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逐渐明亮起来。

    青山绿水,满目废墟。很显然,地震袭击了这里。

    废墟下有人递出了一名女子。虽是满目尘灰衣衫破烂,半张脸都糊满了血迹,却依旧难掩其明艳姿色。

    一名年轻的军人候在废墟上,一见女子,双目迸发出显而易见的欣喜,“楚楚——妹妹!”

    他抱着她下了废墟,立刻有医护人员上前伸手去摸她的脉搏。

    “还有心跳,需要立即抢救!”

    立刻有担架抬了她去。男子似乎也想跟去,不远处的废墟传来了搜救犬狂吠的声音。

    “楚河,快来救人!”

    男子不舍地看了一眼担架离开的方向,毅然决然地冲向了废墟。

    楚楚本来站在他的身后,猝然见他转身奔来,便立在原地不动。

    果然,楚河径直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只见他脚步一顿,旋即又飞奔向前。

    她如今只是一缕游魂而已。

    但肉身未死,心跳仍在,这是否说明她还有回来的可能?

    刚要激动,一阵狂风袭来,不知将她刮出了几千里,竟从西南直接落地金陵。

    一抬眼,树木葱茏,千年古刹立于其中,高门巍峨,牌匾厚大,以金墨书“灵安寺”三字,端庄雄伟,气势开张有度,神采无边。

    她尚在纳闷怎么回这里了,就看见一位青衣老道立于一侧,正笑着看她。

    “施主,又见面了。”

    楚楚语气不善:“道长,那根簪子怎么回事?”

    当初那支紫藤花簪就是这位老道给她的,说是千年的宝贝,分文不取,白送!只道:“这宝贝只是暂存本寺,今日物归原主。”

    她原以为是哪个死党故意恶作剧,便顺意收下了。

    谁知,一朝地震,她就穿越了。

    穿越也就罢了,现在又回来了,还是以游魂的形式。多半就是那支簪子搞的鬼。

    不过这老道是怎么看见她的?难不成果真修炼成神了?

    老道似乎并不打算给她答疑解惑,只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汝何时能够救下三千万魂魄,便是功德圆满,自可身归本位,再续前缘。”

    身归本位再续前缘?

    楚楚转念一想,可不是嘛,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可不就是前世的自己,现代的一切对她而言可不就是前缘了嘛。

    “所以说,我要救三千万人才能回来?”

    “正是。”

    楚楚心道:“这老道,说的恁委婉,还不如直接告诉她这辈子回不来了。”

    妖姬转行做圣母,想想都觉得滑稽。

    一阵风来,刮得天旋地转。

    再一睁眼,又是柳姨娘的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她依旧握着簪子站着,身形未动。现代种种,仿佛只是短暂一瞬的晕眩。

    院中忽有婆子叫道:“三姑娘,夫人传您去前厅宴客了!”

    ***

    柳姨娘领着她候在廊上,等着沈红绡亲自来领。

    “叮铃铃——”拐角的矮木后传来清脆铃响,楚楚已脑补出沈红绡满头珠翠叮当的模样。

    正想偷笑,就见一树墨绿中闪出一个影子,铺天盖地的红与金黄。赤色华服上用金线绣了祥瑞,密密麻麻。簪钗步摇金丝花,各式各样满头金货。

    楚楚先是被这满身的富贵撞了眼,才瞧见夸张压人的衣架子底下,那张瘦长小巧的脸蛋儿。

    苗条的身材配上这么重的一身行头,和衣裳套在竹竿上没什么区别。

    她每走一步头上就要响一下,初听还觉悦耳,眼下就只剩聒噪了。

    柳姨娘只是个妾,上不得台面,只能忍气把楚楚交给了沈红绡。而沈红绡本也是个妾,原配夫人病逝后母凭子贵才抬上来的。

    原本平起平坐的人就因为比自己多生了个儿子,一夜之间摇身变主母,也难怪柳姨娘心里头咽不下这口气。

    沈红绡冲着柳姨娘轻蔑一笑,又不耐烦看了楚楚一眼,转身便走。

    抄手游廊尽头便是前厅,会客摆宴专用。但今日来的人多,索性开出了庭前的空地,摆婚宴似的密密麻麻布了二十来桌,左右对称,当中铺一条红毯开道。

    单从眼花缭乱的锦衣华服来看,坐着的都是些高官权贵。

    下人们也穿得格外喜庆。暗红的袄子,腰间还系了红绸带,端着盘子游鱼似的穿梭在乌泱泱的人群间。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高喊一声“楚三姑娘来了”,原本喧嚣赛锣鼓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有个人喝大了,摇摇晃晃站起来,色迷迷嚷道:“这等小美人,真是见所未见呐!瞧瞧这玲珑有……”

    坐在一侧的人听话不对,飞速将他扯回来堵上嘴,然后起身端酒,圆场道:“恭贺楚三姑娘及笄之喜!”

    众人反应过来,一同举杯同贺。

    沈红绡斜睨了楚楚一眼,只见少女的脸上淡然无波,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如一朵盛放的小雏菊沐浴在阳光下,温柔明艳。

    她的心底闪过一丝慌乱。

    从小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决计不可能不在这样大的场面下露怯!

    当初她的玥儿及笄,前来恭贺的人还不及现在的一半多,却被吓得缩在她身后扭扭捏捏,为何楚楚能如此坦然大方?

    楚楚突然侧目,捕捉到了沈红绡眼底的一丝狐疑与不甘。

    按照正常流程,该是当家主母挡在孩子前头,为的就是怕小孩儿露怯,失了府上颜面。

    可沈红绡却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摆件似的杵在这儿叫人观赏,摆明了就是要她出丑。

    她轻飘飘地扫了眼台下,上千人面前用英文演讲她尚且不怯场,难道还怕这几百号人?

    真是托太子的福,叫她一穿过来就遇上了这么大的场面。

    楚楚踮脚去看紧闭的府门,秀眉微蹙。

    今天宫里会下封妃的旨意,这太阳都下山了怎么还没来?

    “注意仪态!”沈红绡斥责一句,强按下心头的不满,带楚楚去与楚玥楚珍同坐。

    圆桌上铺了红布,清蒸鲈鱼都上了,显然宴已过半,该她这个主角敬酒了。

    敬酒该由父母领着,沈红绡倒是在这儿,可父亲楚耀却不见人影。

    真是奇了。

    在座的还有其他女眷,楚楚不认识,沈红绡也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身为楚楚一母同胞的姐姐,楚珍担心楚楚落个粗蛮跋扈的名声,遂开口提醒:“楚楚,这是户部齐侍郎的家眷,齐夫人和齐小姐。”

    楚楚向她们问好,齐夫人微笑着颔首回应,夸道:“楚三姑娘的模样确如传闻一般,‘笑如芙蓉披露,明艳冠京华’!”

    “夫人过……”楚楚本想谦虚一下,再夸夸齐小姐,谁知商业互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文文截去扣了顶帽子,“什么芙蓉披露,我看这楚三姑娘就是狐妖转世,祸国殃民来了!”

    虽是骂她的,心里却忍不住为这个齐小姐鼓掌:真是火眼金睛,第六感真准,完完全全预知未来呀!

    齐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齐文文莫要再说下去,却听楚玥扬眉道:“齐小姐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这三妹妹,不但人美,心还细。太子哥哥每每来府上议事,三妹妹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巴巴儿候在书房外头,就怕父亲渴着太子哥哥,上赶着送羹汤呢!”

    楚楚心道,怎么还有这么蠢的人,专坑自家姐妹败坏自家脸面?真是伤敌一百,自损一万。难为沈红绡还能坐在一旁悠然饮茶。

    楚玥是沈红绡所出,本也是庶女,如今却是水涨船高做了嫡小姐。

    她今日穿了赤红衫子,可惜肤色偏黑,这个颜色一衬,愈发往黑巧克力的颜色上靠。

    沈红绡长得也算妖娆,楚玥却完美地避开了优秀基因,大概是随了父亲,浓眉大眼,右嘴角上还卧了颗黑痣,活似苍蝇。

    有楚玥捧场,齐文文愈发得劲,毫无遮拦道:“不愧是娼妓养的,模样做派都是学了个十成十!”

    齐夫人低斥一声:“住口!这些话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能说的么!”继而转向沈红绡,“文文有口无心,夫人莫怪!”

    沈红绡不煽风点火就不错了,如何能给楚楚撑腰?

    在场也就楚珍还关心她些,只是人微言轻,楚楚见她端着杯茶小口抿着,头恨不能含到胸里头去。

    看来齐文文那句“娼妓养的”没伤着楚楚,反而刺着楚珍了。

    柳姨娘不比沈红绡。沈红绡好歹是庶女出身,而柳姨娘进府前却是花楼名妓。若非姿色上佳,大抵也入不了楚家这等高门大户做妾。

    楚珍算是这一桌人里头穿的最素的一位。一身洗的略微发白的青色衣衫袖口还打着补丁,头上斜插着支素的不能再素的银簪。

    她的眉眼与楚楚生得有三分相似,放在一张瓜子脸上便有些小家碧玉的模样,身子又瘦弱,倒是有种楚楚可怜之美。

    楚楚一撇嘴,谁也指望不上,还得靠自己。

    楚玥和齐文文同时发难,按照原主的脾气,大概率是要忍了。

    可她又不做宰相,无须肚中撑船,求的不过是个一时快意。人家都戳着心窝子开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低头,稳稳地捏住调羹,风轻云淡地舀了一勺银耳甜羹细品。

    先晾晾她们!

    原主的记忆又恢复了一点。

    汤甜的发腻,可她的心却莫名苦了起来。

    ***

    记忆中,妖姬大概五六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只花蝴蝶风筝握在手里,大的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夕阳被绿叶剪得稀碎,她踩着一路光点,脱兔般蹦蹦跳跳地进了庖屋。

    她张望一圈,柳姨娘正蹲在泥炉前,拿把蒲扇摇啊摇,火眼见的旺起来,泥炉上炖着的小瓦罐也“扑扑”跳着盖子,一缕缕白气四散,飘来一股甜香。

    “娘,大哥派人送来了一只风筝给我和姐姐玩!”妖姬把风筝递过去,笑脸红扑扑的,鼻尖儿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外头起风了,娘陪我们一起玩儿吧!”

    柳姨娘的火气似乎也被扇旺了,她狠狠扔掉扇子,劈手夺过风筝,吼道:“玩玩玩,你都多大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看看珍儿,《女诫》都背的滚瓜烂熟了,你却连字都还没认全!”

    妖姬的笑容瞬间凝固,一点点垮了下去。

    柳姨娘俯身搂过小小的身板,“楚楚,太子哥哥正在书房与将军看帖,一会儿等这银耳羹熬好了,娘带你过去,你亲自端给哥哥,就说是你熬的,听懂了吗?”

    许久,妖姬啜泣道:“娘,我不想去,我不喜欢和殿下说话。”

    “你不喜欢!”柳姨娘难以置信地站起来,一双美目凌冽如刀,“凭你一个庶女,也敢在这儿对殿下挑三拣四!当初拼着命把你生下来,你就是这么报答你亲娘的?”

    她三两下便将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分拆破碎,一股脑儿塞进了熊熊燃烧的炉膛里头,火苗瞬间爬上帛纸竹架,嘶嘶舔舐,炼化成灰。

    “以后这种野孩子玩的东西你少碰!”

    妖姬什么都没说,泪珠儿无声地吧嗒吧嗒掉落,神情木然地盯着满膛烈火,宛如一只已经被猎人驯化了的小兽,纵然面对毒打也只是自我疗伤,早已忘记了反抗。

    柳姨娘领着她去了书房,候在一条必经的小路上。

    她等了许久,捧着小瓷盅的双臂逐渐麻木。

    终于,书房的木门大开,一抹靓丽的桃花身影飘然而出,右臂夹了本书,左臂亲昵地攀着一位赤衣少年,娇滴滴道:“太子哥哥真厉害呢!”

    树影婆娑,鸟声啁啾,记忆如碎片,往后又是一段空白。

    楚楚看着手里的金调羹,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先前读史书时对这位叛国妖姬的愤恨已经淡漠如清水,果然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呐。

    而楚玥,大概没少欺负过妖姬。

    要是没猜错,日后妖姬黑化,楚玥贡献巨大。

    一报还一报,妖姬受的委屈,她来报。

    她对上楚玥挑衅的眉眼,讥讽道:“送羹汤算什么,有人可是粘上去问了个猪都懒得问的问题。至于是谁……”她意味深长地盯着楚玥,玩味一笑,“我不说!”

    楚玥气得差点差点掀了桌子,“你骂谁是猪呢!”

    这声质问声音洪亮,引得邻座纷纷侧目,楚玥连忙把泼妇的模样塞回知书达理的壳子里,却差点又被楚楚一句话弄得原形毕露。

    “呦,听见没,猪自个儿哼哼呢!”

    四周传来轻笑。

    楚玥恨不能将头塞进沈红绡的胸膛里去,沈红绡柳眉倒竖,一双狭长眸子微眯,显得格外刻薄。她尚未发作,只听“轰——”的一声府门打开,尖细的太监嗓音紧随而至:“圣旨到——”

    院儿里的人扑啦啦跪了一地。

    沈红绡母女好似中了一百万,瞬间飞到了太监脚下,虔诚叩拜。

    楚楚心头一跳,愣在原地。还是楚珍反应过来,拉着她趋步至最前,俯身而拜。

    来了!

    及笄宴之所以作为最重要的一个岔路口,便是因为这道圣旨。圣旨一下,她便是南齐的太子妃。

    从太子妃到亡国再到成为皇后,期间不过五载光阴。三千万除以五……一年六百万……

    别说六百万,就是六个人她都救不了。

    头疼!

    侧目看去,只见周围人皆额头触地,庄重肃穆像在拜佛。她又偷瞄站在三层白玉阶上的人。

    为首是个老太监,瘦溜溜的,却目露精光。

    他的右后方站着墨无痕,片刻不见,这人就已卸掉竹节鞭,脱去外罩的黑纱,高马尾也放了下来,用一根白绸带松垮垮拢了,白袍飘飘,生出一种慵懒散漫的美意。

    果然是人靠衣装,这人换了身打扮,周遭杀气悉数敛尽,就如恶狼披上了羊皮,伪装成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墨无痕看过来,楚楚狠狠瞪了他一眼,张牙舞爪的不满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挑眉轻笑,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仿佛写着一句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楚楚翻了个白眼儿,赌气似的别过脑袋不再看他。

    太监左后方站着的是楚耀,也就是妖姬的父亲。

    楚耀一身赤色朝服,方脸粗眉挺鼻,鼻边儿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武夫面孔,凶神恶煞的,便是笑着的时候都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楚楚心叹,楚玥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容貌才随了父亲,妖姬却是命好,这辈子容貌净挑着父母的好处长了。

    这个想法一出,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

    妖姬命好吗?不见得。

    如果不是这副容貌,她不会被逼着讨好太子,不必为了活下去魅惑敌国将军落得个叛国的名号,更不必为了弥补阴暗的童年而向往高位,最后死于至亲之人之手,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这副容貌于妖姬而言,更像是一道诅咒,困了她一生。

    太监开始宣旨,她沉默地低下头,前半阙尽是赞美之词,洋洋洒洒听得她昏昏欲睡。

    “……今册封嫡长女楚玥为太子妃,庶女楚楚为侧妃,擢从二品镇国大将军楚耀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钦此!”

    侧妃?

    不应该是太子妃吗!?

章节目录

有缘千年重相逢(原名:穿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哇啊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哇啊哦并收藏有缘千年重相逢(原名:穿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