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城内的府学很大,设在城南。今日休沐,除却一二看守人员,里面再无他闲散人等。

    秉烛书生就带着端木芷一起,在府学之内边走边聊。

    端木芷像是被秉烛书生带到何处都不会觉得奇怪,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他们要在府学之中四处走动,却问道:“为什么师父他们要帮监安司?”

    “嗯?师父他们没有帮监安司。你仔细想想,阮蒙手中的拓印,师父绝不会就这样白白送给他们。所以他们只帮忙将花香暖和湍族人捉拿,只能算是互利互惠。”秉烛书生边走边四下打量,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但按理来说,如果花香暖取止武牌是为了给九刃教添乱,我们不也不必捉她么?”端木芷道,“师兄,你在找什么?”

    秉烛书生不答,面上浮现思衬神色,仍是四下打量。少顷,他才出了府学,寻了处亭子,拉着端木芷坐下。此处小亭建在别人家院里,秉烛书生却像是笃定了此处无人,走得大摇大摆。

    暂歇片刻,秉烛书生方才开口:“我没有在找东西,实际是在放东西。小师弟,沈秋兮应当已与你说了,我查到了有关惑心蛊的线索。为何你不问这个,却一直揪着监安司与花香暖的事情不放?”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应当在意。”端木芷平静作答,惹得秉烛书生笑了笑。他自己笑,却道:“你别笑了,小师弟。”

    听得此言,端木芷便不笑了。秉烛书生细细打量着他,端木芷方才眉眼还尚算柔和,此刻敛去笑容,却只显得他古井无波,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眼神中什么也没有,像是一处无底深渊。

    空洞、呆板,像是漠北静止不动的杀人石。

    秉烛书生说:“既然如此,你觉得自己似乎不应当笑的时候,便还是别笑了。”

    他说罢,就见端木芷又将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笑容端了上来,道:“嗯,听师兄的。”

    见此,秉烛书生心下却有些犹豫,探入怀中的手握着东西,紧了紧,方才将其拿出。这是一只锦盒,形容朴素,灰扑扑的,丝毫不起眼。

    既已拿出,秉烛便不再过多犹豫,将之递了出去。端木芷接过方问:“大师兄,这是什么?”

    “毒药。”秉烛书生道,“你约也已猜到,我此次帮友人送些东西,是往返了边境,去见了晴梅。临走时让他帮我找了一张丹方,找到便送至蒲州城内。不久前我去取,却见他与丹方一同赠了丹丸。”

    秉烛是去西北边境,地处偏僻遥远,至陵县至少要两月余乃至三月以上,端木芷算了一算:“怪不得元旦时你了无音讯,想来是正在去空谷的路上?去年师父本想让你暂代掌门,你却二话不说当晚便逃了,师父便只好让二师兄代了掌门。但门内情况你也知晓,本就因我之事,几次大比都未举办,积压事务繁多,师叔们又有的各自云游,有的刻薄刁钻,二师兄处理得很是辛苦。”

    这话说得像是抱怨,实际上秉烛书生却相当明了,端木芷不过是将他不在白门时门内发生之事一一叙述。但他此刻听不得长篇大论,忙一抬手,道:“打住,打住,我先与你说这丹药的事情。白门不会张腿跑了,大不了我之后先与沈秋兮将事物处理一二,再继续做我的事情。”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这丹药虽是毒药,依照丹方上所写,以血为引,五气倒行逆施,实为害人走火入魔之法,名为恐怒。制丹之物药性多燥热……罢,你对这些没兴趣,我便也不多提,只说功用。此丹与惑心蛊并不相克,按理却应能使你被抑五气运转,同时惑心蛊会照单全收,吸取药性,因而应能使你感知情绪,却并无余毒残留。多则一旬,少至一个时辰,说不准效用多久。”

    “是运转,还是倒转?”端木芷问。

    秉烛书生摇摇头:“说不准,惑心蛊只见过你这一例,无从验证,虽不致命,却也谨慎使用。我将药丸分做了四份,这锦盒防水,你收好,就算掉到江里也要给我再捞回来。”

    又说:“这东西也是罕见,很难练成,除非是你觉得甚至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信任之人,且又思考了半日以上,否则不要把这东西轻易给别人看。如果还没决定绝对不吃,便也不要说给师父跟沈秋兮。”

    端木芷便将锦盒收好,见秉烛书生闭口不语,便也不再问询,转而在想,他方才在府学内放了些什么。他们二人先前并肩而行,秉烛虽四下瞧看,却并未有什么旁的动作,说放东西,是放了些什么?

    他且细细回想,忽有一一只手递到跟前,在他眼前挥了挥。一抬头,端木芷方才发现秉烛书生已然站起,右手不知何时拿了只未点燃的火烛。

    秉烛书生无奈笑道:“虽然我知如果旁人不提,你就毫无做事动力,但回去睡觉这事,总不用我说吧?”

    端木芷摇头:“我去看看师父那边如何了。”

    晨山正隐于暗处。

    江湖第三并非虚名,他一声不响,收敛气息,旁人便难以觉察。

    即便这条街上已聚了十五六个人。

    这些人都是寻常衙役,若是平常,想必连花香暖一根头发丝都拦不住。此刻薛峥昌站在毕雨尘与花香暖之间,将毕雨尘谢过,随即挥手,让衙役将花香暖戴上镣铐再行押走。

    桓喜站在二人身侧,花香暖看过去,眼睛一眯,没有什么怒意,但却说道:“未曾想,桓姑娘竟也会如此行事。”

    在霜露镇时,二人也曾有过一次短短的合作,然而经过刘家灭门与陵县一连串冗杂事端之后,桓喜心态略有不同。况且,监安司她实在再了解不过,因而道:“花姐姐,你从来只行盗窃而未伤人,他们不会对你怎样。”

    他们只使计捉了花香暖,讴查图冶缰却并未现身。薛峥昌对这个结果反而欣喜,似乎他本就只是要捉花香暖,讴查图冶缰不过附带。

    这点他未掩饰,桓喜看得明确,索性同他招了招手,避开衙役说话。

    “四小姐。”薛峥昌安排好衙役,缓步走来。

    桓喜知晓以晨山毕雨尘二人的耳力听见不难,也不藏着掖着,问道:“你知道萧商此人吗,他与九刃教是什么关系?”

    薛峥昌背着手,闻言稍微昂首,做出了然神色,略略侧头:“知道,萧商此人实际便是这九刃教的教主,旁的我也知晓更多,却不能说与四小姐听。”

    “为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桓喜皱眉。

    “并非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而是监安使不让四小姐听。监安司嘱咐了,若四小姐要查相关事宜,我们只有一言可说:请四小姐回长安再议。”薛峥昌道。

    桓喜本要生气,然而仔细想来,若薛峥昌真要遵循桓直的意思哄她回长安,又何必说上这么一段?于是她叹了口气,道:“我等着你的但是。”

    “但是。”薛峥昌配合着说了个词,“但是没有但是,不过四小姐帮忙捉了花香暖,我不好昧着良心让四小姐被蒙着回长安罢了,况且。”他凑近了些,低声道,“此事说多了未必是好事,就如同丰智之事一样,不是吗,四小姐?”

    说罢,薛峥昌转身,一招手,领着衙役便扬长而去。

    毕雨尘走至近前,低笑着拍拍桓喜肩膀:“好,虽没套出什么,但这姓薛的小子待会也讨不着好吃。我将花香暖被搜出的东西原样给她塞了回去,想必她待会就能脱困。江湖事向来是江湖了,官府?哼……一帮狗官罢了。”

    他丝毫没注意桓喜家中也尽是“狗官”,桓喜也没在意他的说辞,只点头道:“嗯……这下人也帮他捉了,不算亏了他强买强卖的情报,不过是他自己没能将人看住而已。接下来,二位前辈便准备前去相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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