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儿你知道这个孩子有可能给你带来性命之忧吗?尚然兮告诉过你吗?你知道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傻?”没日没夜地审了两天案子,六月初三这天晚上,叶衡终于能够回家住一宿看看自己正君了。

    瞧着躺在床榻上脸色虚白的正君,她的语气严厉不起来,可是想到审案的时候尚然兮亲口承认的,又如鲠在喉。

    她原本以为正君受点儿累,吃点儿苦也就罢了。可是尚然兮在陈语陌和关鸣鸾的追问之下,承认这事可能会让男子有生命危险,体仁堂之所以把这些孕夫全接到京城来,就是为了一旦出现比较糟糕的局面,能够及时帮助孕夫落胎,避免胎儿威胁到孕夫的性命。

    她听得心惊胆战,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竟然可能这么严重,她质问尚然兮怎么可以让男子们冒着生命危险给他试药?这和故意置人于死地有何区别?

    可是尚然兮说这个可能的结果他在男子们选择服药之前就已经告诉他们了,他们是心甘情愿冒这个险的。尚然兮的话也得到了那些孕夫们的证实,那些可怜的男子表示他们受够了生不了女儿被人鄙视的滋味,也看够了妻主失望的眼神,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是能够生养的,只要能够给妻主生个女儿,就算是自己因为生产死了也值得。

    她想她家正君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她瞧着他微微点头,脸上露出坚定又慈爱的笑容来,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俯身,亲吻正君微凉的额头,“展儿,不管你能不能生养,我都爱你,始终都爱你,你实在是用不着冒这个险的。”

    这个可能的后果已经被正君思量了好些天,也恐慌了好些天了,眼下这事情终于被她知道了,正君颇为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再也不需要保守秘密的轻松感。可是他也没有像之前以为的那样,等她知晓就把所有的问题都报于她,让她承担他的恐惧与忧愁,他只做她的小娇夫。

    他看着在官场上一言九鼎的她弯下了挺直的腰背,看着她坚毅果决的脸颊上表情凝重,看着她平日里犀利睿智的眼眸中全是心疼、担忧、自责与爱意,他便不想让她过于恐慌。

    他先讲自己的态度,“妻主别这么说,为了咱们的孩儿,冒点险怕什么的?”

    他笑得软软的,可是眼神坚定得像悬崖上屹立的松树,一个人可以对抗千军万马 。

    这岂是冒一点险,这是拿性命在赌啊,赌赢了还好,赌输了呢?叶衡心里痛苦得快要呐喊出来,却也不敢在正君眼前过于失态,她怕吓着他。

    然而正君看穿了她的担忧,他接着做的事情,便是主动帮她点明了这一点,并且努力地破除她的担忧,“吉人天相,积善之家必有福佑。咱们叶家世代积德行善,我的母家祖上怜老惜贫修桥补路。妻主为官以来,从未陷害她人,也从不冤杀人命,侍身我也从来不曾做任何亏心之事。咱们这样的善良,姚天女神怎么会舍得不让咱们的孩儿平安诞育呢?”

    他说得是这样的肯定,叶衡也被他这满满的信心所触动,而且叶衡思量了一下,似乎也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

    姚天的百姓,人人都相信有德者必有天护佑这句话,她把自己这前半生的行事在脑海中迅速复现了一遍,的确没有什么失德之举。

    她既不曾失德,正君更是少有的贤惠男儿,她想,姚天不应该降灾难于她们的。

    正君看她的表情踏实了下来,心里头也跟着松了口气。他顺着这思路劝她,不让她继续自责,“只要能平安生下来,我就给妻主生养了一个亲生女儿,得到这么大的好处,吃点苦头有什么的?”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满满的,眼神也由坚定变得温暖,大有不辞辛苦只为卿的意思,叶衡眼框一酸,反驳正君道:“可我怕你的身体撑不住啊,展儿,你这几天根本就用不了多少膳,我担心得很呢。我可以没有嫡女,但我不能没有你呀,我的展儿。”

    她是那样的喜欢他,从少年妻夫走到中年相守,她们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感情仍旧坚韧如初,她多么想与他白头偕老,她不能接受他半途而去,更不能接受自己的晚年没有他,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就心痛。

    正君感受到她满腔满眼的爱意,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无奈,他对她又何尝舍得一丝半点呢?可是他已经人到中年,这样的年龄便是正常有孕,那也有可能早上姚天,更何况这一胎是药物所得,他的反应比正常孕育严重得多,他不敢说他一定也会平安。

    他只伸手环保住她,用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呢喃,自己给自己仗胆,“妻主如此爱我,姚天怎么舍得把我从妻主身边夺走,妻主莫要太忧虑了。”

    她怎么能不忧虑呢?叶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家正君,想要告诉他,她的忧虑会从这一刻持续到他生产结束。

    然而正君却不再与她谈这些让人心情不好的事了,他放下担心与烦躁,只谈小娃出生后的情景,“妻主你说,咱们这孩儿长大了会像你一点还是更像我一点?我想她最好长得像我,脑筋像妻主。”

    虽然仍旧饮食不佳,但正君已经卧床数日,睡眠是一点不缺乏的,精神比以往要好一些。提起女儿,他的双眸闪闪亮,里面盛满了期待,像是一只等待着春天第一口蜂蜜的小熊。

    叶衡也不敢让正君同她一起陷入忧愁之中,她记起尚然兮说的话,孕夫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过于担忧有弊无利,见正君转移话题,她也就跟着转移。

    叶衡咧了咧嘴,宠溺地笑笑,“咱们的女儿要是长得像展儿,那一定很好看。”

    她的正君生得不够英俊,也不够妖娆,但五官端正,脸上肉乎乎的,年轻的时候也瞧着颇为顺眼,属于耐看型的圆脸小美人。若是女儿容貌像正君,那的确不算丑。

    正君笑嘻嘻地看着她,表情有些调皮,“脑筋像妻主的话,她一定会是个读书上进的女儿,将来也能为官做宰。就怕,嗯,就怕脑筋也像我,那可就有点糟糕,我这脑筋可考不了进士。”

    叶衡笑了起来,她想即便小娃脑筋像正君,也未必就有很差,“不会的,展儿又不笨,展儿只是不去考科举,要是考,未必考不中,没准比我考得还顺利些呢。”

    正君年少的时候,虽然凰朝已经有男子考进士的先例了,但不像后来这般流行,正君又是个中规中矩的男子,只盼着她这个妻主能够青云直上,从未想过自己去考进士,但叶衡是知晓正君的才情的,正君虽然未必能够斩杀千军万马考中进士,却不是个愚笨的人。

    她这话让正君十分熨帖,正君乐呵呵地继续畅想女儿长大了读书做官的快乐情形,“等她考中进士,妻主多半就已经致仕了,那会儿咱们把家事交给她们姐妹俩,咱们只管出去玩,哪里山水风景好,咱们就去哪里。等玩够了,咱们再回来,妻主给她们姐妹俩讲做官的道理,看着她们别让她们做坏事,我就给她们物色夫郞,督促着她们的夫郞、咱们的女婿照顾好她们。”

    畅想未来,实在是过于诱人,两个又谈了好一会儿,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到了叶衡该回齐苗房中安寝的时候了,正君谈兴正浓,又有些舍不得叶衡,便问她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叶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她很担心会不会压着他的肚子,但她对他从来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思量了一下,让下人搬了张小榻放在正君的床榻边上,如此她既能够与正君睡得比较近,方便夜里照顾正君起夜,又不用担心挤占正君的床铺让正君睡得不够舒服。

    正君看她如此体贴,心中愈发满意。

    他想他这辈子也没什么不如意的,自幼是官家公子,从未体验过饥寒之虞,少年时期便嫁给了聪明秀发的妻主,体验过人间至美的爱情,彼此相爱了二十年,除了没有亲生女嗣,别的无一件不称心。眼下这唯一的不足,也要被补上了,当真是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件事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他一开始就知道,可他仍旧选择了冒险,便是不想让他的生命留有遗憾。他已经三十六岁了,这个岁数便是去世了,也不能算早夭,他只在意他想要的是不是都已得到。男子们所盼望的良善妻主,他早已有了,唯一期盼的便是贤孝女儿了。只要有了这女儿,他将来还能再活多少年,真的不重要。

    叶衡并不知道正君是怎么想的,她在正君所畅想的未来中甜甜入梦,心里头对尚然兮和体仁堂的愤慨都减轻了。

    次日朝堂合议商量对尚然兮和体仁堂的处置,她就不像前两天那般恨不得将尚然兮置之于死了,为了能够让正君平安诞育,她甚至倾向于将尚然兮留在京城继续照料包括正君在内的这些服用了体仁堂药物的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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