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不查不查,桓喜的行动却很诚实。她支起窗子左右一瞧,探出身子将窗户挨个数了过去,见老鸨守着的那间屋子窗户竟然开着。

    这侧窗户直面雒水,左右四下无人,桓喜一琢磨,问端木芷:“怎么样,去看看?但如果人家只是品味独特,就喜欢在门口挂个天仙子,我们这样也不太好。嗯……我先过去!省得一会让你跟我一起赔礼道歉。”

    说完也不等端木芷开口,拍拍他肩膀,人已经利落翻出窗子,在腰檐上踩稳了脚,轻踏屋瓦,几步凑近了。她先听听声音,周遭静悄悄的,连鸟叫也没有;于是再闻闻气味,也只有淡淡的花香四溢。屋内没有人吗,为什么却被老鸨守着?桓喜伏低身子,终于挪着步子,小心地慢慢转着角度,向屋内看去。

    这间屋子与龟公领她与端木芷去的那一间构造相同,一张床、两个屏风、两只木椅、一张长桌,木椅是绫锦椅背、茵褥坐垫,长桌雕花,上面放着一张琴。

    琴是漆绘木琴,弦已不知所踪。

    简单看了一圈,似乎没有人,桓喜便翻身一跃,进了屋子。这屋门薄,不必费力便将门外声音听的一清二楚,倒也不用担心老鸨忽然开门。

    比起雅间,这屋子倒更像是姑娘家的闺房。虽构造与其它雅间别无二致,但边边角角都透着细心精致,不起眼的小东西排放整齐,床边矮桌放着一碗冷掉的菜汤,窗幔垂在一旁;另一侧,展开的屏风将房间隔开,桓喜鼻尖微动,嗅到一股清淡的药味。

    她挨着墙轻步上前,本正要想个法子不动声色越过屏风,忽然听里面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何必靠墙,屏风压下来无处可避。”

    这声音突如其来,语气冷淡,但没能吓到桓喜。她闻言,抬手将屏风一推,讶然道:“步温平?”

    这次再见,步温平里面穿着件黑色曲领,外面依然是件深调圆领袍,敞着两襟,显得闲适。只是桓喜动动鼻子,确认了这股药味的确自他处传出。

    步温平道:“嗯。”

    他是半点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青楼,也没提门外的老鸨与天仙子,静静地看向桓喜,仿佛在等她的诸多疑问诉诸于口。

    桓喜偏不,她仗着力气大,单手又将屏风唰一下展开了,把步温平重新挡了个严实。接着,她又在屋里环顾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注意的,脚便又上了窗户,眼看就要再翻回方才的雅间。

    “你不看看床幔后的尸体吗。”步温平在屏风后淡淡道。

    桓喜脚步一顿,却没停,动作干脆利落,十分剪绝。她依照原路摸回了先前的雅间,见端木芷正站在窗前,便直接进了屋。屋子里依然整洁干净,桌上多了样东西,是枚绣花帕子,桓喜便猜龟公已经来过。

    不等她开口询问,端木芷便道:“龟公带人来过,我给了他些钱,让他留个清净。”

    桓喜虽然第一次踏入这地界,但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听过不少,双指捏起帕子瞧瞧,放下转身就笑端木芷:“刚才来过的人里,一定有人……”笑到一半,又轻咳一声,说回正事,“嗯……方才我悄悄去了那间房间,你与我来。”

    将情况与端木芷简略一说,二人故技重施,又翻了窗户。幸亏与挂有天仙子的房间距离不是很远,二人动作又轻巧灵敏,这么来回折腾了有三次,却也无人注意。

    房间之中的一切都原样摆放着,这次桓喜特意使劲嗅了嗅,但除却淡淡药气,没有闻到任何其余味道。桓喜看了一眼,屏风仍依样稳稳当当立在原处,便也不吱声,跟端木芷做了个手势,便上前一步,将床幔轻轻拨开。

    床幔之后空无一物。

    桓喜一怔,旋即视线一转,几步上前,一把将屏风推开,步温平倒是仍坐于其后。他仍是面色淡淡,见桓喜过来,不等她开口便道:“床是空的。”

    于是桓喜了然,身后端木芷已经动手准备掀起床板,桓喜索性顺手一扯,便又要将屏风放归原处。这次步温平却忽地起身,用力抵住屏风,道:“差不多行了。”

    桓喜还有太多从陵县带来的疑问没有解开,闻言环抱双臂,问道:“那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刨牧施飞的坟,拿走他的脑袋?”

    “公事所需。”步温平并不意外她的问题,回答不咸不淡,简略,一语带过。桓喜闻言,怒气已蹭一下涌了上来,又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不能迁怒,于是表情维持在了一个堪称龇牙咧嘴的程度。眼见步温平并未在意,也不欲再提,正向她身后正掀起床板的端木芷看去,已要迈动步伐。

    这番做派令桓喜再克制不住,一把将他扯回原位,记了许久的疑问一次性全部倾倒而出:“好啊,那丰智一家的事情呢?!你先前明明与他们同在一处,为什么却让他们被狼吃了?!”

    步温平被大力拽得趔趄一下,吃痛皱眉,忽然语气也愈发冷冽:“这你应该回长安问问皇甫,问他为什么要将这形似玉石的东西雕成这般模样,又哄骗丰智带走,这才招来这般事端。”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让他们被狼吃了!若……”她本想说若非是萧商相救,丰池轻也会命丧狼嘴,好在及时收住,“我查看过他们尸体,即便被撕咬成那般模样,他们的尸身上依然能看出人为伤痕,丰秀莹的指头都——大理寺本是正法明理之处,你这般草菅人命,滥用私刑,难道没有良心吗?!”

    “正法明理?”步温平冷笑,“任何朝廷下设机构的首要目的都是维护稳定,而非正义,难道监安司不是吗?他们无疑会为了所谓更……”话说一半,却又打住。沉默几息,方才又道:“……你这话应该对皇甫派去的人说,丰智当时已无力回天,我不过帮他们结束痛苦,收个尾罢了。”

    这话可以算作解释,也可以说成推脱。桓喜又绕回了一开始的问题:“你为什么去挖了牧施飞的坟,那个所谓的皇甫的人呢?你也把他杀了吗?”

    而步温平对此事态度依然如方才一般,只是更多些烦躁:“这些都是公事,你要是想问,不如回长安大理寺去问如何。你们桓家,莫非都喜欢事事刨根问底吗?桓温佘便罢了,你并非正式官员,为何却总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有人就在我眼前被杀了,我本事不济没能捉到凶手是我的问题,可既然已牵涉进了此事,却依然连知道情况的权利都没有吗?”桓喜没忍住,磨了磨牙,“你说他们的目的是稳定,那么你呢?你也是那种‘顾全大局’的人吗?”

    “一滴河流中的水,向来无法改变朝向。”步温平自嘲地冷笑一声,语气忽然尖锐的像只立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我不过是一柄刀,就算有人要用我杀人,我也无权过问。”

    二人你来我往,声音都已自低语变得稍大。起初他们还顾及着青楼薄薄的门板,几句话下来却似乎都各自陷进了情绪中去,挤在两个屏风之间,眼看语气都愈发激烈。

    端木芷已在一旁将床板支起,听他们说了许久。此刻,见他们声音越来越大,已渐有收不住的趋势,方才忽然横插一嘴,声音依然平淡,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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