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书没理会他们的议论,只是在征得皇帝同意之后,转过头对着萧子允行礼,说:“常闻萧公子为人正直公允,今日便想请萧公子亲自为妾准备小半碗清水和一把干净的小刀。”

    萧子允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亲自去接了水来。

    开玩笑,人的血液滴入水中以后,因为渗透压的关系,血红细胞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吸水涨破,从而水中会出现的景象就是一片红,也会给人造成两人血液融合的假象。

    这种做法,可以说任意两个人的血都会给人造成融合的假象。

    古人所谓的滴血认亲,本来就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果然学好数理生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不多久,萧子允端着水进来,孟子书见他来,立刻上前,问:“世子,是您亲自接的清水吗?未经旁人之手吧。”

    萧子允见她难得的认真谨慎,也异常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端着水走到场地中央,唤萧子逸帮他摆了张桌子。

    将水放下后,对着皇帝行礼道:“陛下,水已经准妥当。”

    皇帝没有回复他,转而对着孟子书说:“尉氏,你可准备好了?”

    这话提点意味已经很明显了,皇帝想让她真的成为礼部侍郎家的女儿,但又不能明说。

    “是的陛下。”孟子书很肯定的回复。

    其实,孟子书心里也是没谱的,但她相信现代科学研究的结果,在清水里,血就是会迅速扩散至整碗,看上去就是融合的模样。

    想要达到她想要的效果,还需要水少,所以,她特意跟萧子允说了水的量。刚才萧子允端水进来时,她也可以看了,量应该是刚刚好,没问题的。

    只见孟子书深吸了口气,对卫夫人说:“夫人,请吧。”

    卫夫人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只挤出两个字:“你真……”后面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孟子书见她这样,笑着宽慰说:“若夫人与我真有母女缘分,那我们的血一定会相融的。”

    说完还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扶着她走向方桌。

    毫不犹豫地拿起刀在自己食指上割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血顺着手指一滴滴流进碗里。

    洛松承昱见状立刻上前来拉过她的手指用丝帕擦掉血迹,然后拿出药膏抹上,训斥道:“滴血认亲而已,你也不用拿出割腕的气势来。”

    见他这样,孟子书心中好笑,想:不多滴一点儿,融合的假象哪儿有那么真呢。

    为她简单包扎之后,洛松承昱对着卫夫人道:“夫人,还是本王为你刺指滴血吧。”

    卫夫人整个人一愣一愣的,反应了下才说:“哦,有劳王爷了。”

    洛松承昱为避嫌,拿了张新的绢帕铺在自己掌心,然后捏着卫夫人的食指,用刚擦干净的刀轻轻割了一道小口。

    一滴血悄无声息地滴进碗里,又悄无声息地迅速散开,与已经散开的孟子书的血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一起。

    众人哗然,一时间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始料不及的愤懑挤满了整个夜宴,孟子书甚至有种时空割裂的错觉。

    卫夫人不顾手指的伤口,立即拉过孟子书,颤巍着说:“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娘终于找到你了。”

    说完也不顾场合,抱着孟子书呜咽起来。卫大人双手分别搭在她们肩上,欣慰地点着头,眼中似有泪花。

    孟子书面上动容,心中却是无知无觉。

    要说无知无觉也不对,至少她还在吐槽:演技真不是盖的啊。

    根据刚才说滴血认亲时卫夫人紧张的模样,孟子书猜测她是什么卫大人家流落在外的幼女都是扯淡,就是皇帝跟洛松承昱搭的戏台。

    “等等。”此时齐昭的声音已经明显不沉稳了。

    看来他真的是三殿下一派的核心人物啊,这种场合三殿下、六殿下、肃亲王都不适合站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齐昭强自镇定说:“陛下,您不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很诡异吗?”

    “诡异?”

    “陛下。”齐昭顺了顺气,行礼道:“蔚娘子为何能从恭亲王府侍妾突然变成侍郎千金?”

    众人并未开口,又听他说:

    “卫大人说的铁证,我等也不知是何物,是否可以伪造,蔚娘子也许是捡了别人的,哄骗卫大人一家;更有甚者,她从别处知道了这等秘辛,伪造出来也未可知啊陛下。”

    “陛下。”

    肃亲王今晚还真是沉得住气,现在才出声。

    “潘儿何事?”

    “陛下,臣方才就疑惑,说到滴血验亲卫夫人都略显紧张,为何蔚娘子能面不改色,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陛下。”蔚然突然出声,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说。”感觉皇帝已经没啥耐心了。

    “奴才自知身份卑贱,没有资格说话。”蔚然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地说着:“但也不想任人揣测、猜忌。”

    说完她转向肃亲王,说:“正如肃亲王所说,卫夫人紧张,奴才也感受到了。”

    说完她对着卫夫人行礼,说:“感谢夫人看重,夫人寻女多年,思念幼女,奴才有幸惹得垂怜,刚才在账内,是夫人亲自查验,眼见为实,相信夫人在帐篷内就已经在心底认了奴才这个女儿了,是以方才他们说滴血验亲时,夫人紧张,一是出于爱女心切,再者也是怕再一次竹篮打水。”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卫夫人的手,以示安抚,然后又说:“至于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愿今日之事不了了之,我不愿众人今日不清不楚、得过且过,然后在今后的日子里戳我脊梁骨,说我靠坑蒙拐骗得来的这身份。所以,我更愿意今夜在众人见证下滴血验亲。”

    孟子书转头对着肃亲王,又说:“水是忠勇侯府世子准备的,难道肃亲王是怀疑奴才联合萧公子作弊?”

    说到这里,孟子书轻笑了一声,问:“敢问,萧公子究竟是为何要处心积虑的犯这欺君之罪呢?”

    “当然是为了承昱。”

    “为了恭亲王?”孟子书问完后顿了顿,轻轻问:“肃亲王,您确定吗?”

    肃亲王后悔不迭,刚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如今该如何收场。

    “咳,父皇,儿臣想潘弟和小齐大人他们也是觉得这血亲之事马虎不得,才有此追问的,只是谨慎有余了,还请卫大人、卫夫人和蔚娘子莫怪。”

    六皇子真是个靠谱的队友,总是能在肃亲王无计可施的时候出来圆场,从小尔虞我诈中成长起来的人,果然厉害。孟子书一时在心中不住感叹。

    六皇子出来圆场也是被刚才的对话突然点醒。

    萧子允到底为何挖空心思配合,真是为了承昱想让她有这个身份吗?以承昱的才智不会想不到蔚然身份越是低微,三殿下越是会促成,他大可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

    他为何要安排今日这一出戏,如此曲折地让蔚然在众人的见证下获得新身份?是父皇,他一定是跟父皇博弈过了,而父皇答应赐婚的前提,一定是蔚然不能是个从奴役市场买来的贱婢。

    今夜事出突然,自己未能早点发现端倪,是以即便会触怒龙颜,也要冒险一试,不断设阻。只是现在棋差一着,却是满盘皆输。

    想到这里,六殿下愤懑地闭上双眼,后牙槽咬得死紧。

    皇帝哈哈大笑了几声,说:“卫卿,朕也恭喜你寻回爱女,今日这夜宴也算是为你庆祝了。”

    “谢陛下。”

    “来人,赐卫氏幼女七韵湖锦五匹、九彩琉璃镯子一双、叠翠玉簪一对,五色彩珠屏一座。”

    皇帝这话一出,便是对蔚然身份的盖棺定论,卫大人一家欣喜无比,立刻跪下谢恩,当然,孟子书也跟着下跪,她现在正式成为礼部侍郎卫玄的幼女。

    “只是,卫氏幼女对外称是早夭,即便如今找回,那名字也不能再用,今日,朕便赐你新名:卫子书。”

    听到这里,卫家所有人继续磕头谢恩。

    孟子书磕头的时候感叹:还好不叫卫子夫。转念又想:即便叫卫子夫又有什么影响呢?这里又没有大汉王朝,更没有卫皇后,也没有卫青、霍去病。

    想到这里,心中一股酸涩喷涌而上,呛得眼眶湿润,外人看来,更是觉得她喜极而泣,难以自抑。

    “事已至此,你不如就在此叩拜父母,朕为你们见证。”

    话音刚落,卫大人立刻颤颤巍巍跪拜说:“老臣谢主隆恩。”

    稍作准备后,孟子书对着卫大人和卫夫人行了隆重的叩拜大礼,正式称呼了父亲母亲。

    卫母的早已泣不成声,卫父更是亲自将她扶起来。

    孟子书疑惑更甚了,如果说这真是皇帝和洛松承昱导演的一场戏,卫家只是主演,那这演技未免太好了点。

    但是如果说她真是卫家的孩子,她还真不敢信,今天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是演戏啊。

    算了,先按下不表,如今的形式,容不得她多想,反正现在没有比以前差。

    认亲之事解决了,但更大的麻烦还在。

    以蔚然,不卫子书如今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当恭亲王的侍妾了,但她又已经成为侍妾多时,总不能回娘家重新嫁一次吧。

    有时候你觉得不可能的事,还真就有那么荒唐。

    皇帝坐在主位上,端起酒杯,说:“卫卿,朕祝贺你寻回爱你。”

    皇帝陛下都举杯了,其余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感觉宾主尽欢,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根本不存在一般,夜宴从头到尾都是这样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卫子书。”

    我靠,这新名字用的真遛,这名字怕是洛松承昱起的吧。

    “臣女在。”

    皇帝很是满意她的回答,要不洛松承昱怎么总说她聪明呢,听名字就能很自然改变自称来回应的人,他也很满意。

    “朕知你们一家刚团聚,今夜特准你留在卫卿家的帐篷中,不用回去了。”

    “谢陛下恩典。”

    孟子书从始至终没有其他反应,如今,说她在风口浪尖上也不为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沉默,沉默是金。

    “只是承昱,你不会舍不得,心中怨念吧。”

    对于皇帝的调笑,洛松承昱还是恭敬坐直了身体回答说:“卫大人一家刚相认,共享天伦是应该的,承昱岂会怨念。”

    卫大人即刻对着洛松承昱抱拳道:“多谢王爷体谅。”

    洛松承昱回礼道:“卫大人言重,应该的。”

    “还叫卫大人?承昱,你莫不是在端架子吧。”

    二殿下的一句话像炸弹一样,所有人都直直看向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淡定地看着因为卫子书事件临时安排洛松承昱桌边的卫玄一家的桌子,这搭配还真是滑稽,当时自己怎么就同意了呢!

    甚至忘了是哪一天,洛松承昱出现在皇帝面前,拿出他五岁那年皇帝赐下的谕旨说:“陛下,臣想请封侍妾尉氏为王妃,请陛下恩准。”

    当时一口气卡在皇帝心里,差点儿没缓过来。

    接着破口大骂道:“洛松承昱,朕这些年是太纵容你了是吧,让你这般不知礼数,为所欲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也敢在朕面前提。”

    洛松承昱并没有被皇帝的勃然大怒吓退,依旧跪着,淡定说:“陛下,臣五岁那年,曾请旨王妃人选必定要自己选,今日,臣找到想要共度一生之人,请陛下恩准。”

    “呵呵,共度一生!洛松承昱,在朕的子侄中,你一直是佼佼者,将来也定是护国重臣,今日,你贸然进宫,只是为了告诉朕,你想娶你的侍妾为妻,还是奴役市场买来的带着奴籍之人。”

    洛松承昱跪着岿然不动。

    皇帝气得叉着腰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又指着他说:“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人,别说是娶回家做正妻,她就是被你纳为妾室,都是于礼不合的,这脸,你丢得起,朕丢不起,滚。”

    洛松承昱镇定地磕了个头,将手中圣旨举高,说:“既如此,还请陛下收回谕旨,臣今日请旨便是将这恩典用了,往后再不会请封王妃了。”

    皇帝听了瞬间阴沉地虚了虚眼,说:“你这是在威胁朕。”

    洛松承昱继续磕头,说:“臣不敢,只是臣想娶之人只有她,若她不行,那臣留着这道谕旨也无甚意义。”

    皇帝心思早已百转千回,叹了口气说:“承昱啊,你不能脑子一热,只顾眼前风花雪月,你可曾想过,一旦朕赐婚,往后你便要与一名奴才荣辱与共了。”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即便你能护她一时,你能护她一世吗?她出身卑贱,往后如何在高门贵妇中周旋?这门当户对,可都是无数前人的悲痛教训换来的经验啊。待到激情过后,你还会爱她如初吗?那时面对无数非议与嫌恶,你当如何?”

    洛松承昱恭敬回道:“臣以为,能与心爱之人结为连理,乃世间幸事,臣若有幸能娶到她,定当时时谨记今日求娶之艰难,守住承诺,待她如初。”

    皇帝眼神毫无焦点,皱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既如此,朕也不想棒打鸳鸯,拆人姻缘,但,她决不能是现在的身份,你最好给朕一个可行的安排。”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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