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自己家人这边禄安康反而没那么紧绷,他的家世基本无人不知,他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重新喝起了酒,禄安康心平气和地道:“对,他怕郡主看到,一直都只肯在后门见我,还专挑一大早没人的时候。”

    牧玥想到他们以前都这样见面,却不想原因竟是因为自己,她纳闷极了。

    “为什么?这和……郡主有什么关系?”

    禄安康长饮一口酒,牧玥正等着呢,他慢悠悠的,“其实与郡主没什么关系,郡主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却担心因为以前的身份被郡主看到惹她不快,你说好笑吧。”

    牧玥摇摇头,“只因为以前的身份怕惹她不快?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很正常,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未必能理解。我查过,你成为男宠前还是小少爷,以前生活过得不错,你不知道从小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处境有多难过,尤其是像我爹这样做着世人大多不齿的行当。世人那些污糟话他听了几十年,过去的烙印都已经无法从他身上剥去,所以他从来谨小慎微活得像胆小的兔子。他就因为我父亲受了先皇嘱托一辈子看顾郡主,自己也跟着将郡主看得重于一切,不仅仅是他,还有我,我们一家都围绕着郡主在活,这些郡主都不会知道,他甚至不敢告诉郡主每每送给她吃的蜜饯都是他自己亲手所做,那是在他眼里自己唯一能为郡主做的事。”

    牧玥听后一阵沉默,禄安康转头看她,“喂,我告诉你的这些绝对不能让郡主知道啊!”

    酒气扑了她一脸,牧玥有些嫌弃地坐远了些,“反正是你告诉了我,我不会再对别人说。”

    禄安康不觉得这话怪异,反正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多想,这样明显答应的话他放心下来,自己也因为有人倾听而感到难得的畅快。

    听了那样的话,牧玥心里说不沉重是假的,她想了想又问了句:“你们一家围绕着郡主活,开心么?”

    “开心啊。”禄安康给了牧玥一个意外的答案。

    禄安康甚至觉得她的问题很傻,“何止是我们,你不也是,府里的那些人都是在围绕郡主活,这有什么不开心的,郡主给我们钱财,她就是我们生活的动力来源,郡主人其实很好,你应该知道这点,不然也不会如今变了性子。而且我们一家本来就特殊,能跟着郡主其实是我们的荣幸。”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哀伤,“父亲和爹都让我好好照看郡主,我却被郡主‘抛弃’了,这让他们知道得对我多失望啊……”

    知道他们的感受与自己想的不一样,牧玥心中大石也随之卸下,她确实因此而感到自豪,因为她的存在竟然也是别人的动力与希望,这样一想,什么男人啊感情啊哪有自己活得好重要,她得好好的,开心地活得越久越好,这么多人指望着她呢,她都不敢想自己上一世就那么死去后这些围绕着她活的人该怎么过下去。

    感动归感动,他后加的那句话让牧玥对他的嫌弃又冒出了头,“你够了啊,与其嚎这个不如给我讲讲你两个爹爹的故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禄安康灌了自己一半壶酒,打了个酒嗝很不服气,“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些长辈确实不愿意让小辈知道自己过往,安容却是早早便将自己的故事都告诉了禄安康。

    牧玥接下来都没怎么碰酒,纯看禄安康自己在那里边喝边讲。

    在禄安康懂事后安容除了在家教导他一些技能为以后进入郡主府做准备,另一方面就是将自己的过往保护袒露出来,他是在为禄安康打基础,现在他们在小家里都受周围邻居非议,妄论进入郡主府后禄安康便站在了众人眼前,人人都会谈及他的家世,与其藏着让他经过别人嘴里知道些扭曲的内容,安容打定主意自己把该知道的都讲清楚。

    他相信自己养出来的孩子不会经不住事,少年时的禄安康眼神就已经很坚定了,他对他抱有很大期待,不是谁都能接受这样一个由阉人与小倌组成的诡异家庭,因为不是谁都能承受这样家庭背后所面对的流言蜚语与白眼鄙夷。

    他想让禄安康真正需要站在外面面对风霜刀剑时,还可以从他们故事里那一点点美好的羁绊中汲取到一些力量,那是无关身份与性别,发自内心产生的感情,他们因为爱而在一起,他们同样爱着他。

    安容与禄公公的相遇始于一场意外,相遇时两人年纪都已不小,年龄上来由小倌退下来在后院做杂役的安容遭遇到不按规矩来的无理客人,虽说贞洁这东西他早已没有,不过那时候把他从虎口救下来的禄公公仍然像个大英雄。

    安容是知道这位经常来楼里的贵客的,他从来就不掩饰身份,明晃晃的宦官服,只是他们产生交集后,他开始对他上心了。

    他打听到他每次来点人也不做什么,只是让对方陪着喝酒,他也不过夜,喝醉就走,总是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不爱笑。

    那时候他知道了,看上去冷面无情的禄公公其实是个怕寂寞的人,不然他浪费钱跑到这里单单是喝酒做什么呢。

    他开始等他,从他来楼里后,门前门后地守着,怕他喝醉如厕跟着。他从来不是胆小躲着偷偷做这一切的人,他就直接出现在他身边,向他问好,主动去搀扶他,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叮嘱他还是少喝一些为好。

    可能是他太大胆,他察觉到禄公公后来开始躲着他了,他不仅减少了来楼里的频次,还远远看见他就走。

    当时的安容说不伤心是假的,他以为禄公公讨厌他,那他自然不能死缠烂打,毕竟他已经年老色衰,只是一介杂役。他其实只是想在他来的时候陪陪他,并没有奢想太多,但可能在他的眼里自己只是个想抓住他搏个出路的那种人吧,他仍然关注他,只是不再往他面前凑。

    原本以为就这样,事情的转机发生于一月后的一晚。

    那一晚他喝得很醉,摇摇晃晃去后院如厕掉下了钱袋,这一幕自然被安容看见,安容实在不放心,找上他将他送了出去,但是等回来,发现原本应该被自己塞回他衣服里的钱袋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明白了,原来这家伙也在意他。

    事后他才知道原来钱袋本就是他故意丢给他的,说是什么看他瘦了很多,想让他买点好吃的补补。

    再再后来,跟他有了自己的小家过了许久后,安容才终于撬开禄公公的嘴,得知最开始躲他只是因为宦官的身份而自卑,他从来都明明白白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怕有人因为不清楚而在他身上错付,直到有个傻子,不管不顾去到他面前,他才慌了。

    禄安康说完这一切,眼神已经相当飘忽,“想不到吧,我那看起来柔弱的爹其实很强势,而我看起来强势的父亲才是心软轻易被拿捏的那个。”

    前面的牧玥确实没想到,她以为是禄公公追的安容,没想到竟然是安容追得禄公公。

    她轻哼了句:“禄公公最是面冷心善,这我比谁都清楚……”

    禄安康压根没听到她说什么,自顾自言语:“我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人间真情还是少啊,我要是能拥有多好……”

    牧玥借口:“那你就去找呗。”

    禄安康发出一阵笑声爬起身,牧玥怎么听怎么觉得那笑声怪异。

    “我也想啊……可惜我这样的身份,难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性格坚韧的人么?因为只有那样的人才有可能与我一起迎着洪涛般的流言蜚语走下去,家世无法改变,我也感恩成长,我不可能抛下养育我的他们,我要像山一样,扛起他们……所以没关系,反正我也做好了独自一人的准备,反正我一个人也能、能行。”

    牧玥以为他是要走了,随之站起,一边还不忿。

    “难屁难,不难,你就去找,就凭你这身材样貌,还有我郡主府管家的身份,差哪了?!你很好,有我给你撑腰,实在不行就去抢!”

    禄安康又笑了下,他仅剩的意识让他接收到了安慰,不过他接着往床上一倒,昏昏沉沉中嘟囔。

    “谢了兄弟,我很开心,先、先让我睡一会,今晚咱两都凑合下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彻底睡过去前,他还知道扒拉一下枕头给自己垫好,还只占了床的外侧。

    反应过来的牧玥瞪大了眼,“混蛋!你睡这我睡哪儿?!”

    禄安康哪怕是睡地上都比床上好!这样子剩的一半床她怎么可能去睡!

    她又拉又拽,结果愣是没扯动,气得最后照着他屁股来了两脚,郁闷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弯月陷入深思。

    难道她今晚就这么不睡了?不,不行。

    可那床也睡不得,禄安康又不是自己男宠,她没办法跟他睡一起。

    想来想去,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加上积的一堆火,她望了眼被云遮了半边的月亮。

    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她去和他睡好了。

    心里拱上来的火如有实质,催着她改变了原来的主意,实在撑不住,那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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