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安康的肩膀真的很宽,在他背上哭了一路的牧玥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禄安康明明背了个男人,心里却十分惊讶对方的重量连自己的石磨都差得远,浑身没有几两肉都是骨头架子,还抽抽搭搭的,他感觉自己更像背了个姑娘。

    他不由看向前方,前方陛下正背着郡主,本来应该是他走在前面替他们探路的,他走的也不慢,结果走着走着变成了这样。

    众人都劳累了一天,但能这么睡着的还真就背上那位,好不容易到了营地,还以为今天就到这里,接下来各自回营帐中收拾休息,没想到让御医直接看了看,确定郡主两人的伤都不算太严重后,陛下直接塞了个御医过来,就让他们立即启程回昀都。

    禄安康不明白极了,他好像没听郡主说过要回京,如此突然,几人营帐都来不及管,匆忙收拾上了马车,最后将依旧在熟睡中的人放进郡主马车里,在一队羽林卫的护送下星夜下山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他也没想清楚,这一趟到底是来干嘛来了。

    车厢里,娄姜护着膝上的脑袋内心复杂,他明明可以不这么做,可他还是主动接过她放在了自己膝上。说到底他都是个人,会心软很正常。

    马车刚刚行进到乌名山脚下,车中的娄姜忽然听到一声嘶鸣。

    他飞快掀开窗帘,外面护着两辆马车的羽林卫只见一匹白马风一般追上来,他们纳闷哪里来的马,驾车的禄安康一眼认出了它。

    “郡主……”他叫了声。

    “照夜。”娄姜已经看到了,他唤了马儿的名字,白马就贴在车厢边跟着跑。

    娄姜不知道它是怎么从马场里跑出来又追上自己的,但眼下面对禄安康的询问,他看了眼沉睡中的人,头一次不打招呼动用了牧玥的权力。

    “把它留下吧。”

    郡主发话这马自然是得留,马场那边本来就是为皇家服务,郡主要匹马而已,不过交代一句的事,只是娄姜自己是带着些心虚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回去比来时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因此难免更加颠簸了些,牧玥半途醒来人还有点懵,一转头人更懵。

    哭了太久的她感觉眼睛都肿得有些睁不开,她从娄姜腿上爬起来,看看周围:“这是……怎么回事?”

    娄姜微微侧过脸看着车壁,“在回府的路上。”

    “啊?”牧玥又惊又喜,她还以为是娄姜听她说想回家跟牧霖说了所以才这么回来的,于是夸赞了句:“你还挺贴心的嘛。”

    娄姜以为她说的是让她枕在腿上的事,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牧玥坐开了点,车内摇晃的灯光映出了她脏乱的衣服,这时候她开始嫌弃,不由分说解开腰带脱下了外袍。

    娄姜乍一看到她只剩中衣愣了下,原本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中衣至少没多少泥土,牧玥稍微舒坦了点,缓过来后之前的记忆慢慢浮现,她看向娄姜:“你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你亲眼见到的,全部告诉我,一点都不能漏。”

    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固然可气,却不如无意中发现的另一件事更让她在意,就之前所见的那一幕,师傅和那个人之间绝不正常!她相信以娄姜的另一个视角一定能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娄姜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但他不清楚具体是因为什么,他没有多问,将自己看到的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了她。

    牧玥听得眉头紧皱,她总觉得和前世的情况不大一样。大概是前世没有禄安康、她也会武功的缘故,虽然猛兽也多,但远不及娄姜所描述的状况凶险,前世的她忙着与野兽搏斗,她的鞭子是师傅送的,师傅也有一条同样的她知道,可是这一世的纪茗怎么也会有一条?是巧合吗?若在之前她会这么想,可看到师傅看纪茗的眼神,她不相信是巧合。

    细想想当时两人的举动,纪茗快速收鞭子的样子,从另一个角度看可不就是怕被师傅身后的娄姜看见,如若不是她与娄姜换了身体,她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一幕!

    是了,牧玥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事情不可能突然间发生改变,所以是她自己刚刚发现真相而已。师傅他确实从没说过讨厌纪茗,他只是知道她讨厌纪茗基本不在她面前提到关于她的事罢了。纪茗多年未回京,可更早之前呢?她与师傅或许早就认识,只是她不知道。更离谱的是,他们就这么一直在她面前装不熟,前世她到死都没发现这一点……

    看牧玥长时间没说话,车里过分安静,娄姜最后才将没说完的吐出了口。

    “其实……妍妃娘娘送你的香囊在途中丢失了,是我没保管好……而且照夜追了过来,我留下了它……”

    牧玥此刻哪有心思在意什么香囊照夜,这些话自她左耳进便直接右耳出了,娄姜本以为她会发火会责怪,然而她一直神思不属,倒叫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直到回了昀都,马车停在郡主府前,牧玥一路上都格外沉默,回了府也没有半点反应像在梦游似的。

    车上两人腿脚都有问题,时辰又已经很晚,仆从们直接将两人都送入了明月苑,奉命跟来的御医给两人处理了一番才退下。

    众人都已很是疲惫,此时想着把两人放在一起最好照料,如今府中也就明月苑还亮着灯,房间里灯芯晃啊晃的,牧玥终于一下回了神。

    在她回神的瞬间,灯花忽然爆了一下,屋外院中的藿香被点了穴僵硬站在原地来不及示警,紧接着一道剑光便直袭向床榻上的娄姜。

    坐在床畔座椅上的牧玥下意识拿起手边长鞭,长鞭紧紧抓住刺向娄姜的剑,剑势停住,她望着出现在这里做出这番举动的人瞪大了眼睛。

    “师傅?!”

    太过震惊以至于脱口而出的称呼让翊王牧旸微微侧首,他斜睨着眼前浑身僵硬的郡主淡声道:“你果然是假的。”

    他收剑,顺着长鞭的方向凝重看另一个人,哪怕是第一次正眼看,牧旸从那陌生面孔上看到了熟悉的眼神,这才是今日一整天下来他在侄女身上没有找到的感觉。

    “玥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牧旸对侄女身份起疑,快马自乌名山赶回特意试探,在此之前他都以为是替身,以为是有人假扮的郡主,他是想看看牧玥为何这样做,却不想,见到的侄女竟“变”成了一个男人。

    他一瞬间想通了很多,最关键的部分实在想不通,只能问侄女本人。

    牧玥看着面前的人,却是反而变得沉默。

    最初的惊讶过去,看出了他是在试探,牧玥心中紧张不安去了大半,另一种情绪涌了上来。

    在路上她一直想要回去问问他真相,可如今人真站在面前了,她却又张不开嘴。

    缄默中牧旸一眼看出牧玥情绪不对,心念一转便知必是她已经发现了,他心中叹了一口气,饶是他们再缜密,也无法预想她会以另一个人的视角看到,可能这便是天意。

    “其他的暂时放后,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好么?你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面对如此柔声细语的师傅,牧玥心里那股又生气又委屈的劲儿又上来了,“不行,你先说,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玥儿……”牧旸本想再拖拖,可看到面前的人红了眼眶噘着嘴,即便换了身躯,骨子里的习惯实在难以改变,他很清楚,这样状态下的牧玥就是犯了性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今日太晚了,不若明天……”

    “不行!就现在!你觉得不告诉我我还能睡着吗?”

    “那他……”牧旸示意床上的另一个人。

    “他没关系!我信得过他!”牧玥差点咆哮。

    她此刻确实太过上脑,急于知道真相。主要是牧旸在她心中的地位不比旁人,虽然都是王叔,其他几位王叔每年才回来一次,相处时间有限,虽然都爱护她,可比起教她武功与她在京相处多年来说,几人所占的分量自然也不同。她叫他师傅,心底里还把他看做父亲,这样看重的人却瞒着她许多事,她觉得受到了背叛。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牧旸无奈,他在一旁坐了,顺着小姑娘小性子开口道:“好,那我便与你讲上一个故事。”

    多年前,还是个顽皮少年的小皇子为了避免被长兄们塞上皇位,毅然决然先一步溜出昀都去了向往中的江湖。江湖上总有新鲜事,但刚出门的小皇子心眼尚且还没长齐,离家时他自忖带了不少钱,转头没多久便只能住下等一点的客栈,就是在那里,他结识了一男一女。这两人自称游侠,初出茅庐的小皇子用化名与两人结交,原本以为只是一路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一段时间就是几年。

    小皇子很喜欢这两人,男子青衣潇洒,女子红衣明艳,两人本身就挺快活肆意,却也愿意带上一条小尾巴,对他多加照顾。三人同行游历了大江南北,那可谓是小皇子最快活的几年,直到被诏令召回,他不得不与两人分道扬镳。

    回京是为他兄长的大婚,但同时他也被禁了足,前面的逍遥自在要他用以后付出代价,他还以为再也无法与那两人见面的时候,却在兄长的婚宴上见到了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原来竟是兄嫂的娘家人,她与他很相似,身为妹妹,姐姐嫁人后重大的责任便落到了她肩上,往后她也不能再做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他们从此一人在朝堂一人在边疆,当初的三个人便是如此分开,就这样过了十余年。

    听牧旸将与纪茗的过往寥寥数语讲了出来,牧玥是没想到两人间的过去是这样的,她相信他不会骗她,可她也不觉得他把全部都说了,就比如他对纪茗的感情,她亲眼看见的不会错。

    如今看他说完直勾勾盯着自己,牧玥努力压下心中的愧疚,毕竟他们之间原来那么好,却为了她假装疏远,还要听她说一些好友的坏话,想来滋味不会好受。

    牧旸却先一步说道:“玥儿不必因为我这番话而去刻意改变什么,我们过去的事与你无关。虽然我确实想你与纪茗缓和关系,不过还是以你自己的心意为主,做你自己就好。”

    话虽是这么说,牧玥却更觉得内疚了。

    “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过去的事不提,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气早没有反而心虚不已的牧玥这才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后知后觉自己秘密被发现的惊讶缓缓冒出头。

    她不由看了眼娄姜,娄姜在那边呆坐着,他并不看这边,似乎在用行动表示自己不听不看,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可以这样,可她不能,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对家人她根本瞒不了多久,可她没想到这么快师傅便发现了,她连措辞都没想好。

    “嗯?”牧旸催促。

    牧玥干脆心一横,摆烂道:“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起来就和他换了身子……我怕你们不信也没敢说,又找不到办法,只能和他这样先隐瞒着,想着或许某天就换回来了。”

    牧玥并不敢把上辈子死过一次重生的事情都说出来,换身这件事本就够离谱了,再知道她曾经死过一次,她不敢想他们知道会怎么样。或许可以更加保护她,帮她找出真凶,然而这样一来更多人陪她一起提心吊胆,她不想这样。

    看着明显心事重重的侄女,牧旸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前后可有发生异常?和他有什么关系?”

    牧旸抬首示意床上的人,牧玥哪敢让他知道自己之前干的那些好事,师傅大多数时候对她都是严厉的,让他知道她在府里胡作非为就得罚她了。

    “就前不久,还不足一月,他本就是我的男宠,好端端的,莫名其妙就这样了。”

    牧玥言辞肯定,但她眼神有些躲闪飘忽,牧旸肯定她有事瞒着,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大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追问。

    “这件事确实匪夷所思……”

    牧玥赶忙接话:“是啊是啊,那师傅你就帮我保密吧,大家要是都知道了会担心死的!”

    “怎么?你还打算继续瞒着?”

    牧玥讪笑:“我觉得没必要嘛,师傅你太聪明了瞒不过你,其他人还没发现,说不定没多久我们又突然换回来了呢……”

    “如若一直没换回来呢?”

    “那……那就到时候再说。”

    牧旸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向你保证。”

    “为什么?”

    “你以为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么?”

    接收到牧旸意味深长的眼神,牧玥有些愣,“还有人知道?是谁?”

    牧玥是真的毫无头绪,看她想不明白,牧旸叹了口气,“是你的好皇兄牧霖。我本只是察觉有异,是他让我更确定了想法。你不是不知道他对你有多看重,从小最疼你的不就是他,面对如此有异的你,他不管不问,反倒是对一个男宠如此上心,第一时间去看男宠,后来才发现妹妹的伤,若不是他早就知道了还能是为何?”

    牧玥看向娄姜,无法从他那里获取答案,她不知道牧霖是怎么知道的,但,“如果早知道了他为什么不说?”

    “这不就该问你自己了么?你向他向我们说了么?想来他确定了你的安全,你又不说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过顺着你罢了。”

    牧玥心里却一咯噔,“不对,他肯定是生气了……”

    牧旸整理了番衣袖站起来,“你自己知道就好,这人呢上了年纪情绪起伏也就不大了,我知道了便过去了,你们小辈之间的事自己解决。天不早了,我这便回府休息,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之后也会替你寻找方法,但愿能早些恢复正常吧。”

    等他一走,还在忧虑怎么让牧霖消气的牧玥也站起身,确实太晚了,剩下有什么事都放到睡一觉起来再说。

    她一动,床上的人同时向她看来,四目相对,又是一阵尴尬。

    “先睡吧,我走了。”牧玥摆摆手,刚一动就意识到自己腿上还有伤,她看了眼娄姜,对方欲言又止,毕竟不可能真留下来过夜啊!

    自认为自己应该大度体贴点,毕竟刚才他应该受了不小的惊,最终牧玥还是龇牙咧嘴支着一条腿蹦到院中,让刚刚获得自由的藿香扶着回了小破院。

    今夜无雨也无月,前一天发生太多事太累,这一夜众人都睡得很沉,牧玥哪怕睡得晚、梦里还是牧霖冷着脸生气哄不好的灾难场景,当她醒来时仍然觉得神清气爽身体轻盈。

    她刚想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房顶。

    不对劲,这不是那小破屋的房顶,眼前熟悉的精致床帐顶端,再一转头,熟悉又陌生的家具布置,这是她原来的房间!

    她低头,看手和身体,小小的,女性的,片刻后,“啊!!!”

    房门外守候许久正纳闷今日郡主怎的迟迟不醒的薄荷闻声立刻闯了进去,“郡主!您怎么了?!”

    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紧张询问的侍女,牧玥声音格外高昂:“快!快把铜镜搬到我面前!我要好好看看!”

    薄荷直觉今日的郡主不对劲,仍然照着她的吩咐办事,片刻后,屋中再次爆发一声高亢尖叫,屋顶上停靠的几只鹊鸟被惊得呼啦一声飞走。

    明月苑中,隔老远都能听到那道兴奋呐喊——

    “啊啊啊!我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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