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正是花开的好时节。

    院里几株花树粉粉白白,其中点缀着同样鲜嫩的绿叶,俏生生地挂在枝头。

    一阵风过,“簌簌”声动,落花如飞雪飘舞,散落了满院的芬芳。

    一男一女的身影行走在花间,白衣翩跹,红裙灼灼,远远看上去宛若一对画中人。

    易子朔转脸看向身侧的女子。

    星星点点的花瓣落在了她发间,还有几瓣滑落到衣裙上,但她丝毫不在意,还伸出一只手来,等待着娇嫩花瓣落入掌心。

    少女的举止一派天真烂漫,玩落花玩得不亦乐乎,看来已经彻底忽视了他的存在。

    易子朔一道冷声打破了这看似平和的氛围——

    “陶小姐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闻言,绛月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何谓胡闹?”她眼皮一撩,睨向他,“只不过出去游历一圈长长见识而已,更何况易修士的法术不是挺厉害的么,不会连两个弱女子都护不住吧?”

    弱女子……

    易子朔在口中琢磨着这三个字,眼底生出些许玩味:“真正手无缚之力的凡人自然要保护,但你是吗?”

    这一问来得突然。

    先前仅仅有意无意地猜测试探,眼下则是将对她的怀疑明晃晃地摆到台面上来了。

    绛月却不以为然:“若把我叫来只是为了听你说笑,那就恕不奉陪了。”

    说着她衣袂轻拂,将裙摆上的花瓣抖落,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便迈开脚步绕过了他。

    易子朔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凌厉的视线似要透过她的层层伪装。

    “我以为你会审时度势。”

    绛月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红裙随风摇曳不定。

    “先是次次扰乱风不动,瞒过众人。但终是在困妖阵里待不住,于是做了场好戏,让一颗石头出来顶罪。待修士一走,仍可以继续藏着,又有谁会知道府中作乱的另有幕后黑手?”

    易子朔边说边一步一步地走近:“告诉我,这一次你还想拿什么说辞辩解?”

    绛月低垂着脸,看不出神情,不说话的时候倒显得安静乖巧。

    轻风吹过,她散落的几缕发丝飘到一边,露出整张白皙但唯有一点缺憾的脸蛋。

    “还有这疤痕也不太寻常,”易子朔倾身向前,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左半边脸,“我很好奇,这究竟是如何伤的。”

    男子高大的身形带着压迫感,霁月灵草的冷香清清浅浅,也随之包围而来,让绛月无处可逃。

    她眸光微微一动,眼中盛有笑意。

    “原来你如此关心我呀……”她不退反进,忽得踮起脚尖,粉嫩的唇瓣靠近易子朔的耳边,声音放得轻柔,“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询问我伤疤来历的人。”

    易子朔第二次离她这么近,眼前是一头浓密的黑发,柔亮顺滑,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大抵因为方才沾染过花瓣,又或许因为,他们本就置身于这纷飞的落花之中。

    少女翘着嘴角,笑得像个往外冒坏心思的小狐狸,有意无意地在他耳畔吐气如兰,一呼一吸间都透着丝丝暧昧。

    很可惜易修士并不吃这一套,他伸出两根长指,紧紧捏住少女光洁小巧的下巴,强硬地把那张小脸重新挪到他眼前。

    男子手上不知轻重,绛月被捏得一痛,不禁皱起细眉。

    再瞥见到他那张冷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于是绛月语气幽幽地说:“记得当时在院子里初见,易修士还朝我一笑,如今的态度好生冷漠,让我有些伤心呢。”

    她最擅长顶着一张柔弱面皮惑人。

    易子朔眼眸暗了暗,不经意间力道稍减了几分,但为了防止她突然凑近,两指抵着仍未松开。

    “你究竟有何目的?”

    先前在正堂一番费尽口舌的劝说是假,要跟随他们一路同行才是真,分明远离修士才对她最为有利。

    “何必这般戒备,”相比于他,绛月姿态放松得很,“我一小女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面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易子朔不怒反笑,两指一抬迫使她仰起头,沉重而又危险的气息落在了她脸上:“你认为我不敢动你。”

    绛月还真的一点都不怕他,不甘示弱地回视,还学着他的语气问:“你认为我眼下大喊一句非礼会怎样?”

    用细细软软略带一丝稚气的音色,说着狡猾至极的言语。

    虽有花树遮挡,但两人离回廊不远,这一喊定会引来他人围观。

    届时可就热闹了,且看堂堂修士是如何逼问一个可怜柔弱的小姑娘的。

    绛月唇边的笑意渐深,见他再无举动,便红袖一拂,毫不留情地挥落他的手。

    没了钳制,她笑得更加放肆。

    “你问,我就必须要答么?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想知道我有什么目的,你不妨来猜猜看喽?”

    听到这轻佻的话语,易子朔凝起眉,只见少女站在洁白的梨花树底下,伴着风声,鲜红的衣裙飞扬似火,像要随时灼烧整片花林。

    阳光透过花叶间的缝隙洒落而下,斑驳树影映在她的脸上,那一双眼眸却变得幽幽暗暗,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潭。

    她一字一句无不带着挑衅:“若你有本事,我可以陪你玩玩。没本事的话,就别三番五次地跑到我面前碍眼,毕竟我的耐心也不多呢。”

    恣意、狂妄。

    绝不是个十七八岁姑娘会显露出来的神情。

    几番试探,这次狡猾的狐狸终于露出了她本来面目吗?

    易子朔盯着那一抹浓重醒目的红影,不曾移开视线。

    任何事物,也包括人,藏得越深,就越是让人有探究的欲望。

    他时常冰冷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波澜,薄唇微启:“我们来日方长。”

    绛月也望着他,虽然已拉开了距离,鼻尖还能闻到残留在身边的缕缕冷香,引人想再看一眼那株如玉的灵草。

    “是啊,来日方长。”

    她小巧的绣鞋踩过地面的落花,亭亭的身姿渐行渐远,最终隐于小径尽头的花树之后……

    不过多时,绛月直接回到了房中。

    她随手扣上门,“吱啦”一声响,在沉寂的屋子里听起来尤为刺耳。

    先前从正堂出来,本来想再去厨房拿两碟子枣泥酥,却突然被那易子朔扫没了兴致。

    她端坐在圆凳上,双目正对前方,台面早早被收拾得整洁干净,唯有做工精美的雕花妆奁从未被她合上过。

    匣子里都呈着姑娘家妆扮用的物什,一眼望去琳琅满目。

    敷香粉,抹胭脂,再勾勒出一对细细弯弯的黛眉,极尽少女的娇妍。

    但是绛月并不醉心于对镜梳妆,所以这些胭脂水粉都没怎么动过,反倒成了装饰。

    至于妆奁为何总敞开着,是因为这几日她时不时都会照一眼铜镜,只看左脸的一小块淡红疤痕。

    正如易子朔所言,这疤痕确实不同寻常,看起来既不似被火烧伤的,也不像被刀剑划破的。

    会有如此异样的痕迹,只因她是被山中的瘴疠之气所伤,体内生疾,显至面上。

    而且这疤痕还挺邪门,总是反复生长,不一定每次都会现在脸颊上。

    以前待新的红疤冒出后,随着她心态平和,戒骄戒躁,几日之内自然会慢慢消退,再不济她施个法也能暂时恢复。

    但这次近乎一个月了,期间她无论动用哪种方法,红疤都是刚一抹除便立刻生长了回来,每每重新爬在脸上,都似对她一个无声的嘲弄。

    出现这样的状况,只能表明她的伤势愈加严重,向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行进。

    而这一切的源头,还要追溯到云雾山,也是修士们此行的目的地。

    绛月盯着那一块红疤,眼底是许久不出现的郁沉。

    云雾山……是该回去看看了。

    她收回思绪,慢慢移开视线,却猛然间停顿住。

    镜中的自己,面容清楚可见,曾经光洁的下巴处,竟多了一小节同样发红的指印,让本就覆盖着疤痕的脸又狼狈了几分。

    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去,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余留的疼痛。

    不用想都能知道这红痕怎么来的。

    一道闷声落下,妆奁被重重地盖上。

    绛月咬着牙,眉眼间妖气森森。

    去他的来日方长,今晚她就要把那假谪仙的皮相给撕了!

    ……

    一夜无梦。

    一夜……无事发生。

    绛月思来想去,冒冒然冲进人寝室里怪不体面的,叫人误会了可不好。

    况且,若是心态不平和,遭罪的只会是她自己。

    还是来日方长罢。

    那边修士们同意了陶小姐同行的请求,但未采用陶老爷再多派几个好手的提议。

    带那么多人一路行走山林太过招摇,反而引人注目。

    陶婉婉本人是连个伺候丫鬟都不乐意带上,最终只愿拉上绛月同行。

    许是盼望着女儿早去早回,陶老爷在两日内就准备好了充足的马车干粮。

    绛月估摸着以陶老爷护闺女的个性,他雇上的那一批人马随时待命,不出十来天就会赶上来。

    至于到时候陶婉婉愿不愿意跟着回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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