,也想起了那时三个人坐在池子边讨论在落叶下藏尸可能性的场景,握着方向盘的我笑出了声。

    在那年的二次试验开始前,我终于是卡着提交申请的截止节点将理科三类改成了理科二类,而我的心情还处在别扭之中,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临阵脱逃了。

    彩菜阿姨听闻我要去东京考试,让我提前一晚住到家里来,这样就不用特意起早赶路。我不愿这样添麻烦,原先是准备拒绝的,但她又补充说是师父的意思,我便只好答应。

    这条从藤沢到手冢家的路,小学一年级开始到现在,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往返过多少次,碰上晚高峰也是常事。在电车里被挤来挤去的时候我在想我第一次到新宿站时竟然没有迷路转错车,不得不说是一种本事。

    久违地和师父一起吃饭,彩菜阿姨自然会趁这个机会向我打听手冢的事情。以往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只提几句话,生怕说多了惹恼老爷子。这次也许是我自己也在为了考试而焦虑,所以压根没注意到我在饭桌上一直在谈手冢,我说自己羡慕他已经开始了的大学生活,也说到了他一边为了比赛奔波一边念书很辛苦,几乎是所有的话题都在绕着不在场的他转。

    「早苗也很想国光吧。」国晴叔叔笑着说道。

    我稍稍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话,彩菜阿姨便像是解围似的把叔叔推到一边,问我明早是几点开考,她开车送我去。

    接着在重复了三遍「我可以自己去」和「就让我送你去嘛」的对话之后,阿姨终于放弃了,沉默不语一晚上的师父在这时候起身离开了桌子,我便攥着拳头跟了过去。

    「我一定会考上,绝不让您失望的。」在和室的榻榻米上正坐着,我弯下腰向他承诺。

    「早苗。」师父叫我的名字,让我直起身来,看着他脸上和平时不同的神色,少了威严和怒意,他就像是早已在我记忆中淡化的外公一般,抬手轻轻按了按我的肩对我说,「你会做到你想做的所有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对你失望。」

    我想我应该在这个时候觉得感动,但我想到的是如果这句话是对手冢说的话,那该有多好。

    那天晚上我依旧睡在了手冢的房间里,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彩菜阿姨恨不得把儿子的房间直接重装了留给我,新换的床单有洗涤剂的香气,我在床上刚刚躺下便有一阵困意袭来,连手机都忘了放下,不小心按下了通话键。

    「早苗?」

    手冢的声音隐约传来,但我已经缓缓沉进了睡眠中,还以为这是梦里的呼唤声。

    他又叫了几次,发现没有任何回应,刚准备挂断的时候却听到有人拿起手机,还小声地解释着:「早苗明天参加东大二次试验,已经睡着啦,真是不好意思呀小光,妈妈又把你的房间借给她了。」

    尽管这不是妈妈第一次这么做,但每次一想到这里,手冢总觉得耳朵发烫,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妈妈,不要随便接别人的电话。」

    临了又补上:「不要吵醒她。」

    然而一整年来每晚都受尽梦境之苦的我,难得一夜无梦,安眠到天亮,就好像我的身体从未如此轻盈。

    三月初春风带暖,教学楼旁那棵樱花树又一次早早地开出了花,早早到了教室的我伸手打开了窗户,看得出神。

    今天是放榜日,我想着在网站上也可以查到录取信息,自然就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去现场看,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知道结果对我来说影响不大,不过我毕竟精神紧绷了这么长时间到这一刻居然一点不心急,倒是让老师们觉得反常。

    几个任课老师路过我们班时都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但这种特殊时间,除非学生自己公开录取信息,老师是不方便打听的。

    差不多是网站开放的时间了,我慢悠悠起身往图书馆去,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着楼下传来了庆祝的声音,第一批去看榜的学生们已经回来了,我在楼梯栏杆上探了个头,看到片仓和真田两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了教学楼。

    尽管我一早就知道片仓没有改志愿,但在看到他考上了的时候心里的挫败感压过了其他感情,我想着避开人群可在楼梯上无处可躲,便在下一秒迎面撞上了他们。

    「看来有好消息啊?」我佯装轻松地开口。

    「天降好运落在我头顶了,」片仓笑着说,「我都准备去申请私校了。」

    「你这么说很容易招仇恨的,片仓兄。」我一边接话,一边巧妙地不和真田对上视线。

    草草寒暄几句后我准备继续下楼,片仓又说:「哦对了也恭喜你。」

    我回过头。

    「你还没有查到吗,你也被录取了。」片仓解释的时候指了指一直没说话的真田,一向擅长忽视气氛变化的片仓朋和又一次发挥了他的功力,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我和真田之间的尴尬一般,「他说记得你的考号。」

    「是吗?」我干笑一声看向真田,「我其实刚刚才准备去查。」

    「别不相信啦,是真的哦。」片仓说。

    「我总要自己看一眼吧。」我说完便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并没有在意身后欲言又止的真田。

    那年立海大通过一般入试进入东京大学的人一共只有三个人,文科一类、理科二类、理科三类各一人。

    这是在我当选学生会会长后最受欢迎的一天,部里的后辈在聊天组里还提议要和学生会一起帮我办庆祝会,而我几乎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和我说恭喜。

    早一日知晓自己被录取了的仁王因此拒绝与我在走廊同行,于是到了午后逐渐承受不住这种氛围的我给柳生发了个求救信号,在他的掩护下顺利离开了学校。

    其实我想象过很多次自己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天,却发现真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却是什么都没有,我以为自己至少会感觉到开心或者是轻松,可就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似有若无的挫败与不安萦绕在我的心头,我觉得自己是投机取巧,而这种情绪似乎从来都没有彻底离开过我,我只是在后来学会了如何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不存在。

    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我背靠着栏杆吹风,手机响起时我没看来电显示,通话接通后对方久久没有开口,可我在心里却认定他就是我想的那个人。

    「你怎么了?」我知道是他。

    「你呢?」他反问。

    「不太好。」我说了实话。

    「我也是。」他对我也总是坦诚。

    顿了几秒钟,我笑着说:「那说出来看看谁更不好!」那头立刻传来他忍着笑的声音,我冲他喂了一声,接着嘟囔道:「你在这里就好了。」

    蓦地一阵风刮过,听筒里也同时刮过一阵风,我听见他说:「早苗,你转身。」

    *全国统考也就是センター试験,每年一月中旬左右开考,满分为900分。

    *888在日语中谐音是「ハハハ」(haha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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