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喜觉得自己实在是来对了。

    步温平听领头者将大致事情讲了个清楚——这位领头的是衙署捕头,余捕头,余捕头四平八稳地将大致事情讲了一通,随后步温平便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知道了,如若需要,这个案子我可以代为处理。”

    有点经验的衙役都看得出来,能使出这般作案手法的匪徒必然不是临时起意,也不好捉,有人主动伸手接走烫手山芋当然再好不过。余捕头几乎没打磕绊,立即点头应了下来,让衙役将潘椿押上前来,又行了个礼:“司直,我这便叫人将详细调查的文书带来。”

    步温平嗯了一声,单手将腰侧绑着的一柄短弯刀噌一下抽了出来,大力捉过潘椿衣领,眼见就要将他甩进身后一片漆黑的牢房之中。

    桓喜就在这时出手。

    她在二人说话之时便已自队伍末尾挪到了靠前位置,此刻从人群中突兀探出手来,与步温平几乎一同捉住了潘椿,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后拉扯,步温平未想她竟有如此力劲,一时不察,竟真叫桓喜将潘椿一把扯了过去。

    步温平怔了怔。

    桓喜毕竟能自如地挥动三十斤重大刀,携上潘椿运起轻功也并不费力,她虽也惊讶于如此轻易得手,但没工夫原地庆祝,当即脚踏牢房墙壁,辗转挪腾间已越过人群。

    衙役们挤做一堆,很难立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余捕头也愣了几个呼吸,才忙喊:“有人劫狱,追!”

    “等等。”步温平吐字清晰,毫不忙乱,一挥手,令将要追去的衙役们停下,“不必,我去追。”

    说罢,也不待余捕头再多唠叨什么,已同样纵起轻功,身形迅速而鬼魅无声,转眼自监牢中不见。

    衙役们一下子要追,一下子又被命令不追,在牢房里挤作一团,跌倒了几个,只得纷纷转头等余捕头再度发话。余捕头瞅这景象便头疼,闭目挥了挥手,咬牙道:“没听司直说吗?该干嘛干嘛去,在牢里挤做一堆干什么!”

    当余捕头安排衙役时,桓喜已携着潘椿跃出了衙门。

    她不敢松懈,力贯双足,于屋顶与树梢借力,顷刻之间便已纵出一条街去。旋即,又将路径几经折返,跑出半个城镇,这才停在一处小巷,将潘椿放了下来,猛喘粗气。

    桓喜折返路径时急停急转,潘椿一被放下,便当即找了处墙角干呕,歇了几歇方才觉得好些。而桓喜,气息调整得相当之快,较之潘椿平缓的速度快上太多。她靠在墙边,尝试回想方才跑过的路径,直将自己都绕得迷糊,想来府衙中人绝追不上,这才稍稍放心,向潘椿道:“潘先生,放心,他们绝追不上我们……”

    她的话还未说完,话音却忽地一顿,骤然转身,将潘椿挡在身后,向上望去。

    不知何时,步温平的身影已出现在了墙头。这个人着一身漆黑圆领袍,外露的皮肤又无比苍白,轻功又如此悄无声息,简直不像是人,像是幽灵。

    见了桓喜的反应,步温平再度怔了怔:“……你很敏锐。”

    然而,桓喜没有与他唠闲话的心思,一把揽过潘椿,显是将要再逃。步温平轻轻叹了口气,手微微一动,还没等桓喜发觉他做了些什么,一柄短弯刀已经擦过她的面颊,将她的衣领钉在了身后石墙之上。

    力道、准确度、速度,皆无可挑剔。桓喜顿时在寒冬之中沁出冷汗,只觉如果自己当真与此人打上一架,胜算全无。

    此人比之在霜露镇遇上的阮蒙,压迫感还要更强。

    步温平在此刻一皱眉,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点困惑:“……你是桓家人?”

    他们两个在都城从未打过照面,步温平是怎么认出她姓桓的?桓喜一怔,余光瞥向自己被钉在墙上的衣领,果不其然瞧见一个锈得工工整整的桓字。

    听步温平的话风,似乎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意思,桓喜刚稍稍松了口气,就听步温平紧接着又地开口问道:“怎会是桓家人……我还认为会是皇甫的人,或者……你确实是?”

    “什么?”桓喜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我听不明白这些,不过是恰巧路过陵县,路见不平罢了。”说完两句,她下意识觉得还有回旋余地,忙又道,“步温司直,我曾也在兄长口中听说过你的名号,知你虽……不喜与人结交,但是位明事理的人。这位潘椿潘先生,虽表面看来嫌疑颇大,钱袋被被害者握在掌心,但事发之时,他恰巧与我同在一处,决计没有时间行凶,事有蹊跷……在查明真相前,还是莫要……莫要……”

    “你怕我对他动刑?”步温平微微摇头,显然对自己的名声有自知之明,叹了口气,嘴角本挂着的一丝冷笑随之不见,他又恢复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碧绿双眼如燃尽死灰般毫无生气,“……罢了,你不像说谎,既然如此,我对这事儿没兴趣,随你们自己折腾。”

    看来步温平在陵县除处理事务外还另有目的……像是在等人?桓喜很快便自他的话语中反应过来,瞬间,一股好奇捉住了她的脚踝。最为正确的决定应该是,趁着步温平还没反悔赶紧先带着潘椿寻处地方暂避,将钱袋一事查明,洗脱冤屈。但桓喜犹豫了一瞬,想到端木芷应已收到她的字条,便有了些许底气,眼珠子悄么声一转,昂头问道:“司直既然对此事没什么兴趣,又早先便来了这陵县,可否帮我解答几个疑惑?”

    步温平依然蹲在墙头,低声简洁道:“说。”

    “三个问题。”桓喜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司直在这城中,可知有谁会做纸制花朵?第二,方才在监牢之中,听闻司直的案子已经结了,那么司直打算在这陵县之中再待多久?第三,司直能否帮忙,令府衙配合,帮我查明此事?”

    “一,城西卖小孩玩意儿的铺子新招了个伙计,会折纸花逗小孩儿开心。二,现在你要查的也成了我手里的案子。三,他们另有要事,不能。”步温平说完一整段话,顿了顿,方才又道,“我的私事与你要查的案子并无关联,莫要过多探听。”

    这便是桓喜的试探被他察觉了,桓喜原本想借此稍稍好奇一下步温平所等之人来陵县一事有无确切期限,再籍此在之后顺带查查看他所等之人。此时被一语点破,桓喜有点脸红,低头下去沉吟了一下,又抬头想再说上一两句,却发现,步温平不知何时,身影已自墙头不见。

    当真来无影去无踪,且是怪人一个。

    桓喜腹诽一句,她本人对步温平并无偏见——即便是对方名声实在恶劣,桓喜也只因此在先前对潘椿有些担忧,此刻来回说过这么几句话,对方给她的印象也并不差,除却掌刑时实在狠辣的手段之外,看起来竟比绝大部分人都讲理许多。

    名声虽差,却很讲理?

    总之在潘椿的事情上,他应该不会反悔。

    桓喜大致思量了一下,方才拔下钉住衣领的弯刀,转回身来,向潘椿道:“潘先生,这下子你应当姑且不必担心被捉回监牢了,接下来,我打算与同伴将此事原委彻查,好彻底还你一个清白。但毕竟此事已在城中闹得有些大了,你可有地方暂避?”

    潘椿犹豫了一下,而后坚定道:“桓姑娘,此事……丰娘此事……我,我也想快些查明,究竟是谁要害她,我想……与你们一起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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