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去如抽丝,耳畔也逐渐嘈杂起来。灵台却不甚清明,如坠云端,颈上全是香汗,湿哒哒地沾着几绺乌发。

    随着痛感越来越弱,楚楚勉强睁开眼,只觉模糊一片,人影不知重了几层。

    只见有个朦胧的白色身影蹲伏在身前,加上一层朦胧滤镜,清秀如个小书生。一种熟悉的糙感摩擦在手腕上,犹记得半个时辰前,秀如修竹的手指还扼住了她的咽喉,想送她去见阎王。

    现在,却是在救她。

    这是换了一身白衣,就从阎王变神仙了么?

    白衣圣手,倒是很称他现在的模样。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墨无痕医术了得,尤善解毒。

    去岁中秋宫宴有北燕奸细混入,在吃食上下了毒。若非墨无痕在场,萧遇怕是要一命呜呼。

    而墨无痕之所以能以商贾之子的身份入宫成为太子伴读,凭的是当初齐武帝仓皇南渡时,金玉阁家主墨信的救命之恩。

    萧家人的性命算是叫墨家人救了个遍,凭着这份恩情,墨家虽为商贾,可地位名望却比许多官员都盛。

    “楚楚醒了!”似是楚珍惊呼一声。

    “如何?”萧遇问。

    “中毒。”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只听四周倒气声连连,甚至有胆小的夫人已在攀着夫婿的胳膊一个劲儿摇着问:“咱们不会……”

    墨无痕收回手,从袖袋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手,放入楚楚口中,“出门未带药箱,此药能阻止毒药渗入五脏六腑,可拖延片刻,等人送来药箱。”

    他盯着楚楚咽了药,便起身看向沈红绡,“她食过何物?”

    沈红绡老实答了:“只食过银耳羹。”

    方才那位胆小的夫人见状,抚胸松气道:“幸亏咱们没碰那个,看来这楚三姑娘还真是爱喝银耳羹。”

    墨无痕闻言,神色一凛,旋即恢复如初,只拧眉沉思。

    云梢端了楚楚吃过的那碗银耳羹过来,墨无痕端至鼻前一嗅,又看向楚珍道:“楚二姑娘,借银簪一用。”

    突然被点名,语气还这样客气,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楚珍的手有些发抖,险些把簪子掉到地上。

    银簪一入汤中,瞬间黑了半截。

    萧遇怒道:“把庖丁绑过来,本宫要亲自审问!”

    楚楚被他半抱在怀,耳膜差点被他吼破。

    他伸手,把楚楚紧锁的眉抚平,“无痕,把楚楚抱回去,先解毒。”

    墨无痕把碗放到一旁,“骤然移动,怕是不妥。”

    宫里的侍卫干事利索,片刻功夫就把负责这道汤的庖丁绑了来。

    那人很壮,留着一小撮胡子,瞧着有些年纪。

    萧遇把楚楚塞给云梢,半跪了那样久,腿必然麻木,楚楚瞧见他起身时晃了晃,便迅速稳住了身形,走至庖丁前居高临下道:“谁指使你的?”

    庖丁吓得抖如秋叶,叩头不迭,嘴皮子乱碰:“求殿下明鉴……小人……暂时入府帮忙,真……真不知道怎么会……”

    萧遇秃鹫般的面容越发阴骘,“不说?那本宫赐你碗银耳羹尝尝!”

    庖丁眼珠子一转,四周乱瞧一番,目光最后落到齐文文母女身上,扑倒在地:“殿下饶命,小人说,说,都说!是齐夫人给了小人一包药粉和十两纹银,说是想让楚三姑娘腹泻当众出丑。小人要是知道那是包毒药,便是生了千百个胆子也不敢放啊!”

    楚楚听着,小声跟墨无痕打趣了一句:“这庖丁,也忒不经吓了吧?太子还没动作呢,自己就先招了个干净。”

    半晌不见回应,只见墨无痕正蹲在一旁,盯着她的腰腹若有所思。

    “你干嘛?”楚楚伸手遮在腰上。

    墨无痕微一挑眉,目光掠过云梢,又落回到楚楚的腰间的缕带上,道:“荷包不错。”

    墨无痕瞧她有了些力气,便扶她起来到一旁坐下,自己则搬把椅子坐她身侧,专心把脉。无人可见,丹凤双眸中光色几经变换,长而密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将一切的心思悉数掩盖。

    这厢把脉把的气定神闲,有人却如点着的炮竹,恨不能扑上去把乱泼脏水的庖丁炸了。

    齐文文疯妇般破口大骂:“你这贱人竟敢污蔑我母亲!我母亲和她楚楚无冤无仇,害她作什么!”

    齐夫人缩在女儿一旁,紧紧拉着她的衣袖,生怕她一时激愤冲上去坏了女儿家的脸面。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楚珍突然发难:“或许是替女出气呢?”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还是壮着胆子向萧遇福了福身子,“殿下不知,齐姑娘一直爱慕殿下,见妹妹身为庶女却得殿下喜爱,心中怨怒已久,刚刚还骂妹妹是‘娼妓养的’,在座皆是见证。”

    萧遇眸光一凛:“楚二姑娘说的可都是真的?”

    齐文文一时语塞,半张脸都红了却憋不出半个字来,萧遇瞧在眼里,便是楚珍所言非虚。

    “齐夫人。解药!”

    齐夫人拉着齐文文扑通跪下,拜伏在地,泫然欲泣:“求殿下明鉴,当真不是臣妇所为!”

    齐侍郎也连忙为自家夫人洗白:“殿下,臣与内子成婚二十余载,深知其秉性为人,决计不会做出下毒这种等恶毒之事,求殿下莫要受小人蒙骗啊!”

    瞧着人家家里都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相互信任。可楚楚瞧着自家父母姐妹,不自掐就不错了,简直是比沙子还要散。

    沈红绡和楚玥一整个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楚耀也是从始至终立在一旁,只字不言,不抒己见,冷静到楚楚都怀疑原主是不是他亲生的。

    现在这位冷静的父亲终于开口,问出一个最要紧的问题:“墨无痕,楚楚的毒你可能解?”

    萧遇如梦初醒般,这才意识到现在也不是查凶手的时候。

    只是墨无痕医术向来令他放心,他便从未将“此毒无解”纳入过考量范围。若连墨无痕都解不了,南齐之内大概就无人能解了。

    楚楚紧张地盯着墨无痕,总不能穿过来第一日就让她挂了吧?这还不如五马分尸呢,好歹还能多活几年。

    没想到,墨无痕迎着她满怀希冀的目光兜头泼了一桶冷水:“恕本公子孤陋寡闻,瞧不出所下何毒。”

    说罢,墨无痕歪头看向被反绑在地的庖丁,只见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甚至带了丝焦急。

    墨无痕笑了。

    在场之人要么是神情严肃,要么是焦急难耐,要么是可怜同情,为数不多的几个还偷偷在心底幸灾乐祸。

    但明目张胆把笑意摆在脸上的只有墨无痕一个。

    他嘴角微扬,身子微微前倾,手指一勾道:“押近点儿,本公子有话问他。”

    这人简直太放纵了,哪怕太子在场,都丝毫不顾尊卑,俨然像个山中霸王,霸道至极,偏语气又是懒散中带着丝玩世不恭,温柔却不容置疑,亲切却含着冷漠,叫人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意欲何为。

    “放松些,毒又不是你下的,太子殿下是非分明,定然不会要了你性命。”

    他侧身坐着,腿列成八字,一臂撑在桌上,食指“哒哒”轻点桌面,实在是坐的霸气十足,“接下来有几个问题,你必须立刻回答本公子,但凡迟疑片刻,杀无赦。”

    明明眼中满是笑,却比萧遇更令人害怕。

    庖丁颤巍巍应了。

    “祖籍何处?”

    “沧州。”

    还是琢磨了片刻。

    “年方几何?”

    “四十有六。”

    反应快多了。

    “何时来京?”

    “半年前。”

    几乎是不假思索。

    “可有成家?”

    “并无。”

    “可有父母?”

    “父母俱丧。”

    他的回答几乎不过脑子,脱口而出,神情也不如先前那样紧绷,戒备似乎是完全放下了。

    “所下何毒?”

    “琉璃碎……”

    话已出口脑子才意识到不对,一切都晚了。

    “琉璃碎……”墨无痕释疑道,“琉璃碎毒发,先是腹如鞭抽,而后封喉,进而毒目,最后五脏六腑血爆,筋骨寸断。”

    楚玥惊呼:“看不见,叫不出,痛感岂不是会被千倍百倍的放大?”

    沈红绡从后推了楚玥一把,楚玥软软瘫倒在地,瞬间会意,泣道:“墨公子,还请你救救妹妹,若是缺什么,尽管说来,我与母亲定会尽力派人去寻!”

    楚楚咋舌。

    她这是混入演艺圈儿了么?

    墨无痕斜睨楚玥一眼,眸中尽是冷漠,理都没理,只玩味道:“看来齐夫人确系被冤枉的。”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他引走了。

    楚玥本想博个贤良名声,如今却被冷在原地,又瞥见向来不怎么对付的几个小姐正看她笑话,便恨不能顺着地缝钻下去。

    沈红绡想扶楚玥起来,却被一把推开,便知这是恼她自作主张。

    她心里头也恼楚玥发蠢,现在岂是闹脾气的时候?

    索性撒手不管,好长个记性,便不再管她。

    墨无痕一句话,算是彻底将齐夫人从下毒名单中摘了出来。

    其实齐夫人并不能彻底洗清嫌疑,只是在这个当口,再加上齐侍郎处事圆滑树敌不多,在座又都是人精,与其得罪同僚,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遂纷纷附和,洗去齐夫人的嫌疑。

    死罪突然就这么没有了,齐文文便如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突然被墨无痕拽了回来,此情堪比救命之恩,再加上墨无痕又是个俊儿郎,楚楚瞧着齐文文的两双大眼里,爱慕之情扑哧扑哧的如泉喷涌。

    再看自家姐姐楚珍,面若桃花,偷瞄了墨无痕好几眼,满目尽是敬仰之情,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验过毒的素银簪不撒手。

    聪明俊俏的少年郎果然格外招人喜欢。

    楚楚斜撑着脑袋看着墨无痕,一日花开两朵,这人的脸可比自己的勾人多了。

    砰!石砖突然一声闷响,掺杂着“咔嚓”的骨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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