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的时候,伍晴会过来帮忙。

    一来二去,她们就熟了。

    那会儿,伍晴还很内向,总是习惯性地看着便利贴发呆。究竟在想什么,无从得知。

    那时的栗嘉,还没和夏梦容、谢语诺玩在一起。内心是孤独的。

    栗嘉喜欢呆在店里,特别是下雨的时候,听雨从屋檐上慢慢滑落的声音。她为此着迷,会特意取下正播放着音乐的耳机。

    有次,她找伍晴讲话,发现了某种可笑的规律。

    “怎么,喝完奶茶了,不算顾客了,就不用理了?”

    伍晴迷迷糊糊的,似乎不能理解,干嘛非要找自己讲话。

    *

    伍晴算是栗嘉在荔城中学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朋友的身上常会出现各种不同程度的伤,她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

    *

    “这是什么?”

    “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你脖子后面也有!”

    “别看了。”

    “你被人打了?谁干的?”

    *

    不止一次,发现伤痕。有时是手腕,有时是小腿。最令人气愤的一点,夏天穿短袖时,胳膊上没有,伤痕却在肚子上。不经意间,才会暴露。

    伍晴冷漠的反应,更是出乎她的意料。

    伍晴跟她讪笑:“别乱想。”

    怎么可能不乱想!

    她执着于此。既然是朋友了,该帮的忙一定要帮。

    她开始留意,动不动跟踪伍晴。她以为,这是身为朋友的职责所在。

    跟着伍晴出校门,走上河边的桥,进入那片快要拆迁的旧房区。然后,被对方发现了。

    伍晴第一次对她哭。哭起来的样子特别的丑。却仍是什么都不肯说。

    站在桥上。她们能看见河流之上漂浮着恶心的垃圾,有一次性的塑料袋,还有饭菜的残渣。只有夜晚降临了,才能勉强遮掩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夏日的空中,浮躁的风不停地吹动,发丝贴在脸上。舔一下嘴唇,可能是咸的,那是汗的味道。人的意识清醒,身体却锈住了,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会暴露许多情绪。

    伍晴说:“你要再跟着我,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这句话后,栗嘉也生气了。

    后来,两人冷战了好一阵。

    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了。朋友关系,只不过是普通关系。栗嘉这样对自己说。

    *

    这天雾蒙蒙的,有下雨的迹象。

    妈妈敲她的房门,声音听上去急匆匆的,等着要走似的。

    “栗嘉啊,待会别出门了,外面有暴雨。你注意点。”

    “好。”她开门时,妈妈已经下楼了。

    天气预报上,下午两点左右会有阵雨。

    下不下雨,是不是大雨,于她影响不大。此情此景,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那通被挂断的电话上。

    *

    那个女人是谁?

    伍晴的妈妈吗?

    她不由自主地乱想。

    记忆就像雨,慢慢地落在她的心田上。

    *

    好像是暴躁症,伍晴的妈妈有这种病。

    她隐约记得。

    *

    她曾向应英打听过,有关伍晴的家事。

    那时,应英不太耐烦地对她说:“得了这样的病,根本出不了门,在家也要人照顾。得亏她爸没抛下她们。”

    她知道的不多。然而,光是知道的这一部分,就足够触目惊心了。

    *

    得亏她爸没抛下她们。

    在应英口中,累赘是她们,包括伍晴。

    而她爸是善良的人,才会忍耐着、坚持着、努力着。

    她试图回忆起那个男人的样貌。

    明明见过。

    *

    那时。

    她偷偷溜到伍晴家边的街上,撞见过她的爸爸。

    因为太碰巧了,对方迎面走来时,她一直犹豫着,会不会弄错了。

    伍晴的爸爸不是很高,一米七出头的样子,长了一张普通的脸。他说起话来,眉毛上的那颗痣会动。他还有啤酒肚,只是并不胖。

    之所以得知他的身份,是因为他去街边的小铺子买烟时,老板正跟他聊着,问到了伍晴的学习情况。

    那阵子,他们学校要开家长会。不仅是学生,连家长都感到莫名的烦躁。

    本就是一条五分钟能走到底的街,一共竖着三栋有7层高的矮旧房。正对面是一个由棚子搭起来的市场,里面有一些铺子,卖着零散的生鲜百货。

    在这里遇见了,实属正常。

    *

    两个男人站在柜台边,简单地聊着。

    “你要去吗?”

    “专挑我忙的时候,头痛。只能请假去。”

    “开什么家长会,烦死了!叫我老婆去好了,她又不用上班。”

    态度相差甚远。一个只觉得时间有问题,会影响工作;而另一个确是认为“开家长会”本身有问题,决定推脱。

    栗嘉因他的态度,缓和了对他的那些看法。

    这是一位明知女儿的成绩吊车尾,仍旧愿意请假去开家长会的男人。

    伍爸爸买完烟,正好跟她打上照面。

    他一转身,看见了正站着不动的她。

    素不相识。

    狭路相逢。

    伍爸爸被她看得一愣,快步回家。

    栗嘉注意到他的眼神短暂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校徽上。他进了一栋外墙上标记着数字“③”的旧楼房里。

    后来,栗嘉让小铺子的老板喊住了。

    “荔城中学的学生?”

    栗嘉点了点头。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特别是在陌生地方。她拿着喜欢喝的果茶饮料,忙着付款。

    老板有点话痨,持续跟她抱怨:“你们学校开家长会也不挑个好点的日子,那天还下雨咧。对了,你是几年级的?认不认识我的儿子?”

    栗嘉根本没听过他儿子的名字,摇头。

    老板见状,还止不住地说:“下次去你们学校,非得跟老师反映,怎么能……”

    栗嘉不想浪费时间,走出小铺子。她往伍爸爸走进的那栋楼靠近。也许现在,伍晴正在楼上吃饭,因为伍爸爸下楼买烟,她说不定会朝窗外往下看,看他走到哪里了。还有一种可能,她正遭受着人们所不愿相信的事,家庭暴力……一瞬间,巴掌打在皮肤上的声音,有了回响。

    *

    这是一栋老旧的楼,老到墙皮泛黄,上面不是广告就是脚印,仔细看,还在掉渣。电线随便扎在一起,看着像有安全隐患。

    她满眼震惊,觉得这里不适宜久居。

    突然,一楼的住户推开门,手上还拿着锋利的菜刀。许是听见脚步声了,以为家人回来,特意出门瞧瞧,却见到了陌生的她,以及注意到她正往楼里鬼鬼祟祟地挪步。

    “你找谁?”中年妇女长了一张凶脸,眼皮肿肿的,颧骨高高的,下巴方方正正的。她的头发随便用皮筋扎起来,发尾干枯泛黄。她的声音甚为粗狂,让人误以为是男性。大概见栗嘉面生,不像楼里的人,才会这么问。

    妇女问完后,房里有个男人骂骂咧咧的,让她赶紧去弄菜,说他快饿死了。妇女想到了什么,又多嘴问了句:“你是去七楼的吗?”

    栗嘉没吱声。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

    男人踢了凳子一脚,骂囔:死婆娘,多管闲事!

    妇女以为猜中了,脸上的表情带了一些鄙夷的色彩,透露出若有似无的不屑。她冷哼一声,把门死死关上,还嫌这样不够严实,把里屋的门也一同关上。她像看见了瘟神。

    *

    七楼是干嘛的?

    没有回音的问题,就是悬案。

    *

    如此一来,心生胆怯。栗嘉没敢继续上楼。她被吓到了。

    她几乎是跑出来的。沿路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她也不管不顾。

    天黑了。

    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

    那一天,被她储存在记忆里,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黑洞。

    *

    手机响了。

    这通语音电话来自谢语诺。

    今天是周日,谢语诺理应在补习班上课。怎会找上她?

    *

    “喂。”

    “栗嘉,你在家吗?”

    “在家,怎么了?”

    “我……”

    谢语诺似乎遇上事了。

    “有事?”

    “对。”

    栗嘉:“你说。”

    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像窗外的雨,用眼睛看时,只觉得朦朦胧胧的,非要推开窗,听雨落地的声音,才有实质的感觉。

    谢语诺“嗯”了一声,音量放大了些:“帮我去趟学校,可以吗?我有东西落在抽屉里了。”

    “拿到你补习的地方?”

    谢语诺忙说:“是啊。我实在走不开,待会还要上课。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我本以为下周还回去就没事了。刚有人告诉我,没时间了,只能赶在十二点之前。”

    栗嘉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点半。时间上是够了。但是,从谢语诺的说辞里,她意识到一些很奇怪的点。她便问:“我要是不方便,你会怎么办?东西不还了吗?”

    谢语诺苦笑:“还能怎么办,只好逃掉补习了。然后,老师通知家长。我妈妈就会跑来问我,怎么回事。”

    说到底,不是怕逃课,是不想妈妈知道逃课的原因。

    栗嘉想明白了,反正也没事可做:“可以,你确定东西是放在抽屉里?”

    “对。”

    “可是,没钥匙啊。”

    “有,钥匙放在走廊的窗户里,卡着在。那是备用的一把。”

    栗嘉服气了。

    “钥匙就这么随便放着,真是不怕失窃。”她在换衣服了。

    *

    出门的时候,她带了一把伞。伞放不进包里,得拿在手上,有点麻烦。

    说不清楚原因,就是直觉而已。她总觉得等下会发生突如其来的事,将她困在雨里。还是带上了伞。

    *

    赶去学校的路上,栗嘉收到一条消息,来自伍晴。她的眼皮直跳,嘴上默默地说:“千万别同时找我有事啊。”

    伍晴:刚才,你给我打电话了。

    她把玩着雨伞,思考事情。

    栗嘉:对。

    伍晴:我妈妈对我说了。

    伍晴:我……要搬家了。

    栗嘉愣在原地,连发了几个问号。

    突如其来的事!

    意料之外的事!

    如期而至!

    这太突然了。而且,她意识到,伍晴的妈妈还有病……

    栗嘉:为什么要搬?

    伍晴:不想在这个房子里住了。

    栗嘉处于震惊中,慢慢地走到车站。她没跟伍晴说,自己在去往学校的路上。

    内心无法平静,满脑子都是问题。上车后,她给夏梦容拨打电话。

    定义为“麻烦”的事,即便拖再久,也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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