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听见声响,连忙过去开门。

    屋门大敞,墨无痕抱臂站在廊上,右手捏一根糖画,白绸发带肆意飞卷在穿堂风中,又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白袍公子。

    墨无痕竟然喜欢糖画?实在有些怪异。

    楚楚刚想开口打趣一下墨无痕,突然一个人影从后边闪了出来,这人的上半截身子悉数掩在了高垒的纸袋与中,双臂微抖,看起来紧张局促的很。

    “大哥,风太大了,有话进去说!”

    墨无痕侧身让他先进。

    墨无言直奔窗下木桌而去,哗啦一下将那些纸袋盒子放在桌上,长舒一口气,满足地抬袖擦了擦满头的汗珠。

    云枝走过去抱着掂了掂,“墨小公子,不重啊,你怎么累成这样?”

    墨无言抱怨道:“云枝妹妹,它要是重些我就不至于累成这样了!就是因为它太轻,渡口又风大,抱重了怕弄碎里头的东西,抱轻了又怕被风吹跑,这才左右为难累着了。”

    楚楚好奇地打开最上头的一个纸包,里头堆着尖尖的饴糖。

    墨无痕将手中的糖画递过来,道:“药苦,用这些缓一缓。”

    楚楚有那么一瞬的错愕,抱着饴糖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吃的想疯了,竟出现了幻觉。墨无痕给她买糖画?

    “不喜欢?”墨无痕微一蹙眉,像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有女孩不爱吃糖。

    “没有没有。”楚楚连忙接过来,“就是有点……不可思议……呵呵。这是……紫藤花?”

    她拿过来细瞧,整幅糖画以木棒顶端为起点,花朵儿如葡萄串似的次第相接,如少女长发倾泻而下,柔和飘逸,仿佛能随风而动,惟妙惟肖。

    “这是……紫藤花?”楚楚既惊讶又欢喜。

    墨无痕点头。

    糖画大多以动物为画,画花的本就少见,以紫藤为景者更是稀少,一看便知是墨无痕特意叫那卖糖人画的。

    原以为要和襄阳的一切绝缘了,没想到墨无痕竟带回来这么多惊喜,她那原本阴云笼罩的心情瞬间就云开雾散艳阳高照。

    墨无痕见楚楚吃得高兴,道:“给你添个丫鬟。”

    墨无言朝门外喊了一声,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麻衣的少女走进来见礼。她的头发用支木簪绾在脑后,略微凌乱,面皮白净清秀,显然是梳洗过的。

    “这是芸娘,日后协助云枝一起照顾你。”

    楚楚心道:“你莫不是学着萧遇安插眼线来了?”她又瞧了瞧手里的糖画,“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的眸子水灵澄净,藏不住任何情绪,警惕心一起,墨无痕自然一眼看穿,哂道:“本公子可没有那般无聊透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三姑娘大可放心。”

    他想了想,“你若不收,莫非是等着太子拨人过来?”

    楚楚恍然大悟。真笨!她怎么没想到先下手为强,给自己添一个丫鬟?

    但是被人三言两语戳穿心思,楚楚心下窘迫,转移话题道:“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放我出去玩儿呗?”

    墨无痕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纵使她如何可怜巴巴眼泪汪汪,墨无痕只当没看见,不带解释道:“襄阳乱,为你好。”

    墨无痕决定了的事情大概没人能让他改变主意。楚楚彻底断了这个念头,把存了好几日的想法说了出来:“那你可不可以帮我再买些东西?”

    还没来得及说是什么,就听窗外一阵吵嚷。

    “这是……死人啊!”

    “咿呀,这分明就是摊烂肉嘛!”

    “死不瞑目啊……”

    “……”

    梁鲁川粗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主,渡口水域发现一具男尸,殿下叫您过去一趟。”

    墨无痕一走,两个丫鬟自然镇不住楚楚,戴上幕篱便往外跑。三人挤到渡口的木栈道时,人已围了不知多少层了。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差点被挤成一张薄饼,这才拼到了里圈。

    常年被水汽侵染的木栈道已成深褐色,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一张麻袋随意横在地上,四周圈着一汪水,一具腐尸水淋淋地摆在上头,说是尸体,其实更像一团腐肉。

    这具尸体过于奇怪,一般的尸体哪怕腐烂也是立体鼓囊的,至少还能看出是个人。

    可这一具却软塌塌的,只有头颅尚且饱满,犹如一摊腐肉软顶当地堆在地上——他没有骨头!

    忽然,身侧有个大伯嚷道:“那是骨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小腿前端的肉已腐烂得差不多了,暗红靡肉里翻出点点白斑。

    穷尽目力,这才勉强分辨出那根本不是什么白斑,而是——骨渣!

    “这是……骨头全被敲碎了啊!”

    “造孽!造孽!”

    “还不活活疼死!”

    “多大仇多大怨,下这种死手!”

    “……”

    楚楚换了个位置去看他的脸,只见右侧脸颊上有块巴掌大的黑色胎记。刹那间,古寺坍败房屋里的一幕幕光影飞速闪过。

    少年腰斜竹节鞭,语气冰冷:“说了,直接敲碎你的脑袋。不说,就从骨头开始!”

    她骇然抬头去看墨无痕,他正与萧遇说话,目光却与她在半空碰了个正着。

    冰冷、无情、狠厉……

    突然,墨无言不知何时窜到她身边,笑嘻嘻低声道:“敢劫我们少主的人,哎,还是太便宜他了。”

    正可谓天大地大皆是舞台,墨无言手中折扇“哗”得一展,适时来了句:“各位乡亲父老,在下听闻附近常有匪盗作乱,莫非这便是那匪盗所为?”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语惊醒梦中人。当即有个大汉喝道:“这凶帮狗贼,不在平阳好生待着,都祸害到咱们襄阳来了!”

    一个妇女反驳:“害!也不一定是来咱们襄阳了吧?你怎知这东西不是顺流而下漂到咱们襄阳来的?”

    有位白须长者拄拐吭吭上前,扯着嗓子道:“头发长见识短!泡那么久,早烂的沉底喂鱼虾喽!这人一定是凶帮在咱们襄阳地界儿上杀的!”

    他们反复在提“凶帮”,楚楚以为墨无言一定知道什么,扯来一问,才知:

    云中有二帮,分为“义”与“凶”,聚众为盗,霸山为王,人口组成杂得很,流民良民下九流无所不包来者不拒。

    就如北燕墨家与金玉阁墨家一样,这二帮虽是同行,干的勾当却是大相径庭。义帮之所以为义帮,行的就是仗义之事,劫富济贫为民除害,绝不滥杀一人绝不乱欺良民,久而久之虽为匪帮却在百姓之中威望极高,深受爱戴。

    可这凶帮就不同了,除了好事,什么事都干。只要是别人口袋里的东西,就没有他们不感兴趣的。

    据说平阳城里的汉子娶不着亲,因为好姑娘都被他们祸害没了。

    楚楚听完汗毛倒竖,墨无言安抚道:“放心,有少主在,八百个凶帮都不怕!”

    旁白有位大婶听墨无言眉飞色舞地讲完,赞道:“小公子嘴皮子真溜,俺瞧着比镇子上说书先生说的都好!”

    墨无言沾沾自喜:“婶婶好耳力,有人曾称我是‘说遍天下无敌手’!”

    大婶估计觉得这位少年活泼跳脱可爱的紧,忍不住多说了两句:“那小公子可知道这‘三王一帝’?”

    墨无言瞬间郁闷,“这我倒没听过。”

    大婶道:“这‘三王’指的就是义帮三位当家的。大当家薄云义,二当家力无穷,三当家智无双。这三人,各有各的本事,逢年过节拜一拜总能保佑咱们逢凶化吉!至于这‘一帝’嘛,就是凶帮帮主刘欺,大家伙儿都叫他‘独眼皇帝’。”

    墨无言叹道:“好家伙,明目张胆称帝,不怕朝廷查下来清剿?”

    大婶无奈摇头道:“天高皇帝远,不如地头蛇。这平阳的县令爷都奈何不了他,谁敢管?听说之前那位县令想管,折子都写好了,当晚就叫这凶帮灭了满门,还弄什么‘暴尸三日,以儆效尤’,后头再来的这些,谁还敢管?这两年,愈发嚣张,这不都祸害到咱们襄阳来了……”

    正说着,忽然有个男人挤了进来一把扯过大婶,骂骂咧咧道:“你个死婆娘,又胡说八道什么!”说完,扭头狠狠剜了楚楚和墨无言一眼,还和他们是人贩子似的,正坑蒙拐骗他媳妇。

    他又朝大婶啐道:“小心刘皇帝听了叫人来收拾你!”

    草木皆兵,看来在云中地界,俨然已是凶帮的天下了。

    ***

    船今夜停泊在渡口,楚楚平躺在床上,手里摩挲着紫藤花簪。

    月光揉碎在水汽中,愈发的温柔,斜斜照入船舱客房,紫藤玉簪在光下愈发的莹润饱满,那心头血似的花朵颜色也愈发深邃。

    凶义二帮作为有名的匪帮,定然在历史上有所记载,就算正史里没有,野史或是各地剿匪志中也该有。她想着若是能去图书馆查些资料,说不定能有些收获。

    楚楚起身,盯了紫藤花簪半晌,咬咬牙忍痛用尖锐的簪尾在掌心划破一道口子。若没有猜错,簪子饮血便是重回现代的诀窍。

    颗颗血珠从那道清浅的口子里深渗出,她将簪尾逼在上方,血珠却没如预想中的那样倒流如簪。只是正常地,顺着掌中纹路蜿蜒而下。

    没有晕眩,没有时空错乱,没有魂归故里……

    周遭只有温柔的月,以及江水清灵的拍岸声。

    窗外,月圆又缺,她有些想家了。

    咯吱咯吱——

    听声音,似乎是有人快速跑过渡口的木栈道。

    从窗口望去,刚好可以看见铺满一层银霜的木栈道,光下之人,自然无处遁形。

    芸娘?

    她鬼鬼祟祟跑出去做什么?

    向来是行动先于思考,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人已经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芸娘消失无踪,楚楚不幸迷路。左走走右转转,哪哪儿都是一样的屋一样的路。最原始的乡村街道,简直就是迷宫一样的存在。

    应该叫上墨无痕的……

    江边风凉,她着急出来,寝衣外只裹了件赤红披风。颜色鲜艳,如一朵红花绽放于寸草不生的戈壁,显眼的很。

    她不停地走,好让自己暖和些。她向来运气不差,抽奖回回都是特等,迷个路而已,误打误撞也能走出去!

    也许真的是运气好,她竟在一个街角碰上了一位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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