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瑞林说话很容易给人施压,我一开始还会胡思乱想心不在焉,但听了一会儿之后发现他是真心想给我福利,我就照单不客气的收了。

    我们现在进度比之前还要快,学校预计在期中考之前就把所有新课内容结束,我虽然学的不算吃力,但比起梅瑞林他们这些人,我还是差很远的。

    我也意识到了,就像梅瑞林说的,真有许多人在有意的控分,将自己稳在一个范围内,不肯冒尖出头。

    梅瑞林花了三个多小时讲完了今天新课该讲的内容,然后出题给我巩固,他没干别的事,专心看我写,所以遇到不会的,我就直接问他。

    他一句“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看不出来是同一个类型?你要没听懂就别哼哼哈哈的敷衍。”我脸就被他说红了,感觉自己是个一窍不通的学渣。

    但我脸皮厚,红的发烫我也不在意,脑子里翻腾出之前就一直不解的,趁机找出来问他。有的题我还去问过老师,但我们老师……一言难尽。

    他看我在全神贯注的听他讲题,忽然又皱起了眉头,语气有些生硬的问我:“你在听我讲?”

    “啊?”他这个脸色让我瞬间紧张,但我还是厚着脸皮问,“要不然呢?”

    他眉头皱的更深了,指尖点了点他刚写下的列式:“你不该单纯的只听我怎么讲,而是要去想我为什么这么讲?”

    “呃……我好像还没这个能力。”我实话实说,能跟上他的节奏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能力是训练出来的,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天赋异禀,就算你有天赋,你也要懂得利用。”梅瑞林表情已经到了严肃,很认真的跟我讲,“我看过你历来的卷面,尤其是数物,你做题的思路完全是凭借经验和直觉。”

    我听他这么说,还不服气的犟了一嘴:“也不全是吧!”

    “优等生和中等生就是这么区分开的。”他问我,“解完一道题出来,你能确定自己的结果是对还是错吗?”

    我心想这不是优等生,这是霸霸,只有霸霸才能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靠刷题得来的经验很脆弱,你只要能掌握知识点的应用就能以不变应万变,高考也在改革,尤其特招,出题人绝对不会按照固有的一套来选拔人才。直觉只能在偶然的情况下启用,运气不会一直眷顾你。”

    我的眼神有点发呆。

    他又问我:“你平时用什么学习方法?”

    我说:“博闻强识。”

    大概我的不要脸让他有点绷不住,他梗了一下还夸我:“你脑子是挺好的,我也研究过你的文科卷子。”后面的话估计是要挖苦我什么,但他忍住了,眸光一转,继续严肃表情。

    “你要训练自己的逻辑能力,这不光是为了应对考试,做人做事都很需要。事件的发生你要理顺因果,不要习惯性的怨天尤人,或者寄托于运气。”他这话说的有点掏心掏肺了,低头又指了一下我问他的那道数学题,“比如这个,你先要看懂这道题的切入点是什么,你能不能识别同类型的题目以及解法,你要明确解题的步骤、公式和使用场景,不能觉得繁琐,养成习惯在脑中形成一系列精细的步骤与串联,并且将运用到的知识点进行总结。”

    我一时哑然,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两个字——性感。

    “这叫什么?”他问我。

    我倏地回神,扭脸看他:“什么?”

    “这叫镜像神经元活化,也是要刻意训练的,时间长了你脑中就储存了特定行为模式的编码,想都不要想就能执行,而且当你在看到别人进行某种行为时,你也能获得对方的想法。”他说,“你脑子好,可以比别人更轻松的闪回复盘、总结反刍,稍微动一动就可以做到迭代优化。”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但内心,啧啧,我怎么又走神了?

    “现在先听我说!”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老师讲题你要听,你可以靠他训练,解剖他行为的目的,优化他行为的步骤,用你的思维跟他的思维进行比对。”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老师比不上你们的老师,他要顾全大局。”

    “那就更好训练了,用你的思维对他进行吊打,让他看到你的眼睛就会心慌。”

    我没忍住笑了:“我替我们老师谢谢你。”

    “没关系,老师的信心会从差生身上找补。”

    他这一本正经的幽默就很好笑,我说:“那中等生也会谢谢你。”

    他说:“知耻而后勇,就该谢谢我。”

    我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笑了。

    “知道费曼技巧吗?”他还没完,又说,“别人请教你问题要有耐心,这才是体现你能力的时候,能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从别人的提问里察觉你的不足,如果你不能让对方明白你的意思,就说明你也没搞懂这道题的含义。”

    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一语中的,我给人讲题时对方经常会听的云里雾里,然后我回头看看,发现自己也云里雾里,人家问我“你怎么想到要代入这个公式的呢?”我一想好像还真的就是灵光一闪,并且在正确答案公布之前我确实不知道对错。

    原来“天赋型”是个贬义词呢!

    又是两个多小时过去,天已经黑透了,外面再次滴滴答答的下起了雨。我一看时间都七点了,赶不及去上晚自习,我又不想那么早去林牧之那,所以问:“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怕什么,他要撞见了,我就跟他介绍你。”梅瑞林找了一份自己的综合试题给我写。

    我在试卷姓名那栏写上“梅瑞林”三个字,然后班级那写“高二(1)班”,模仿笔迹,我也可以。

    我抬头冲他笑,问:“你要怎么介绍我?”

    他用播音腔正色道:“爸爸,这是燕循同学,她来请教我学习上的问题。”

    “你骗鬼哦!”我扬起了声调。

    他笑了,脸上的笑容很开,眼中带光。

    我大概也是同样目光闪烁的在笑,这个人还真是叫人恨不了又爱无力。

    “真不行吗?”他收起笑容认真看我。

    他没诱惑我,我也没勾引他,只奉劝的语气道:“这会儿就淫|欲深重,以后怎么办哟!”

    他说:“早点入坑,才有机会改邪归正。”

    “所以,以后当你老婆的人是真惨,也要跟你半入清修道了。”我说。

    梅瑞林还是很认真的看着我,清琅的声音说:“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娶得人是你。”

    我并没有表现的特别意外,抬了一下眼眸掩盖住了内心的那抹酸涩,淡淡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觉得……”梅瑞林撇开脸,目光盯着他给我的那张试卷,“我是开心的。”

    我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恍惚,其实有悸动。但不想去分析自己内心的情感,对我来说这些都太虚幻太奢侈了,想多了也是自己伤情,还是清醒一点好。

    拿出我自己的手机,给他的侧脸拍了照:“送你个礼物,以感谢你给我半天的补习。”

    他看了一眼我给他拍的照片,眉头舒展的问:“就这?”

    “当然不是。”我说着将试卷翻了一下,最后一题留白多,抽了他笔筒里的一支2B铅笔,然后拿了削笔刀削笔。

    “你把铅笔削这么长干嘛?”他问。

    我斜睨了他一眼:“总算发觉你的短板了。”

    “我只是新奇你还会画画。”他说,“但你照着手机照片画,也太不专业了。”

    “要不你脱光了躺过去,我花两个小时也能给你画一幅海洋之心。”我削好铅笔,找了个硬面的本子垫上,一手拿笔一手反抓着简易画板。

    他看我画了两笔,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于是不打击我了。

    “我妈以前就是美术老师。”我说着看看他,把台灯挪了挪,调亮了一点光。

    梅瑞林坐着不动,淡淡道:“那你有艺术细胞。”

    我微微的摇摇头:“那个学校可烂了,从来没有谁能考进八大美院之流的,考个学校后面带什么什么学院的,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就没有了不起的人吗?”他很会问问题。

    我抬了抬眉,笑道:“学校没有,学校家属区有,一个邻家哥哥,形若修竹,清冷矜贵,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他问:“你的爱情启蒙?”

    “不算,我的爱情启蒙是你。”我说,“他对我很冷淡的,只有你让我体会了被偏爱。”

    他说:“你又不稀罕。”

    “我不想爱的卑微啊,把你捧成君王奉若神明,我就算成了你的妃嫔宠妾你的信徒,也只能取意承欢献媚争宠。我羡慕的是清冷的神身边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小糊涂仙,根本不在选择之列,满心满眼就只有她,也永远不会抛弃她,那不是偏爱,是唯爱。”

    这是假话啊,我这样说只是为了膈应梅瑞林,他永远也给不了这个,无论是哪个女人。

    梅瑞林不说话了,见我不看他本人又去对着照片画,于是起身走开,问我要吃什么水果。

    “你昨晚吃的蓝莓还有吗?”我问。

    他开了冰箱,把蓝莓洗好拿来,还带了一颗桃子,放手心里捏软了插吸管给我。

    我吸溜了一口后,惊诧的瞪了瞪眼,很没见识的样子。

    他学我撅嘴。

    画好了,不叫素描,只是简单的速写,形一般,但我还是会抓神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画中人是谁。

    其实我没认真的学过,那时候我妈辅导学生的时候仅仅是旁听一些,她也不喜欢我在她眼前呆着,我没地方去,就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被人欺负也无处可说。

    认识的一个叔叔,是妈妈的同事,也在那一片宿舍区,哄我去他家看猫。我觉得我的心理素质一直就很高,被猥亵也没有表现的那么惊恐,他给我糖我都拿走了,坐在我家不远处的小花坛旁一颗颗的吃完。还觉得挺甜。

    还有一个爷爷,笑容可掬,很喜欢小孩子,给大家买玩具,我第一个玩具就是他给的,一个眯着眼笑的布娃娃。都说他是个好人,他也挺喜欢我,他说张老师是大美女,你就是小美女。没人夸过我漂亮,他是第一个。

    我以为比我外公还要年纪大的人,待我会有一点长辈的慈祥,但……也就我机智了,要不然我那会儿就不是处了。

    我在画的右下方画了一枝梅花,落下日期,给梅瑞林看成品。

    他说:“我不是折枝梅。”

    “嗯,你是祥瑞成林梅。”我说,“但被我摘了一枝,这是我的折枝梅。”

    他看着画,没说话。

    我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把桃子吃完,又抓了几颗蓝莓。

    他说:“你还是把卷子写了吧,我再给你看看。”

    于是我又坐了下来,除了最后一题,其他都写完,他本来就在一旁看着的,没错就没说话,最后一题我口答。

    然后我再次起身,他抬头问我:“想再吃点东西吗?月饼吃不吃?”

    我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间说:“好啊。”

    他拿来了一个木质装的礼品盒月饼,我一看还未拆封,就说:“算了吧,不饿。”

    “没事,中秋都过了。”他给拆开了,里面是六个同样小木盒子装的单个月饼,他问,“你要吃什么口味?”

    我问:“有椰蓉的吗?”

    他看了一眼说:“没有。”

    我又问:“有芋泥的吗?”

    他又看了一眼说:“没有。”

    “那有咸蛋黄的吗?”

    他这次看都不看了,直言:“没有。”

    我:“……”

    “豆沙总有吧?”

    他低下头,把每个盒子都打开了:“想吃什么你就都尝尝,冰箱里还有冰淇淋月饼,我去拿。”

    “哎——”我拉了他一下,“没必要。”

    他有些手抖,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我手机震动了。

    我松开手接起,是宋觉,他问我:“在哪?”

    “学校。”我再次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晚自习。”

    “下了课出来,老马在校门口等你。”宋觉说。

    “恐怕不行,女生宿舍管的严,名单已经上报了,今晚有查房。”我缓缓说,“没有特殊情况不好临时请假,谎撒的蹊跷,老师会联系我家长的。”

    宋觉没耐心听我的解释:“再说一遍,放学就出来。”

    我:“好。”

    我等着宋觉先挂断电话,然后收起手机对梅瑞林说:“我要赶去学校,要不然就穿帮了。”

    梅瑞林说:“他知道你在说谎。”

    “关键不是有无说谎,而是我对他的态度。”我说,“我要让他知道他才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不能失去他。”

    梅瑞林洞明的看我。

    我愣了愣,随即摊手道:“好吧,我要让他明白,我就是个廉价的婊|子,谁给我钱我就跟谁睡。”

    梅瑞林听说转身去开书柜中间的抽屉,我知道那是他放现金的地方,连忙阻拦:“我不是跟你要钱,我也不差钱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他叮嘱我,“就当没有,花给自己,别省,记得喝水,好好吃饭,多休息。”

    我背手到身后不接,眉头深深蹙起。

    梅瑞林拽出我的手:“拿着。”然后又把那瓶白药塞给了我,“收好。”

    这次的信封好厚实啊。

    我怔怔的看他,不知道说什么了,就丢下一句:“你……加油,祝你心想事成马到成功功成名就改变世界。”

    “你要好好的。”他说,“要坚强,别放弃。”

    我都已经跑出去了,梅瑞林又追了过来:“下雨了,带把伞。”

    这会儿雨下的还不小,将我的刘海都给淋的一绺一绺的,他把伞递给我后自己也淋湿了。

    我深吸一口气,在梅瑞林撑起的伞下冲他笑弯了眼角:“如果你没有能力为某个人撑起一片天,就别去当她的英雄,‘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你不用记得我,再见梅瑞林。”

    这样一个未来感满满的人,却给了我最深沉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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