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然兮瞧着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他好像觉得这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臣瞧着真是有些惊悚,臣还是第一见这样的事,真的好吓人。”

    陈语陌向明帝汇报结束,主动谈及自己的观感。在这次意外事件之前,陈语陌对尚然兮的态度还算是克制,虽然认为尚然兮的做法是出于男儿们的私心和谋划,但她基本上还是把这种行为看成是帮助男儿们获得梦寐以求的女儿的好办法,但现在她开始思考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对的。

    陈语陌回想自己看见的血里呼啦的情景,揩着眼泪同明帝言道:“已经有小胳膊小腿儿了,再过三个月就能出生了,就这么没了,搁谁谁也受不了啊,别说那个孕夫了,臣瞧着都要掉两眼泪的。”

    明帝没有亲眼目睹残象,倒没有太大的震撼,她只问陈语陌:“御史台在审问这些孕夫的时候有没有动刑,他们在御史台的境况如何,有没有受到虐待?”

    这个话她在上午已经问过陈语陌一次,此时是想要再次确认。

    陈语陌连连摇头,拍着心口向明帝保证,“没有的陛下,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御史台绝无过分的行动。如果有任何虐待孕夫的行为,臣甘愿受罚。”

    陈语陌对自己掌控御史台的能力,还是非常自信的,她想她的手下和差役们,虽然以手段伶俐著称,但她们绝对不敢背着她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来,更何况这些孕夫只是服药的人,某种意义来说是证人,他们连嫌犯都算不上,又怀有身孕,正常的女子都会对他们心生同情,怎么可能虐待他们呢?而对孕夫用刑,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凰朝律法严禁对孕夫用刑,别说这样不大不小的案子,就算是谋逆大案,孕夫都能得到恩赦。

    明帝暗暗琢磨,她相信陈语陌的人品,也相信在御史台当差的人自有分寸,可是这就意味着这些孕夫仅仅是没有得到最好的照料,就能够出现意外。如此容易滑胎,表明这胎儿因为来得不正,难以在父体中踏实长大,只是胎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只当本就没这个胎儿,却不知对父体有无损伤?

    她思量定了,便问陈语陌:“那孕夫至你来时尚未醒转,史燕梦怎么说?他只是暂时睡过去了还是怎样?”

    作为十个男儿的妻主,她也见识了好多次后宫的生产,对于男儿诞育的事,也并非一无所知,她知道男儿家正常生产之后,也会因为耗费体力过巨,而有暂时昏睡的情形,如果是这样,也无需太过担心。

    陈语陌摇摇头,实话实说,“史燕梦说目前还不好说,要看能否在三日内醒来,如果能醒过来,就无碍,如果不能醒来,就麻烦了。”

    明帝蹙起了眉头,“一个胎儿还要搭上一条人命不成?!”

    人命关天,明帝的语气不自觉的就严厉起来,表情也变得沉重。陈语陌瞧见了,倒有些不忍心,她赶忙把秦梦菲的话讲出来,宽天子的心,“秦梦菲说这男子没损伤心脉,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明帝听了,心头略微轻松了一些,见天色已然不早,便抬手逐客,“这么着,语陌你就回去吧,你今日辛苦,翌日早朝也不必去了,且在家中歇息半日。”

    “臣谢陛下。”陈语陌施礼退出,明帝接着批阅奏折。

    才批了一份,镜儿便进内奏禀,“启禀圣上,皇贵君主子求见圣上。”

    明帝微有些意外,悦儿找她何事?才听了那个孕夫滑胎的消息,她很自然地便把薛恺悦的到来同小娃联想到一起,她心头一个哆嗦,难不成,难不成是持盈有什么不好吗?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赶忙让镜儿将薛恺悦宣进来,“快请皇贵君进来。”

    薛恺悦此时已经在皇仪宫的院门外面等了一刻多钟,接到传宣,便随着侍儿往睿思殿走。天子这个时辰还在睿思殿,可见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这个认知让薛恺悦多少欢喜了一些。他方才在院门外面站着的时候,脑子里设想过明帝这会子在做什么,想来想去,脑海中出现的都是前几日侍儿们传言明帝这阵子甚宠冷清泉的话,他有些害怕明帝将他传到紫宸殿去,他会亲眼瞧见她是如何同冷清泉亲昵相处的。

    嗯,比起她日日笙歌,他更想看到她勤于政事,宵衣旰食。

    “悦儿,悦儿你怎么来了,是盈儿怎么了么?他发烧了还是拉肚子了?”明帝一瞧见薛恺悦走进来,一个箭步从凤案后面冲了出来,快速地抓住薛恺悦的胳膊,急切地询问他。

    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忧急,凤眸中盛满了关切的光,那担心做不得假。薛恺悦既莫名又感动,“陛下怎么这么问?盈儿没事啊。”

    明帝不敢相信地向他确认,“真的没什么吗?他小人儿家,身体弱,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一定要告诉朕,朕不准他有事。”

    她的声音还是很惶恐,表情也虚虚的,少有的脆弱。

    薛恺悦想不明白她怎得忽然担心起儿子的健康来,只好笑着安慰她,“盈儿好端端的,陛下快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臣侍来,是要同陛下讲一下韩凝的事。”

    他自端午节那天明帝去碧宇殿中探视他,双方闹得不愉快,就再没同明帝这么和气地说过话,明帝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更且他的笑容是宽厚又那样的明亮,明帝被这笑容所感染,瞬间忘记了这阵子的不愉快,跳回到去岁亲密相处的情境中,就连听见他提到韩凝,都没有生气,和颜悦色地问他,“韩凝怎么啦?悦儿莫急,慢慢说。这外边没个坐处,悦儿随朕进里边去吧。”

    她说完不待他答话,就径直去拉他的手。

    薛恺悦因她的态度很是柔和,又且他是来求她对周璞和韩凝几个从轻处罚的,自然没道理拒绝她的亲近,遂由着她拉着他的手往凤案前走。走到凤案前,他以为明帝是要他与她一道坐在凤案后面的宝座上,他刚要拒绝,却见她走到凤案前并不停留,而是往屏风前走,绕过屏风,将他带进了后面的小屋子。

    他是第一次进到这个小房间,他之前到这睿思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从不知道这个睿思殿里还有一个这么隐蔽的小房间。他看着小房间中的坐椅和床榻,惊讶地问她:“这里居然有床榻?”

    明帝点点头,想起他是第一次进来,也有些欢喜,献宝一样地拿出火匣子来,把房间的两个灯笼全都点亮,让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薛恺悦细看小房间内的陈设,见这房间中除了有两张椅子,一张没有床柱也没有顶厢的床榻之外,便只有一个柜子,一个衣架,而床榻上既无被褥,也无枕头,不像是天子日常在这里歇午的样子,他好奇地再次问她,“这房间用来做什么的?陛下平日都在紫宸殿起居,要这个房间做什么呢?”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么一个屏风后面的小房间,四面都没有窗户,不点灯笼就什么都看不清楚,在这炎热的夏天,还多少感觉到闷,天子拿来做什么呢?

    明帝看他一脸好奇,如同十几岁时初到皇宫时一般,心中不由得喜爱起来,脱口而出道:“这房间自有妙用,朕用来偷情的。”

    她说着话,凤眸便不自觉地扫向床榻,心想她好几个月没宠他了,要是在这小房间中,同他亲昵一番,一定别有乐趣。

    “什么?”薛恺悦对她这个回答很没有提防,惊得声音都拔高了。

    明帝看他如此惊讶,倒也有些反应过来,她想她那次在碧宇殿同他不欢而散,便是因为他生她只想着这些事的气。想来他在生养了持盈之后,性情有所变化,不热衷这些事情了,那么,她如果不能够正视他的这种变化,还只管像以前一样痴缠他,可能只会引起他的反感,她最好是徐徐图之,等着他重新燃起兴趣。

    她思量至此,便笑着把话往回收,先指着坐椅请他落座,“朕说笑的,这是什么地方?外面就是御书房,朕接见大臣的所在,哪里能行风月之事?不过是朕偶尔进来歇息片刻罢了。”

    她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薛恺悦便不疑有他。他同她分坐在两把椅子上,将韩凝和周璞的事讲给她听。他讲话很有策略,先提韩凝,再提周璞。

    对于韩凝这样没有证词涉及,只是御史台怀疑有所关联的男子将军,明帝自然不会如何追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朕会给语陌下口谕,没有证词涉及的男子将军、男子官员,一概不准传宣。悦儿放心好了。”

    天子这般爽快,薛恺悦心里头愈发舒坦,便准备讲周璞的事。他知道这周璞的情形与韩凝不同,韩凝是无辜被传宣,周璞可是卷入其中的,他迟疑了一瞬,终究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后向着明帝缓缓地跪了下来。

    明帝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拉他,“悦儿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陛下,臣侍还要替周璞求个情,也不只是周璞,可能还有高敬和楚遥,臣侍知道他们做错了事,他们胆大妄为,他们合该受罚,陛下罚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事。臣侍只是想求陛下莫罚得太重,他们毕竟当初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为朝廷冲过锋陷过阵的,臣侍恳求陛下看在他们当初征战疆场的功劳上,莫要罚他们罚得太狠。”他这话说得很直接,但是姿态够低,没有理直气壮,没有强硬要挟,抬头仰望着明帝的小鹿眼中潋滟了一片光,里面全是恳求的意思。

    明帝向来对软语哀求她的后宫硬不下心肠,见前几日还敢闯上紫宸殿同护卫斗武的皇贵君,眼下跪在她面前恳求她饶恕他的袍泽,哪怕心里面有些不高兴他管得太宽,终究无法同他发火,淡声道:“案子还没审理完,朕还不好说最终如何判罚他们,不过,朕一向宽仁,悦儿又如此求朕,朕会考虑悦儿的意见,对他们几个尽量从轻处罚。悦儿得空了也劝劝他们,逆天行事,是有代价的,今个儿就有个孕夫滑了胎,若是朕由着他们做下去,怕是整个姚天的男儿都要深受其害。”

    她的语气还是略显强硬,但总算是答应从轻处罚,薛恺悦心头一送,听见她提起有个孕夫滑胎的事,赶忙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帝听他这语气,便知道他不知道有孕夫滑胎的事,当下伸手拉他起来,也不放他坐回原来的椅子,只让他站在她坐椅前,她揽着他的腰身,将陈语陌方才进来禀奏的情况同他讲了一遍,末了感叹道:“语陌也是上过战场的女儿,又是做御史中丞的人,她都吓到了,朕不敢想象那个孕夫该有多惨。尚然兮不知道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啊。”

    薛恺悦听她这么说,便有些理解为何她如此郑而重之地对这件事进行三衙会审了,他原以为她这么做是因为生气男子们想要改变女少男多的现状,害怕他们动摇女子的地位,眼下却觉得她的确是个仁慈的大女子,哪怕再愤怒,也顾念着那些可怜男儿的性命,不忍他们无辜丧命。

    他握住她的手,同她一起替那个可怜的孕夫祈福,“陛下如此关心他,臣侍想姚天一定会让他康复起来的。”

    两个好些天都没有这样有说有量的讲话,明帝欢喜之下,暗暗决定,等翌日陈语陌歇息归来,她便告诉陈语陌尽快结案,从轻处罚相关人等。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同薛恺悦在这小房间谈话的时候,陈语陌也在御史台同贺绯辞谈论案情。

    “小贺,你怎么还没有回家去啊?”陈语陌回到御史台,瞧见独自值守在后堂查阅文书的贺绯辞,略有些惊讶。今日出了这样的意外,御史台已经停止了三衙会审,大理寺卿叶衡、刑部尚书关鸣鸾都各自回衙办差,御史台上下,在天黑之后,也大都回家中歇息,只留下少量值夜差役。她没想到贺绯辞竟然没有回府,她记得很清楚,今日贺绯辞并不当值。

    “我家中并无别人,回去也没什么事,倒不如留下来核查一下文书。”贺绯辞抬眸看她,眼神犀利,像是在审视一个嫌犯。

    这让陈语陌觉得冒犯,她冷声道:“你想留着就留着吧,本中丞要回府陪夫郞了。”

    贺绯辞却不放她走,冰冷的眼神像是粘在陈语陌身上一样,绕着她打量。贺绯辞的面部骨相本就偏于冷峻,上次被叶家婢女甩了一鞭子,脸颊上留下了鞭痕,那鞭痕附在本来就冷硬的面颊上,显得颇为凶狠。

    陈语陌被他看得发毛,转身就往外走,她一刻也不想同这个瞧着就难缠的男子待在一起。

    然而她刚走了两步,贺绯辞就在她身后言道:“大人今日这般不乐,不过是因为那男子滑了胎,区区小事,也值得大人如此?医术总是要有代价的,当日圣上与大人不也都大病了一场吗?想要在姚天恩赐之外得个女儿,哪有这么容易?一条人命算什么,十条八条,都不够看。”

    陈语陌浑身一震,猛地扭过头来,质问这贺绯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她说不下去了,她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但是她自己否定这个可能,“我当日服的药,是我委托体仁堂给我配制的助孕药,我之所以生病,是因为没有掌握好服用的剂量,后来尚然兮告诉了大家剂量的问题,再服用的人就没有生过病。”

    贺绯辞盯着她瞧,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听她这么替尚然兮辩解,便从鼻孔中发出了好几声冷笑,“哼哼哼,哼哼哼。”

    陈语陌气着了,她瞪了这贺绯辞一眼,质问他:“你笑什么?有话快讲。”

    贺绯辞收起了不屑一顾的表情,认真告诉她,“大人也太好骗了。那药是大人委托他配制的不假,可是他究竟怎么样配制,他使用了哪些药材,他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药效,他可并没有告诉大人。大人和圣上都对尚然兮深信不疑,他那药又是制好的丸药,别人轻易不好核对药方。可是属下有个大胆的推测,不管是眼下这些孕夫们服用的药,还是当初圣上和大人服用的药,都应该是同一种药,只是略加调整而已。”

    陈语陌只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她声音都变了调,“同一种药?”

    “对,同一种药!一种专门为了诞女而研制的药,他起初就应该是在研制这款诞女药,只是正好大人找他配制助孕药,他就瞒着大人,把大人当做了他的试药人。”

    陈语陌努力挣扎,“可是我同陛下服的药,不是专为生女的药啊,我服药之后,得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陛下只得了一个皇子。”

    贺绯辞坚持自己的判断,“大人,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尚然兮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研制得出来诞女的药,以属下看,尚然兮最初是拿大人和圣上练手,后来是拿徐尚书、安远侯赵湘、平远侯安琪以及夏离将军练手,他不断调整药方,最终调制出来这个又霸道又有用的生女药,这才让这些孕夫们服用。”

    陈语陌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尚然兮练手的试药人,她蹙了眉头,声音艰涩:“你方才也说,医术是有代价的。”

    她这意思,便是要原谅尚然兮了。

    贺绯辞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冷声挖苦她道:“大人真是心胸似海,如果是我,谁敢趁我急于求女嗣,骗我服用专门生女儿的药,害我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我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陈语陌沉默,她平日里也是有脾气的人,哪里受得了属下如此挖苦她,她想这件事一定要弄个清楚,如果尚然兮真的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形下,让她做了试药人,那她得向天子建议,加重对尚然兮等人的判罚,毕竟跟她一起做试药人的还有堂堂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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