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自然不屑掺和这种闹剧,兀自坐得笔直。

    方多病昂着脖子像只斗鸡。

    李莲花还在旁若无人地吃他的豆干。

    “哟,这不是话本里的女主角——袖月楼的清焰姑娘嘛。”

    叶灼看都不看他,“你是谁?”

    来人被噎着了,“叶二小姐好大的忘性。”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眼里从来只看李相夷,其他人在我这里不配有名字。”

    叶灼的筷子伸向了被李莲花吃了大半碟的豆干,“你也别自报名号了,反正说了我也不会记得,白白浪费大家时间。”

    来人顿时气结。

    这叶姑娘怼别人的时候,总是让人分外舒心。

    方小宝觉得自己再怎么发挥也望尘莫及,干脆把主场交给叶姑娘,抱着他的剑在旁边,翘起腿抖着看好戏。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声音显得有些无奈,“方小宝,斯文一点。”

    方多病“哦”了一声,把腿放了下来。

    来人看上去被噎得习惯,没理会他,倒是转过脸来,目光犀利的盯着李莲花,语气阴冷道:“你又是谁?”

    袖月楼的清焰姑娘极度厌男,会跟男人同桌吃饭就很诡异,更别提这人还摆出一副主场姿态。

    李莲花文雅地抖了抖衣袖,露出谦和的笑来,“在下李莲花。”

    “李莲花?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李莲花“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没说“幸会幸会”,显然是觉得流年不利。

    “哼。”那人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浑身骨骼绵软,疏于练武,十指无茧,可见不提笔也不抚琴,最重要的是精神萎靡,显然夜夜春宵。”(注)

    “啊这……”李莲花知来人是冲着叶姑娘的,自己被无辜波及,只好扶了扶额头,“前面的倒也算了……这夜夜春宵……委实不大可能……”

    “你瞎说什么呢你!!”方小宝这个年纪,最容不得别人侮辱他的朋友,尔雅剑当即出鞘朝来人砍去。

    但那人武功确实不错,率先抬剑击中了方多病的左胸,不仅将人打得向后倒去,还封住了他的穴道。

    李莲花眼里闪过一丝‘你找死’的威胁之意。

    “白水宫无意开罪天机山庄,方大公子还是安分守己点好。”

    “清焰姑娘攀龙附凤的手段真是令人惊叹,这才几日,竟然跟鼎鼎大名的李相夷绑在了一处。”那人阴阳怪气道:“可惜他都死了,也不能为你出头,有什么意思。”

    叶灼惊奇道:“那可比不上你啊。肖紫衿倒是活着,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你巴巴地送他这么大的贺礼,却一点不懂他的心,还要把他重金买来的说书群众腿打断。”

    这一桌子中,居然是笛飞声率先绷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李莲花偏开头去,抬袖遮住弯起的嘴角,暗笑着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他才放下来。

    方多病顶着一头的“???”看向瑟瑟发抖的说书群众。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叶姑娘这是把来人跟自己类比,说他既攀附权贵,又有龙阳之好,关键是讨好肖紫衿还不得其法——她还明着指控这些流言是肖紫衿所为。

    来人阴恻恻道:“清焰姑娘的嘴还是这么厉害。”

    “看来你不是第一天知道,那就是爱好自取其辱了。”

    叶灼继续用筷子去搛李莲花面前的豆干,后者干脆整盘推给她,做了个‘您请继续’的手势。

    这叶姑娘的嘴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就是一出赏心悦目的大戏。

    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简直是牺牲小我,雪中送炭。

    叶姑娘心里的火要是再憋两天,这家迟早得散。

    “嘴巴厉害有什么用。”来人见说不过她,右手成爪,倏地抓向叶灼的肩,“我倒要看看,如今没有李相夷护着,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方小宝立刻急了,想冲上去。

    再怎么说,叶姑娘也是‘自己人’。而且他绝对不相信什么叶姑娘杀了很多人,李相夷包庇她之类的鬼话。

    但李莲花衣袖一抬,把他拦了下来。

    这种小场面,叶姑娘自己能解决。

    “你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世间天才又不止他李相夷一个。”叶灼生平最讨厌被男人碰到,立时手中筷子倒飞出去,一只直插对方左目,另一只直逼咽喉。

    全都是杀招。

    对方只好收手回防,而且明显担忧其中混有什么毒物,闪身好几步开外。

    “难不成他死了,这武林就沦落到武功不济又胸怀狭窄的伪君子说话了?”

    “而且,我何时需要他护着了?”

    对方显然没料到叶姑娘武功如此精进,目眦欲裂道:“你在扬州城杀了那么多人,如果不是他替你遮掩,百川院早就抓你进一百八十八牢了!证据我都送到百川院手中,你以为自己还能得意多久?”

    “啧啧,这脏水泼的……比上一个更有水平,谁教你的?”叶姑娘来了兴趣,终于正眼看他。

    “欸?你怎么这个眼神?”

    “啊……原来你们真的以为,当年是李相夷护着我啊。”

    叶灼的表情好像看到了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这世上有人思路比我还清奇。”叶灼忽然好奇发问,“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是因为……百川院的人,打不过我呢?”

    十二年前。

    扬州城。

    月色如银。

    袖月楼顶的暖阁是独属于花魁的寝居,如今住在这里的,正是名头正盛、歌舞冠绝扬州城的清焰姑娘。

    她不喜人服侍,婢女和小厮都不得进屋,每日早早入睡,到第二天正午才起床。

    此刻已近子时,暖阁里蜡烛都熄了,一片寂静。

    有人一袭红衣,单脚踩在窗柩上,背靠着窗框,正透过大开的窗户俯视扬州城夜景。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轻扣腰间佩剑,高高束起的马尾用银冠固定,衣袂在夜风中飘动。

    背后皎洁的月色给肆意张扬的少年镀上了一层银光。

    几分钟后,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又无声无息地关上。

    一个人影闪身进来。

    那对月饮酒的红衣少年如此显眼,可叶灼进屋后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一般,旁若无人地插上门闩,点蜡烛,烧水,脱下沾了血的外衣搭在屏风上。

    李相夷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倒入嘴里,随手将酒壶一抛,从窗台跃下,负剑而立。

    “听闻这袖月楼花魁,清焰姑娘,每日不到亥时便上床,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原来是趁着夜黑风高去杀人啊。”

    红衣少年嘴角噙着笑,姿态从容,洋溢着少年独有的肆意,眼神却有些冷。

    叶灼毫不在意地在梳妆镜前坐下,散开发带,从抽屉中摸出一把玉梳,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侧过头开始梳发。

    “听闻四顾门主李相夷,一心爱慕乔美人,为之红绸剑舞,却原来也能夜闯姑娘闺房。”

    “连杀武当黄七、春风刀季名、白水宫大弟子樊潘、照雪楼白无痕、六阳掌何九阳、雪山派大弟子江景……如此厉害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李相夷将手中少师剑挽了个剑花,目光穿过剑身去看清焰姑娘。

    “这些人武功高低、成名绝技各有不同,却都在近一个月内陆续死在扬州城。彼此间唯一的交集是——曾在袖月楼饮酒或下榻。”

    “清焰姑娘很高明,他们的死状乍看之下毫无破绽,有的像意外,有的像寻仇,还有的像练功走火入魔。”

    “若不是今日我闲来翻看百川院的卷宗,发现其中异常,倒是让你蒙混过关。”

    室内微微静了片刻。

    “哦,你说的那些啊……”叶灼继续梳着自己如瀑长发:“那李门主认为,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李相夷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武当黄七好色成性,欺辱峨眉女弟子至其自尽,百川院去查时,峨眉派竟然承认寻仇。”

    “多情剑客季名,在江湖上颇负风流之名,私下却是个采花大盗。”

    “白水宫樊潘仗势欺人,在剿灭漠北□□时,强掳鬼刀闫五之妻为妾,虽则鬼刀是魔道中人,但此等行径绝非正派。”

    “六阳掌何九阳倒是唯一一个不近女色的,却喜欢蓄养乐妓舞姬,送与达官贵人,其中不乏逼良为娼之举。”

    “他们确实死有余辜,清焰姑娘难道是自诩行侠仗义?”

    “当然不是。”叶灼把眉心的花钿卸下,“这几个人大放厥词,说要做本姑娘的入幕之宾,不杀了难道留着过年?”

    李相夷沉默不语,手按剑柄。

    “可照雪楼的白公子是真心倾慕姑娘,要以千金为姑娘赎身,为何连他也杀?”

    “哦,是吗?那我也是真心倾慕李门主,愿自己赎身,另奉千金下嫁与你,你可愿意?”

    李相夷眼神一凛,握着少师的手微微攥紧,“你不愿意又何必杀他?”

    叶灼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李相夷,“那敢问李门主,除了杀他,我拒绝得了吗?”

    “如何拒绝不了?”

    “李门主,这里是青楼,是合法买卖姑娘的地方。只要钱给的够了,是没有什么卖艺不卖身的。”叶灼冷笑了一声,“即便不够,强迫一个青楼女子触犯什么律法?监察司和百川院能管吗?”

    “纵是闹出了人命,受害的姑娘死了,不过赔青楼百金了事。加害的公子死了,姑娘们却是活不成。”

    李相夷脸色越发阴沉,却是无言以对。

    “正面对上白公子,我毫无招架之力,若不想受辱唯有自尽。”

    “可他心思龌龊,为何要我自尽?”

    “为何要我去赌强权者的良心?”

    “这能一边推就名门贵女,一边在青楼里一掷千金的公子,能是什么好人。”

    李相夷被她堵得心头火气,脸色扭曲了几下,一字一句道:“那昨日雪山派的大弟子江景呢?他又做了什么?”

    叶灼“哦”了一声,“昨日在微风阁上,他看了我一眼。”

    李相夷的目光里带上了凛然杀气,“只是看了你一眼,便要死?”

    “是。”叶清焰眼中陡然划过一丝冷笑,“看我一眼,便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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