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修士面面相觑,露出稍有为难的神色,往易子朔那瞥了两眼,也不知道他们的谈话会不会传过去。

    有一个纳闷地问绛月:“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相互认识还会不了解?

    但这难不倒绛月。

    “实不相瞒。”她眼皮微垂,收敛起了笑颜,“我与那位易修士算是初识,并不熟络,只是偶然一次被他用灵草所救。我本出自小门小派,从未见过那般谪仙似的人物,便心生……仰慕之情,且有意追随于他,奈何攀谈几次都不曾理会过我。”

    说着,绛月伸出左手抚过脸颊的疤痕,眉眼还覆上了一丝哀愁,仿佛越说到伤心处,语气越是平静:“也许是我这长相太过吓人,入不了他的眼吧。”

    好在那两人都不太聪明,脑袋瓜堪比石头妖,轻信了她的说辞。

    “姑娘你追随谁不好,偏偏追随他……北岳仙门你肯定有所耳闻吧?他就是那一方仙门的现任魁首,在传闻里便是个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

    “是啊。”另一个也憨直地劝她,“就你脸上这点疤,还没我以前驯服灵兽被抓伤得重呢!所以切莫自卑,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一株高不可攀的灵草……”

    绛月听得有些着急——倒是把之前没说完的半句话给吐出来啊!

    这头,已经有根路边草意欲毛遂自荐了,易子朔面无表情地扫过一眼,猛然间有一道纤长的碧影从他手中飞掠而来。

    俩修士见状后大惊失色。

    只不过才调侃两句,他就要当众杀人灭口?!

    不料,叶尖快凑到两人面前时,锋芒一转,绕去了他们身后。

    幽暗的角落里,蛇妖“嘶嘶”吐信,刚要对人亮出毒牙,就被碧叶紧紧缠住。

    俩修士回过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只顾着和姑娘闲扯,全然没察觉到偷袭的蛇妖,一时之间还误会了易子朔。

    他俩边说了好几声“多谢道友”,边麻溜地躲开了。

    绛月顺着碧叶的方向侧过身,一眼望向易子朔。

    他两指控着法决,双眸深邃,微沉的声线里暗含警告:“过来。”

    绛月不屑地笑笑。

    霁月灵草迟早会是她的,而易子朔的名号她早晚也要知晓。

    待她几步远离后,凌空的长叶终于能随意伸展蔓延,飞扬起夺命的舞姿,直到蛇妖吐出最后一口生息……

    客栈内的混乱还在继续。

    先前陶婉婉为了让吕青兰消消气,挑的座当然是离原来那桌越远越好。

    上茶后不到一会儿,身旁的青兰姐竟一反常态地打翻了桌上杯盏,吕青柏更是悄然地握住了玄英剑柄,周围似有暗流涌动。

    忽然,桌边默默无闻的店小二一副要黑化的样子,陶婉婉眼疾手快地掏出袖中符纸,一掌拍去了他的大脑门上。

    于是她眼睁睁目睹到了蛇妖破人皮的全程,惊悚之余,也激动万分。

    ——“我贴上了!”

    不枉她夜半挑灯做不擅长的针线活儿,今日成功的一小步,便是来日踏上仙途的一大步……

    可陶大小姐还没高兴多久,就被一只手拽到了边上。

    “要死啊,小祖宗!”吕青柏在她耳边低吼,“叫那么大声是想引其余的毒蛇都来咬你吗?”

    陶婉婉刚想回怼两句,但看了眼目前的局势,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蜕去人身的蛇妖不见到血誓不罢休。

    且看秋水出鞘,吕青兰手中挽起剑花,几道银光交错,斩断了巨蟒的长身。

    她只身挡在前面,未曾转过头,但知道青柏能听见她的话语:“带陶小姐到安全的地方!”

    客栈里还有不少常人,如今有妖异出没,修士必然不可坐视不管。

    吕青兰又将秋水剑攥紧了些,笔直的细刃泛着血光。

    她目光放远,很快找到那身熟悉的白衣。

    隔着人群,给大师兄传递去一个无恙的眼神。

    易子朔收回视线,发现绛月也在眺望远处。

    注视着那三人逐渐撤离的身影,绛月不由得感叹:“陶小姐可真是好命呐,被两位修士护着。”

    “当然了。”她扶着红栏,稍稍歪过头,“我相信就算只有易修士一人,也不会让半路杀出来的妖物伤我分毫。”

    易子朔挑动眉梢,对突然落到肩上的“重任”大为不解:“我何时说过要护着你了?”

    绛月漆色的眸子定在他脸上,唇边慢慢绽开了笑容。

    “易修士,当时你的霁月在制伏蛇妖时,我站在一旁碍事,你大可以叫我躲开。可是呢,你说了句‘过来’。”

    她倾身伏趴在红栏上,一只手托着粉腮,口中颇有玩味地琢磨字词:“我多多少少也是读过凡间书的,思来想去……啧,这两者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易子朔默然无言。

    那不过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引发她一番诡辩。

    他不再瞧绛月一眼,径直往前走。

    两人一走一停,便拉开了距离。

    绛月又笑盈盈地跟在后面:“既然都叫我过来了,为何还走这么快?”

    易子朔两指按过眉心:“我虽然喊过你,但你来去自由,任凭心意,毕竟……”

    他忽得停住脚步,衣角捎起微凉的风。

    “我与你并不熟络。”

    绛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一眼。

    真好笑,说好的谪仙呢,怎么还挺有脾气?

    越是摆出一副清冷的模样,越是让她想亲手撕开这层外皮。

    “是哦。”绛月似赞同地点点头,“易修士倒是提醒我了,眼下该是你们各门各派大展身手的时候,我呢,最好找个地方躲着别添乱。”

    说完她也不装了,笑脸一垮,恢复傲然的姿态。

    不理她,她便走。

    易子朔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收紧。

    绛月佯装没注意到,说走就走,裙摆的红纱像鱼尾般翩翩,没有分毫留恋。

    只可惜,安安分分找个地方龟缩不是她的风格。

    趁着大乱,暗中夺走霁月才是上策。

    不过在这之前,先去看看石头妖的死活好了。

    因为那么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就算死在路边也无人在意罢……

    避开几处混战,绛月踏上木阶去往三楼客房。

    刚转到连接两节楼梯的平台,上方闪过一条匍匐在地的蛇妖。

    虽然身形没巨蟒那般一张口大如盆状,但绛月在躲避间还是被咬掉了一块裙角。

    原本轻柔飘逸的红裙被撕扯得难看,缺失的一角极其突兀,还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小腿。

    当那口毒牙再度探来时,绛月抬起绣花鞋踩去。

    蛇妖奄奄一息,她又用力碾了碾:“不长眼的东西。”

    而前方还有一条。

    绛月眯起双眼,行进间裙尾拂过地面,足尖愈发轻盈。

    那条蛇也不算庞大,蛇身盘绕了几圈,蛇头背对着她耸动,就像正在吞食些什么。

    绛月走近细瞧,被蛇口中的银光吸引了去。

    那并不是尖牙冷森森的寒光,反而让她有点眼熟。

    于是裙尾悄然摆动,翘起的鞋尖将那玩意儿给踹了出来。

    银笼被挤压得又圆又扁,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歪歪倒倒了几下才立住。

    透过丝丝银线,能发现青色的石头依然被囚于其中。

    绛月越过瘫软在地的毒蛇,俯视着石头妖嗤笑:“这次万蛇窟还真是倾巢出动,什么货色都敢拉来充数了,就连你那点道行也不肯放过。”

    小石头在昏昏沉沉中一激灵,睁开的两只窟窿眼飘乎地游离了半响,自知已然得救。

    而前头那熟悉的红衣少女的身姿,在这一刻显得尤为“高大威武”。

    “老大!”

    小石头化悲痛为力量,跳动着石身往前凑。

    但绛月躲闪得也快,银笼扑到了一边,滑出一地粘腻的水痕。

    绛月不禁又嫌弃地往后挪了两步。

    “你先给我在走廊里滚几圈,把笼子蹭干净了再来见我。”

    小石头才意识到银笼外还包裹着一层毒蛇恶心的涎水。

    他边滚着,边哭诉了先前的遭遇。

    无人监视,小石头自然是在房里待不住的。

    恰巧走廊有动静,他就从门缝里瞄到人模人样的老板娘露出蛇瞳,还在帮另一只蛇妖换皮囊。

    再接下来就是众蛇狰狞现形,乱象横生。

    这就热闹了,蛇妖搅得客栈越乱越好,乱了他才好脱身。

    又瞄见个路过的蛇妖,小石头心生一计,赶忙叫住他。

    ——若是帮忙破了困妖笼,就告诉他修士的情报,比如谁的皮囊更好用……

    谁知那头蛇妖完全把他当成磨牙的消遣,银笼反倒成了庇护,让石头身暂不受蛇毒腐蚀。

    绛月评价道:“跟他们做交易,你可真聪明。”

    这群来犯的蛇妖已是穷凶极恶,内心只容得下复仇的毒火,还会把弱小的同类当一回事?

    “但是……”小石头怯怯懦懦地低语,“那些个修士也怪可怕的。”

    在常人眼里,他们在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但在他眼里,那一挥袖就妖血四溅的模样简直是杀疯了。

    刀剑无眼,像他这种低微小妖断然不敢靠近。

    此刻立在高楼,朝下纵目而望。

    有不少被一盏茶毒倒的修士,也有慌张逃命的凡人,还有纠缠不休的蛇妖:玉碎声、呼救声、嘶叫声……目之所及,耳畔回响,皆为战场。

    无论绛月想不想当看客,都已身在其中。

    浓烈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漫,像看不见的血雾深入喉口,在体内漾开一团浑浊。

    绛月用手重重抹过脸颊上的暗痕,当作平复体内躁动的妖气。

    银笼勉强滚回了个干净模样,她随手拿块破布一包,从地上捏起。

    小石头的内心随着笼子的起伏“咯噔”一响。

    绛月的脚步去向,是往楼下。

    小石头认为有必要提醒老大:“下面鱼龙混杂,可不比这儿清静。”

    ——“怕死就躲回房里。”

    他哪能回去,这不刚从房门边上死里逃生吗。

    见她一意孤行,小石头不免又絮絮叨叨:“这万一来个大只的蛇……”

    她总没法子也一脚就踩死吧?

    更何况,眼下各路寻妖磷乱飞,老大的妖气是能隐于人群,不过据他所知,一旦动用妖力就很难藏住了。

    “谁说我要用妖力。”

    绛月早已下到二楼,在脚边挑挑拣拣。

    终于找到个趁手的武器。

    是一把短刀,样式在中原挺罕见,鎏金细纹,还镶嵌着几颗玛瑙彩石,刀身翘出一弯流畅的弧线,好似天上残月。利刃还没来得及饮血,其主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绛月上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就它罢。”

    防身的已备,也该谋划正事了。

    不得不说,即便落入熙来攘往的人群,易子朔也是最显眼的一个,仿佛永远清净无尘,永远……未染上血色。

    绯红的衣袂无声垂落,弯刀隐入袖口,绛月幽幽一笑。

    他似乎刚顺手帮了一男一女挡下巨蟒的攻势。

    几次交手,蛇妖也该学聪明了,明白谁才是最大的威胁。

    仅仅张开缝隙大小的蛇口中,泄出一丝怪异的声响,像是某种暗号,招来了附近几头长身巨蟒。

    蛇身在粗粝的木板上蠕动爬行,滑蹭着叫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暗响。

    三蛇环绕,逐渐收紧包围圈,毒牙齐齐对准正中心的易子朔。

    方才险些就被撕咬的女修惊魂未定,伸手探向法器,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相助。

    身侧的男修却将她拦下:“闻到一股异香没?那可是北岳的易子朔,他怎么会有事?咱们法术不精,莫要去丢人现眼。”

    再说了……

    他暗自扫看通体透亮的霁月灵草,眼底藏着深谙的妒色。

    若几条蛇都斗不过,真是枉费了那样的稀世灵宝。

    隐蔽处,绛月饶有兴味地瞧过他们的眼神,嘴里轻啧几声。

    易子朔在江湖上的名声可见一斑,不是畏惧他的,就是觊觎他灵草的……

    巨蟒盘身,被围困在阵中的白衣身影已被掩埋,外围只看得到扬起凌风的霁月,观战的女修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眼见有蛇口大开,牙尖渗毒,欲先狠狠咬断缠身的碧色灵叶。

    “暴殄天物的东西。”

    一声银笼落地的短促脆响过后,小石头懵然向外探头,发觉旁边没人影了,自己还被破布盖着扔在一角。

    妖阵中,黑压压的巨蟒遮天蔽日,易子朔虽身陷囹圄,但眼神光依旧清凌,平静地调动周身法力。

    他目光堪堪掠过毒牙,眼尾挑开一线冷意。

    既然敢咬,那便来个顺水推舟。

    易子朔抬起右手,口中默念法咒,霁月如影随形,是他最亲信的伴生。

    但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完全脱离了掌控。

    近乎是一瞬间,坚韧的蛇身被外来的刀尖捅破开一道光。

    包裹巨蟒的暗鳞早已四分五裂,左右飞溅,闯入眼帘的是浓烈的鲜血、炽灼的红袂。

    再后来……就是一双满含戏谑的黑眸。

    “你的人缘也不怎么样嘛,易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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