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来的御医诊出了郡主落水受寒又逢上葵水,多开了几服药便回宫复命,娄姜觉得如此正好有了合理的解释,皇帝那边应该能说得过去。

    自小他的身体异于常人,以前他也担心过会不会到了年纪便像女孩一般迎来月事,为此他偷偷练习了许久,结果可能是他天生不全并没有发生那种情况,却不想,当初学的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不过好处是,至少接下来的几日他完全有理由不见任何人。

    午后,现在的他自然不便在树上爬上爬下的,顺理成章让薄荷搬了凉椅在树下,他在腹痛轻微了点时放下书准备小憩一会,这时进到院里来的青年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身青色布衣的青年十分俊秀,他虽然身着布衣,款式纹样却并不普通,一头墨发虽然也只用木簪简简单单束着,身上背着一个木箱,手里也提着木桶,但他的气质告诉娄姜,这人没那么简单。

    娄姜仔细回想,过去在郡主府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时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比较好,干脆还是先装睡。

    来人径直来到树前,他看到了树下睡着的人,刻意放轻动作,娄姜随后便听到了身周的动静。

    这人在为身旁这株仙桃松土浇水。

    娄姜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传闻中,先王二王子牧晔对其他不感兴趣,早年间他便醉心于花木之道,在被封为丰王去往封地后更是热衷种田农事,其治下清平祥和,是大衍每年的岁收大省。可能受了他的影响,他们一家人都专研此道,这仙桃又如此特殊,专人养护的话如果不是寻常花匠,那便只能是那位了,丰王的二子牧畔。

    牧畔显然与娄姜见过的皇室宗亲不同,最最明显的就是牧玥这种骄横跋扈之辈,与她相比,牧畔更像个普通人,也更能让人心生好感。

    听他干活的动静小而缓慢,其中暗暗合着一种独有的节奏,听久了不仅不觉吵闹,反而还渐渐涌上了困意,娄姜恍惚了片刻,是身边的轻微脆响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布衣青年正将一支剪下来的桃花放进碧绿玉瓶中,他想将那花摆在放着书的小几上,不料还是弄出了些声响。

    四目相对,牧畔脸上歉意满满:“把你吵醒啦。”

    按理说牧畔之前应当也来过郡主府不少次,然而这确实是娄姜第一次见他,毕竟是有血脉关系,牧畔与牧玥长相间不太像,细看却还是有几分影子。

    常年干粗活,牧畔的手有些粗糙,他虽瘦骨节却明显有力,但要是单看他的脸,他是天生的好皮,细腻白净,五官也充满了钝感,丝毫攻击性都无,眼神更是明亮而懵懂的。

    他的脸和身体明显不搭,但结合在一起又给人一种奇怪的协调感,单是看着他,便觉得此人清新自然,必是好相处之人。

    娄姜不知道牧玥平时和牧畔是如何相处,他顾左右而言他,“你这花真好看,若是将那从枝剪去插在这花瓶间会更有意境。”

    牧畔不由一愣,而后眼突然亮了。

    一众兄弟里,牧畔知道自己是与牧玥说话最少的,主要他总摆弄些花花草草对其他却不了解,然而妹妹对这些似乎并无兴趣,他定时往这里送来的盆景她总是瞟一眼就不再关注。相比起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牧雷与她关系更好。说实话他肯定是羡慕的,毕竟就这么一个妹妹,大家都宝贝得紧,他自己又笨嘴拙舌,纵是想说都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有时候来她即便在家他说不出什么来也只好讪讪离去了。

    今天吵醒了她不仅没见她发脾气,还同自己讲起这插花之道,牧畔顿时又惊又喜,别说心了,魂都跟着往上飘了飘。

    他照着她说的做了,点头赞道:“不错!这样更好!”

    娄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亢奋,令他更没想到的是,牧畔后来也不走了,他将木箱搬过来坐着,开始滔滔不绝与他讲起了插花的学问。实在不忍心拂他的意,也好在他之前确实研究过这方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到太阳西斜,薄荷来问是否准备两人的晚膳牧畔才反应过来家里原本还有事匆匆回去。

    ——

    牧玥并不知道娄姜这边发生的事,她刚过晌午昏昏欲睡的时候收到了禄安康那边的报信,听说和乔出了府,她便立刻跟了过去。

    除了固定日子去蓟下学院授课,在牧玥的认知里和乔基本不会出府,然而很明显,今天不是授课的日子。

    远远看着她提着书箱一路穿街走巷,牧玥对她去的地方并无印象。这一带白天安静没什么人,像是平民区,又是各处的后院,没有玩乐的地方牧玥自然不会到这边来。

    与她不同,和乔对这边异常熟悉。

    眼看她熟门熟路进了一处后院,牧玥在后院门口徘徊了好一阵。

    这样说来,和乔过去说的是不是都在骗她?她其实一直都有在外面活动,那番说辞是怕她去打扰她吧?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牧玥忍住了闯进去瞧瞧的冲动,而当她绕了一大圈到了前门,盯着“桃若阁”三个大字,她再一次意识到,她怕是从来都不了解和乔吧。

    桃若阁,昀都内数一数二的花楼,公子哥们最喜欢去的销金窟,哪怕不为寻欢作乐,去那里看看歌舞也是一件美事。

    这些,是她从牧雷口中听到的。他是桃若阁的常客,过去她倒是提出过来看看,然而他们都不支持,渐渐的她也就失去了兴趣没再记挂这茬。

    若不是亲眼所见,牧玥不会相信和乔会去桃若阁这样的地方,最令她不解的是,她到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她决定直接进去一看究竟,然而却遭到了门迎的阻拦。

    “嗳这位公子,您来的时辰太早啦,本店现在还不营业呢,没办法为您提供服务啦。”

    两个门迎一边拦着她一边打量着,见她面生,又这个时间来,多半是外地来的,赶人便不留余地。

    牧玥不死心,“什么服务都没有?喝杯茶也不行?”

    门迎笑了笑,“喝茶您直接出巷子去外面的茶楼多好,还热闹,实话讲您要么晚些再来,咱们是做晚上营生的,这会儿楼里都乌漆嘛黑的都在休息呢。”

    门迎说的也不全是真的,白天是休息的时候,但这时间若真是来了身份惹不起的他们该招待也得招待,其余散客嘛自然是能少麻烦就少麻烦,一般都会拒掉。

    牧玥不太清楚里面的道道,越发怀疑和乔来这里的原因,人却还是没有闹腾地走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准备再多观察一阵子再做打算。

    ——

    隔天,手稿全看完开始百无聊赖的牧玥从床上坐起身,她扫了一眼屋里,墨雪这两日开始野了,晚上回来得晚,白天想见到影更是难。

    她猜测了一下它会去的地方,这就准备去给它长长教训。

    明月苑中这段时间格外安静,牧玥进来就感觉到了,而等看见桃树下睡着的人,少女怀里懒洋洋趴着只猫,这画面确实恬静好看,但牧玥很不爽。

    大概是太过舒适,耳听着大步接近的动静墨雪也不想动弹,于是当它被拎着后脖颈抓起,它没有尖叫抓挠,而是直愣愣的呈现出一种极其傻气的模样。

    浅眠的娄姜因为身上重量的减轻而苏醒,他下意识去捞悬在半空中的墨雪,抓了个空后,他彻底清醒。

    墨雪半下午突然出现他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它还被关在笼子里,前日去那里没见着他还以为是仍然在床底下没敢多问,多日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墨雪好像圆了些,而且它颈下还多了一枚精巧的小铃铛。他不清楚墨雪是自己偷跑出来还是被放出来的,第二种……他不大相信。

    不管怎样见到墨雪他很开心,他正难受,墨雪趴在他小腹上似乎真有作用,昏昏欲睡间他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墨雪送过去。

    眼下抓猫抓了个空,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牧玥当然不可能让他抓着,她缩着手臂拎抱着猫,垂眼瞧着他:“呦,你醒啦,你接着睡,我就是来抓我那不听话的猫,没你的事。”

    娄姜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他半坐起身,“你的猫?”

    “对啊。”牧玥理直气壮,“瞧见没,这铃铛就是标志,这是我的猫,叫小铃铛,你说是不是啊,小铃铛?”

    她笑眯眯地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听它喵了一声,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错愕的娄姜。

    “墨雪……”

    猫咪也应了,牧玥完全无所谓的表情:“它是你的墨雪,也是我的小铃铛,咱们各论各的。”

    不过她转头就低声训斥怀里的小家伙:“你这两天太猖狂了啊,我劝你现在老老实实回去,否则……”

    娄姜只见墨雪忽然从牧玥怀里跳出去跑了,他有些担心,牧玥拍掉身上粘的猫毛,气定神闲:“放心,它精着呢,我放它出来可是有条件的,你也看到了,我可没虐待它。”

    纵使不愿相信,事实都摆在眼前,墨雪和她相处得不算差。

    “你为什么要放它出来?”

    “想放就放了呗。总是在那么狭小的笼子里待着,多难受啊,人都受不了,动物也是有感觉的。”

    牧玥说着说着,对上娄姜的眼睛,忽然想起之前他的处境,尤其是看到他的眼神变化,哪怕他没别的表情,没表示什么,她心还是虚了几分。

    “咳,那啥,你没事了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让人安排你出去走走……”

    娄姜确实因为她的那番话而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她后来所说的他也理解用意,只是可惜他摇头:“不必了,我不想出去。”

    不是所有人都爱自由,更何况自由于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

    牧玥还没开口,一道朗越男声插了进来:“出去?我来得正好!就是准备叫你一起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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