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回来的时候,柳府已经掌了灯,漫天的星光把淡淡的灯光称得十分柔和。正君梁子鸣所住的正房院子里没什么侍儿,只有梁子鸣在四四方方老红木的窗户下方坐着教女儿柳瑾瑜读书。

    天热,梁子鸣穿得却并不薄,里面是天青色的宽袖兜口分体暗花中衣,中衣里头套着月白色的薄绫里衣,外面是深青色的无袖分体短衫,下面穿着深青色的男式半裙,腰上系着浅灰色的腰带配深青色的宽式垂绦。头上是一柄深青色的玉簪,脸上毫无脂粉之气,脸颊瘦削,双目带有岁月痕迹,却毫无遮掩之意,整个人瞧着淡然又持重。

    梁子鸣眼下在教女儿柳瑾瑜攻读姚天圣贤所著的《修身论》,他是个很博学的男子,姚天各家圣贤经典,他都能一一背诵,而且见解卓越,用来教女儿读书,那是绰绰有余。

    他的养女、柳笙的独女柳瑾瑜,是个很好学的小姑娘,除了容貌上比较像颜可心之外,性情和聪慧程度都随了他和柳笙。很能听得进教导,也很能沉得下心,经常一坐就是半天,而且过目不忘,他和柳笙都视此女如珠似宝。柳笙自不必说,三十岁的人才得此一女,珍爱程度可想而知,他对这女儿也是倾囊相授,恨不得把满腹才学都喂给女儿。

    柳笙进来片刻了,梁子鸣只顾教女儿,并无察觉。

    柳笙看着沉稳淡泊得如同一幅古画的正君,唇角不自觉地就勾出了笑意。

    她也不打扰梁子鸣教女儿,自己抬脚进房,自己找了个能望见梁子鸣背影的椅子坐了下来,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慢慢地饮着。

    与别的世家豪门大都仆侍成群不同,柳笙自己是个喜欢节俭的性子,刚开始接任柳家家主的时候,正好赶上朝廷准备一统四国,样样都需要银子,她和明帝一起提倡节俭,杜绝冗费,整个柳府只有二十三个下人。

    正君梁子鸣出自梁府,原本在家中锦衣玉食惯了,却能够与她志同道合,非常支持她搞节俭家风,身边侍儿曾经只剩两人。后来还是颜可心入门,她瞧着实在是不过眼了,梁子鸣才给自己添了两个侍儿,之后小姐柳瑾瑜出生,又另外安排了两个侍儿一个乳父照料小姐。饶是增添了两回,整个正院也总共只有六个侍儿一个乳父,比起别人家里,还是冷清许多。但梁子鸣和柳笙都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冷清。

    这个正房中的家具摆设大都是柳笙的祖母、母亲留下的,所以并不算寒酸,家具是一水的花梨木,该有的雕花、绦环、丽湖石屏全都有,只是几乎没有一件是新做的,全都有些年头了,油光滑亮,包浆明显。就连那沏茶的茶壶,把手处的釉彩都有些斑驳了。

    柳笙慢慢地品着茶,茶叶是她最爱的四时春。

    比起梁子鸣的持重,柳笙其实更加风雅一些。她的长相偏柔美,眉毛长长的,眉尾向下走,有个很好看的折,眼睛柔柔的,时常带着笑意,像夕阳下的远山,晴空下的杨柳。虽然这两年做了右相,为了朝廷社稷,不得不收了那风雅之心,装出冷肃谨重的样子来,但骨子里的洒脱、风雅,仍旧是难以彻底消泯的,回到家中,本心流露得就更为明显。

    梁子鸣把一段长长的文字给女儿讲解完,总觉得后方有视线看过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瞧见头戴莲花金饰手捧白瓷茶杯笑盈盈地望着他的柳笙。

    他连忙站起来,先关心柳笙是否饿着:“妻主可用过膳了?”

    虽然看天色早已过了晚膳时分,但若是柳笙还没有用膳,那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让人传膳过来,不管何时何地,妻主的饮食起居,他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柳笙微笑着止住自家夫郞:“已经用过了,子鸣勿忙。”

    梁子鸣听见了,这才招呼女儿:“去见过你母亲。”

    “娘亲。”小姐柳瑾瑜得了父亲的吩咐,这才从椅子上下来,规规矩矩地走到柳笙跟前,绽开甜美的笑容,喊上一声娘亲。小姑娘穿着一身黑色暗花彩缎衣裳,衣服的质地很好,款式也很大方,只是小女娃着黑色,略显老成,这自是梁子鸣的眼光,但柳笙是极为赞同的,她瞧着这聪慧贵重的独女,心中充满希望。

    她将女儿揽在怀中,蔼然可亲地问她:“今个儿学的是哪一篇,父亲讲的可都听得懂吗?”

    “孩儿今日学的是修身之道,贵在修心。父亲讲的,孩儿自问,听懂七八成。”小姑娘口齿清晰地回答她。作为母父的掌中宝,小姑娘是一点都不怕母亲的,虽然母亲是当朝右相,权势极大。

    柳笙听了,莞尔一笑,“哪里没听懂?让你父亲歇会儿,母亲给你讲剩下的两三成。”

    她说讲就讲,柳瑾瑜偎在她怀里,把没能够完全弄懂的地方告诉她,柳笙一一给女儿讲明白。

    柳笙给女儿讲书的时候,梁子鸣就出得房去吩咐侍儿给家主准备点心果品,吩咐完了,就回来坐在一旁安静地陪伴,待柳笙讲完了,侍儿们也把点心呈了上来,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用点心用果品。

    女儿还在场,梁子鸣不急着同柳笙讲去柔仪观拜神的事,只问柳笙今日去安国公府观画的情形。

    “妻主今日可瞧着稀罕古画了?是关彤的佚作还是齐珉的?”梁子鸣边品尝樱桃,边随意地问自己妻主。

    柳笙好笑地回复正君,“根本就不是古画,是两个扇面,画得倒也算好看,其中一幅设色鲜润,线条流畅,构思也很巧妙,另一幅笔墨飘逸,设色淡雅,有超凡脱俗之致。只是,也仅止于此了。要说是神品,却还够不上。”

    梁子鸣与她琴瑟和鸣多年,听她这么说,立刻便猜到必是有别人夸赞这两幅画是神品,他笑着追问道:“今个儿去的都有谁?苏姨去了没有?”

    柳笙见他如此心有灵犀,便会心一笑,接着同他讲今日品画会上的趣闻:“苏姨、陈姨、淑王、德王,还有楚昀、郑岚、叶萼慧,老几位都去了。今个儿安姨没怎么开腔,说话的是冯姝。这妮子嘴上抹了蜜一样,拼命吹捧,楞是把两幅画夸得超越齐珉直追关彤了。”

    梁子鸣听闻是卫尉寺少卿冯姝夸赞画作,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冯姝几时懂画了?她就是个半瓶子不满的帮闲。”

    他这话有点犀利,小姐柳瑾瑜在旁边听见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但小姑娘很快就敛住了笑意,仍旧专心听母亲讲话。

    柳笙很是认可梁子鸣这话,柳笙也不介意女儿听到,她很坦率地把今日品画会的情形告诉他父女二人,“她是不懂,可架不住她会吹。苏姨被她吹迷糊了,愣是一百两一幅,当场下定。苏姨每次下定,德王都是必跟的,这回也不例外。叶萼慧和郑岚两个本来还有些犹豫,赵小湘又在那里敲边鼓,她们俩也没抵挡住,跟风定了两幅。她们都定,那陈姨也不能让人啊,一人就定了两幅。最后就连楚昀和赵小湘都各定了一幅小扇面。”

    这下梁子鸣可有些意外了,户部侍郎苏澈的母亲苏暮白、御史中丞陈语陌的母亲陈洁茹、大理寺卿叶衡的堂姨叶萼慧以及德亲王、淑亲王这几位本就是爱好古董字画的,那个年纪轻轻的安远侯赵湘跟着凑什么热闹呢?还有郑岚和楚昀,两个已经失势的官员了,凑这样的热闹,有必要吗?

    他问柳笙道:“赵小湘这是哪里都要露个脸吗?给圣上跑腿还不够她忙的?郑大人和楚大人,郑大人也还罢了,以前也去参加这些品鉴会的,楚大人却是为什么呢?她都已经致仕了。”

    柳笙对赵湘为何会与安大人、冯姝混在一起,也不大明白,但她对楚昀和郑岚的行事倒是能够理解的,“郑岚和楚昀都是有女孙的人,圣上虽说不喜欢她们,可毕竟没动她们的女孙,为了女孙的前程,总要与人保持交往。这回安姨邀请她们俩过来,估计明着跟她们讲,我会去的。中间饮茶的时候,楚昀悄悄问我楚宙晋迁的事。”

    梁子鸣给了她一个果不其然的眼神。

    这样的繁俗琐事与风雅无关,柳笙说完之后,也就不欲再谈这个了,她看了一眼在旁边认真听母父聊天的女儿,慈颜悦色地同女儿言道:“瑾瑜乖,让你乳父带你去休息,娘亲同你父亲说说话。”

    这便是要同梁子鸣说私房话的意思了,梁子鸣连忙站起来,去外面喊乳父过来带小姐。

    那柳瑾瑜很是懂事地向母亲和父亲施礼:“娘亲夜安,父亲夜安,孩儿告退。”

    梁子鸣不大放心女儿自己走夜路,他这个正院是前后两进,他住前面一进,柳瑾瑜同着乳父、侍儿住后面一进,他亲自牵着女儿的手把女儿送到后院,交到乳父手上,又嘱咐了一番,这才返回到正房来。

    “妻主”,柳笙见他进来,便向他伸展胳膊。这是让他给宽解会客的衣裳的意思。

    梁子鸣走过去,熟门熟路地给柳笙去了外面的华服,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的衣架上,而后随着柳笙往内室走。

    柳笙一进了内室,便掩上雕花门扇,双臂一伸,把高挑纤长的梁子鸣卡在门框旁边的木板壁上。

    “子鸣想我了?”她寻着人的下巴吻人薄红的唇。

    梁子鸣比柳笙还高一些呢,但被她卡在双臂之间,便不大敢动弹,垂了眼眸看向地面。

    他这个反应其实是有些扫女子的兴头的,但柳笙与他自少年结发便相知相许,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是不是足够完美,侧了脸颊就去吻他,用自己的热情带动他。

    “妻主”,梁子鸣被她吻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淡淡的,就连呼吸都没能急促起来。他年轻的时候就不是重色嗜欲的人,又且身体不佳,这几年人到中年,抚养女儿操心劳累,在感情之事上就更淡了些,很难动情。

    好在柳笙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了,她很体贴地揽着毫无动静的他往房中架子床前走,同他一起坐在床沿上,动手解他的衣衫。

    “妻主,子鸣有话说。”梁子鸣按住她的手,睁着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着她。

    “什么话?子鸣只管说,同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吗?”柳笙停了下来,做出聆听的姿态,很是诚恳地问他。

    “妻主,都说柔仪观很灵验,子鸣也去拜一拜怎么样?”梁子鸣说完之后,就盯着柳笙的眼睛,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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