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青兰才一会儿功夫没留意,就找不到陶婉婉的影子了。

    当她听到动静后,心里已有了判断:比御剑飞行时叫得还大声,恐怕不是被磕到碰到那么简单,更像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声音从最远的“房间”里传来,他们还没去探过,透过镂空的蜂巢墙也难以看清其中的状况。

    吕青兰左手攥了颗萤石上前,侧方却有暗红色的身影闪过,绛月先她一步探身进去。

    只见昏暗的室内,陶婉婉跌坐在地上,双眼发直,眼底空荡荡的,甚至显得有些呆滞。

    绛月蹲下身去探她的脉象,除了受惊过度的症状之外,似乎没什么大碍。

    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这里也堆放着蛇皮,正前方的石墙上悬挂了长长一条,软塌干瘪地垂落至地面,像是一层鳞纹毯垫。

    铺得并不妥帖平整,杂乱的褶皱间积存着碎石泥沙,灰色的蛋壳碎片,还有一个人盘腿坐在边上,面色煞白,好似蛇妖蜕皮之相。

    “什么人?!”

    吕青兰厉声喝问,手中的萤石散光,将每个角落都映得明亮如昼。

    与此同时,她才发现近处的墙边还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头戴深色兜帽,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不细看的话,会以为是融在墙上的两团黑影。

    他们在周围探查走动已久,这三人多少能听到些动静,竟始终不声不响地待在这儿,着实可疑。

    其中一人见吕青兰右手举起剑护在身前,而镂空的墙外又飞快跟进来两个男修,于是他颇有眼色地拱手作揖:“几位道友,同走一条通天道,何必动刀亮剑,伤了和睦。”

    这态度还算谦和有礼,但吕青兰想起方才的尖叫,暂不打算放下剑:“修士?出自哪?”

    另一个兜帽男也和气地笑笑:“江湖上的小门小派,在仙门世家面前排不上名号,不值一提。”

    这时,陶婉婉像是骤然清醒,两眼一瞪,有些语无伦次地喊起来:“别被他们给骗了,谁知道那到底是人是鬼!”

    身边都是自己人,她便有了底气,胳膊伸得笔直,指尖对准了仍坐在蛇皮垫上的那位。

    绛月观察他有一会儿了。

    初看无异于常人,五官端正,眼睫发丝根根分明,但是他安静得诡异,不被外界的纷扰所影响,仿佛呼吸都静止了一般。

    这副呆木模样绝不会是活生生的人。

    易子朔也看出些许端倪,又将那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即便处在同一条道上,我们也从不结交来路不明的人,再说回来……”他的话锋转向陶婉婉,“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受到惊吓,总得有个解释。”

    易子朔语气很稳,稍带着冷,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满脸戒备,但于光古直觉他是最不好说话的一个。

    于光古放下兜帽,露出一张斯文平淡的脸,他和身边的管焱交流了眼色,只好选择自报家门:“我们二人师从傀儡门,先前在此施术控偶,偶人由死物转生的一幕在外人眼里惊奇诡异,小姑娘不经吓,很不巧就撞上了,我们也是始料未及。”

    当听到“傀儡门”三个字时,吕青兰他们看二人的眼神变得更探究了。

    修行之人游历四方,广结好友,而傀儡门的弟子与外界交际甚少,偏好独来独往,颇为神秘。

    对于他们而言,驱使不会动的偶人轻而易举,甚至能按照你的身形、相貌变幻出一模一样的双生子,细致到连枕边人都难以区分真假。

    这种双生偶人最适合用来挑拨暗算他人,或许是因为行事不够光明磊落,所以常遭同道厌弃。

    每当傀儡门下的弟子亮出身份,周围人往往避之不及,久而久之,他们在外收敛了许多,丝毫不显锋芒。

    若没有今日的形势所迫,恐怕这两人根本不会袒露身份。

    几人的目光很快都聚集在了似人非人的傀儡身上。

    傀儡门下延伸出的支系众多,操纵之术也各不相同,但是无人知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传闻说有类似于凡间傀儡戏的,由几根暗线挑起木偶四肢,而眼前这俩人怎么看也不像手上扯着线的。

    估摸着是别的功法秘术,同样能让偶人栩栩如生,不然陶婉婉也不会被吓着。

    是吗……陶婉婉有些恍惚。

    她看见两人流露出的歉意,又瞧瞧偶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瞧她这点出息,居然被假人吓个半死,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

    眼下误会解除,傀儡门的两位与他们相互认识寒暄。

    轮到绛月这儿,她只笑了一下,并不作揖还礼。

    女子的眼瞳像是乌黑透亮的镜子,被她盯着时,于光古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也就作罢。

    可是管焱的脾气不算好,见到这般无礼的小女子,非得吹胡子瞪眼计较上两句。

    于光古按了按管焱的肩膀,不让他挑起事端。

    石室狭小,没有挤在这一处的必要。

    众人陆续跨出墙面的孔洞,而于光古取出一只铜铃,形状扁圆,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他只是摇晃一下铃铛,偶人就像被开启了某种机关,缓缓地睁开双眼。

    偶人跟在他们后面走,那亦步亦趋的样子让陶婉婉心里头发毛。

    吕青柏见她一直萎靡不振,不禁稀奇道:“之前一路又是灰鼠精又是蟒蛇妖的,按理说胆子应该越练越大,怎么到你这儿是反着来的?”

    陶婉婉踢歪脚边的碎石子,回得有气无力:“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介凡人,哪见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啊……”

    两人的对话声格外清楚,走在前面的管焱扭过头,看她的目光有些变了,疑问脱口而出:“你不是修士?”

    只听陶婉婉“嗯”了一声,旁边的于光古也稍显意外:“世人的双眼多蒙昧,难以察觉傀儡的异样,看来姑娘生得一双慧眼,实属难得。”

    陶婉婉先是愣怔了片刻,等回过味来以后,心情就像蹭蹭往上攀升的烟火,最后猝不及防地炸开一朵彩花。

    这意思不就是她自带了天赋,大概相当于阴阳眼,能够看透不寻常的事物!

    与她最不对盘的吕青柏都没跳出来反驳,陶婉婉豁然开朗: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同意继续带她上路的?

    “没错,”吕青柏回答得很干脆,“你身上要不是有几分仙缘,早就被遣送回清合镇了。”

    仙缘……

    陶婉婉边踱步,边闷着头傻笑。

    老天爷安排她穿过来,果然不是让她随波逐流走寻常路的。

    “像你这样的体质也有弊端,容易招惹鬼怪,往后要跟紧我们……你听见没?”

    陶婉婉还沉浸在天降的喜悦当中,随口应了一声,却被吕青柏敲了脑门。

    少年人故意板着脸,严词厉色:“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四处乱跑,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陶婉婉揉着额头,怀疑他夸大其词:“这里的环境跟崖上比也没多大差别啊?”

    吕青柏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赶紧拉来师兄帮忙解释。

    易子朔同样语气严肃:“崖口之下几百年无人问津,任由生灵草木野蛮生长,称之为妖鬼之地也不为过。时至今日会有哪些变化、哪些危险,连我们也无法预测。”

    “明白了,”陶婉婉也识趣,带着绛月一本正经地表态,“我们一定紧跟队伍,小心谨慎,不掉队,不添乱。”

    绛月原本无动于衷,也被摆弄着竖起手掌,跟立誓似的。

    正别扭中,冷不防地与易子朔对视了一眼,发觉这姿势又像在朝着他举手投降,她内心轻嗤一声,撇开了脸。

    出蛇窟的一路挺顺畅,也没再碰上人,于光古他们提议往后的路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

    毕竟下了崖口后只得往南直行,就算分开走也总会再遇,所以几个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休息时,绛月和往常一样,坐在离修士们稍远的地方,掰了点儿枣泥酥慢悠悠地咀嚼。

    崖口客栈做的点心味道寡淡,到底比不上陶府,她咽下半块便不想再尝了。

    在她身侧,陶婉婉正小口小口地对付着手里的烙饼,啃得很艰难,看来也是胃口不佳。

    这副样子着实反常,不跟修士待在一起,而是凑到她边上坐。

    绛月再看向那头,顿时有些明白了。

    傀儡门的人在和易子朔他们交谈,偶人就一动不动地立在后面,也不用喝水吃饭,静静等待着铃音召唤。

    陶婉婉心有余悸,戳了戳她的衣袖,压着嗓子问:“你说……那偶人是用木头做的不?”

    绛月吹去指尖上的糕点碎屑,直接道:“你实在好奇的话,过去一摸便知。”

    但是陶婉婉哪敢上手,本身就够像真人了,万一再摸出个软滑滑的触感该多瘆人!

    这么一想,手里的饼更不香了,她又瞅一眼穿得跟黑乌鸦似的两个青年,继续跟绛月咬耳朵:“他们法术怪邪门的,摇着铃假人就会动了,再配上那身装束,有点像……像是……”

    陶婉婉苦思冥想,把灵异故事脑补了个遍,终于找出个自认为合适的比喻:“就像招魂赶尸一样!”

    “……招魂?”绛月来了兴致,忽然问她,“当时到底怎么被吓着的?”

    陶婉婉舔舔下唇,努力回忆,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反正一看到偶人就不太舒服,想躲得远远的,”她拍拍胸口,自顾自地碎碎念,“完了完了,我肯定被吓出后遗症了……”

    绛月听得眉头微皱,注视着那只铜铃法器,若有所思。

    崖下的景色越发暗沉,像是天上坠落了一滴浓墨,为草木泥壤晕染上色,直到让人辨不出原样。

    这里的傍晚比白日更透着危险,阴气缭绕,就连树影都在他们的脚边张牙舞爪。

    陶婉婉倒不怎么害怕,前后都有修士护送,她万事不管,走在中间不要太安全。

    人一旦安逸了,就容易犯困。

    在深林里走走停停,她脑子是放空的,只剩下两条腿在摆动。

    以至于当众人站定时,她一头栽到了吕青柏的后背上。

    “……这都能睡着?看点路吧大小姐!”

    在吕青柏的嘲笑声中,陶婉婉才发觉自己以一种梦游的状态走了很久,竟和迟钝死板的偶人没两样。

    她甩甩脑袋,清走这些荒诞的想法,打量四周。

    前路竟然被堵住了。

    两侧耸立着爬满青苔的山石,奇形怪状,像是被人胡乱雕凿的,又像是天然形成的。

    隆起的岩石似乎簇拥着两块石墙,一左一右极其对称,这么堵在山路中央,正对着他们,或许称之为石门更为恰当。

    两扇门上虽没有被青苔杂草覆盖,但也不见得完全平整无暇。

    细看之下,分别刻有一字,由朱砂着色。

    陶婉婉连蒙带猜,勉强能认出来。

    左边那扇刻着“生”,右边的是……“死”?

    生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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