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怎么知道?你又打过柴了?”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道:“那自然是打过啊,我又不比方大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这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是从小帮着捡柴的。”

    “这打柴嘛,看着简单,其实很难上手的。像方大公子这样的内力修为,一刀劈断十几棵树的枝杈也不在话下……可是,这一大把柴散在地上,光是想把它们归拢地整整齐齐便不是一件易事。”

    “真正会打柴的人,都是先割一把柴,用镰刀压着,专寻差不多粗细长短的,随打随压,捆出的成品才会好看,烧的时候也好起火。”

    “捆柴火也很有讲究,葛条是最好的,足够长又足够柔软,但并不常见。荆条倒是常见,可大多不够长,得互相接在一起,可这接头处若没点功夫是处理不好的。”

    “更别提柴还分各种等级,去哪里卖也有讲究,这每个行当都艰辛地很,不止要卖力气,也要用心。”

    相比之下,能专心习武反而是件幸运的事。

    那些武林中的小门小派各有自己的营生,许多人恐怕不是武学天赋不够高,而是花了太多的时间在生计上,错过了最好的年纪。

    有时候他也在想,江湖里的打打杀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方多病惊呆了:“老狐狸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李莲花低头笑笑,“我又不像方大少爷,连出门都带丫鬟和仆从,这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一点啊。”

    刚从小渔村里醒来的那会,日子过得很难。身上的伤重得几乎什么事也做不成,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遇着碧茶毒发的时候连爬起来喝药的力气也没有……心里总是又挣扎又恨。

    可等到他开始通过种地和行医,渐渐摆脱了需要为生计发愁的阶段,属于李相夷的那种对什么都好奇的心态又渐渐萌发。

    他一边四处寻找师兄尸骨的下落,一边云游,路上遇到什么人都跟着看一看。

    从前李相夷也去过很多地方,不过都是快马疾驰,行色匆匆,忙完这一桩纠纷便赶着去下一个。

    而李莲花走过每个小镇都很慢,知道路边卖包子的小二叫王八十,是个小结巴,喜欢的姑娘叫素华,也知道街头洗衣为生的王娘子与肉铺王掌柜有个无法见光的孩子。

    更知道这些他花了一两个月熟悉起来的街坊邻居,很容易会因为一场小病小灾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五十两银子,可以救很多人。

    这些年他虽然不交朋友,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但确实过得很不错。

    君子知交遍天下,贩夫走卒、村夫乡妇、名士鸿儒……他跟什么人都能聊得来,从捕鱼如何观测风向,到佛道渊源,甚至于女子如何生产,比从前觥筹交错中的吹捧敷衍要有趣太多。

    他也暗自惊讶,原来不去做那些所谓的“大事”时,居然会有这么多新奇的生活。

    有次他给人看腰疾,开了方子让对方卧床静养三日,可对方苦笑着婉拒了,说是家中生计实在耽误不得。

    然后他一时兴起,就跟着一起去了,便知道樵夫打柴都是四五人搭伴,天不亮就提着扁担、揣上干粮出发,走上一两个时辰的夜路——听起来又冷又累,但若有几个人说笑,再带壶热酒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去时月明星稀,晨露深重。

    回时太阳初升,微风拂面。

    深山里遍地都是草木抽枝的声音。

    “看来你这些年真的有过很多经历。”看他这幅轻描淡写地样子,叶灼不知道自己是心疼还是欣慰。

    “是啊。”李莲花抬头看了看日光,温柔笑道:“从前不知道,人间百态,其实是很有意思的。”

    李莲花与李相夷,当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再转过一个巷口之后,便见着有人挑着柴在挨家挨户的扣门。

    那人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背脊笔直,步伐沉稳有力,虽然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模样也十分显老,但就是有一种没有被生活压弯脊梁的风骨。

    他正将一捆码的整整齐齐的柴卸在院子里,从一位戴着面纱的姑娘手中接过几枚铜钱揣进怀中。

    李莲花很自然的走过去,蹲下来查看了一下被放在地上的柴火。

    “这是松挠子和干镰柴?这两种柴易燃而且禁烧,品相也好,怎么不去柴市卖?”

    那人微微惊讶,想不到如他这般的公子竟然还知道柴市的价格能卖的更高。

    李莲花今日穿了一身灰白色条纹的棉布素衣,束腰是根碧色丝绦,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更一看就是富家公子,三人在这僻静小巷中有些格格不入。

    半晌,那人以一种嘶哑的嗓音回道:“先前也去过……多赚的钱不够交各种杂费,又不想总与人起冲突。”

    李莲花继续搭话:“西市也是更好的去处吧?饭馆和吃食铺子都是些固定用柴的客人。”

    那人摇摇头:“小本生意的烧劈柴瓣子和干棒就行,大些的酒楼为了不让烟熏到菜品,都是用的灶炭。”

    李莲花微微点了点头,垂眸敛下眼中的疑惑。

    他原本以为,做出这么大案子的人定是有组织的专业杀手,为了犯案乔装打扮成□□或樵夫,就着本职问两句就会露馅。

    现在却发现……这思路恐怕从一开始就错了。

    “听你的口音,是扁州人?”

    “是。扁州贫瘠,活不下去,我很早就出来谋生了。”那人背起柴,向下一家走去,“公子想问什么?”

    李莲花拍了拍衣袖,站起来道:“没什么,扬州的生意好做吗?”

    “扬州自古繁华地,比扁州好多了。”那人挑着担子,稳稳地向前走,两捆柴在他肩上晃荡,“只不过糊口容易,想要成家立业却是不能。”

    “据我所知,稍微有些积蓄的小商贩,在这北曲中买个姑娘成亲的,也不在少数啊。”

    那人却沉默良久,摇了摇头,笑容泛着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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