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安敢如此!”明帝第一次在朝堂上发这么大的脾气,听完了陈语陌的奏报,阅读完陈语陌的奏折,她抬手就拍了凤案。

    色泽华美的鎏金红木凤案被她拍得震天响,上面的镇纸御笔砚台叮当乱晃。

    明帝气得玉颜发红,烈焰朱唇吹着怒气,胸口急剧起伏,大臣们吓得不敢说话,柳笙恭敬地劝了一句,“陛下息怒,不可为几个不懂事的男儿气坏了凤体!”

    柳笙听完陈语陌的奏报,就知道这体仁堂的一干嫌犯这回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本也是要求严惩体仁堂的,但此刻却想起江澄那封莫名其妙的来信,暗道难怪江澄会提前写信向她求情,这体仁堂的尚然兮本就是江澄推荐给明帝的,江澄多半也牵涉其中,她不信凭着江澄和尚然兮、苏澈的交情,他不知道当日明帝所服药物就是尚然兮等人为了能让男儿逆天改命研制的烈性求女药,这样伤及天子的大案抖出来,别说尚然兮和苏澈如何,就是江澄自己也罪责难逃。别的事情上,明帝会袒护江澄,涉及天子自身,明帝绝无可能再袒护下去。

    如果她同江澄不睦,这就是个极好的扳倒江澄的机会,只要她稍微向江澄方向一引,翌日弹劾江澄的奏折必然雪片飞来。说不定明帝就会听从臣下们的谏言,把江澄的左相给免掉,最轻也得让江澄像林征那般官降两级,戴罪立功。

    但是何必呢?她把江澄扳倒了,江澄做不了左相了,政事堂每日堆积如山的公文,都让她一个人处理掉吗?

    她一个人担得了这么大一个朝廷的政务吗?不累死才算怪,她可不想变成一个鞠躬尽瘁早上姚天的贤相,有那功夫,她还多陪陪她家鸣儿和心儿呢。

    就在柳笙心内思量的功夫,明帝吩咐宫侍把陈语陌的奏折传给柳笙、岳飘、徐淳、关鸣鸾、叶衡、高莹、罗幻蝶几个阅览,没等她们全部看完,明帝就向着殿下怒吼道:“苏澈诸人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朕不收拾他们,往后不知道酿出什么祸事来!”

    天子这么说了,工部尚书岳飘和礼部副尚书高莹赶紧表态支持天子。岳飘今日的妆容极为精致,眉如柳叶纤细,眼如杏仁含情,薄粉香腮透亮,樱桃檀口嫩红,瞧着比实际年龄能小个七八岁,此时率先站出来,慷慨激昂地批评苏澈和尚然兮,“苏澈和这尚然兮真是胆大包天,痴心妄想!我姚天女少男多,女贵男卑,这本就是姚天女神的安排,苏尚二人妄图以人力抗衡姚天,竟至误伤陛下,此举实乃动摇我凰朝立国之本,不严惩,无以警告后世,难以震慑效尤!”

    她说完,高莹也跟着言道:“陛下圣明,苏尚二人胆大妄为,伤及陛下圣躬,理应严惩不贷!”

    明帝扫了一眼岳飘和高莹,又看向右相柳笙和兵部尚书徐淳,柳徐二人都没开口。柳笙既打定主意放江澄一马,此时便不宜支持明帝严惩。徐淳则因为夫郞关鸣鸾同苏澈、顾璟都十分要好,正在琢磨究竟怎么样求情,才能够让天子暂息雷霆之怒。

    明帝有一丝失望。

    她最倚重的两个大臣,她视为左膀右臂的两个朋友,陪着她一起征战天下的两个姐妹,居然在听闻她受到伤害之时,表现得十分冷静,这是没把她的凤体安康放在心上啊。

    易地而处,倘或是有贼人胆大包天,敢伤害柳徐两个,她一定会将贼人抓住处死。

    心里头憋了一口愤懑的气,明帝不再等柳笙和徐淳开口表态,径直下口谕,“来人,记圣旨,户部侍郎苏澈胆大妄为,勾连医者尚然兮妄图逆天改命,换男为女,终至伤害朕躬,罪在不赦。革去其户部侍郎官职,流放三千里外海岛,无诏不准回京!”

    御史中丞陈语陌的奏折中,并没有提应该如何对涉案人员进行判处,明帝却也不需要陈语陌的建议,作为一个成年天子,她早就对凰朝的律法洞悉于心,可以自行判决,便是有与律条不符处,作为姚天至尊,她有权力临时更改律条!

    她在众人的惊讶中,继续高声发布口谕,“医者尚然兮全无医者仁心,着革去太医院医者职衔,流放三千里外远恶州县,体仁堂即日起查封,资产没入国库!体仁堂其余人等俱流放二千五百里外边远州县!”

    “前吏部司封郎中顾璟本已因罪致仕,竟不思悔改,伙同苏澈密谋逆天,着削去致仕全俸,编管新州!壮武将军马艺丹之夫颖儿开办男子客栈协助尚然兮转运受孕男子,与彼同谋,是可忍何不可忍?着褫夺诰命夫郎告身,编管庆州!”

    “男子将军周璞,助人为恶,还不思悔改,着革去将军武职,永不叙用!所有宜远镖局助恶镖师,俱处徒刑三年,宜远镖局男子军侯高敬以下其余人等,无论知情与否,俱罚银百两!”

    “其余差役、百姓凡有参与其事者,无论知情与否,俱处徒刑二年!”

    “以上诸人,俱不得赎减!”

    明帝判决完毕,犹自余怒不减,但念着昨日薛恺悦跪地恳求她不要严惩男子军侯韩凝、男子将军周璞几个,她也就没有再扩大判处的范围,对男子军侯韩凝、男子将军吴欢等人都予以放过,对周璞也仅仅是革职了事,没有流放编管,也没有处以徒刑。

    这个处罚说重固然重,但毕竟是密谋为恶,伤及天子,柳笙也就没有替苏澈等人求情,她本就是赞同严惩以戒效尤的。

    徐淳则在考虑是替所有人都求情,还是只替其中一两个求情。

    而一直没开口的吏部副尚书罗幻蝶听到明帝这个判决,则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罗幻蝶是这几个朝臣中最后一个拿到陈语陌的奏折的,刚刚把奏折看完,正自担心案情重大,会把她的上司江澄给牵连进去,明帝未曾提到江澄一个字,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对于这个结果,她巴不得赶紧落地实施,当下第一个出列表示天子英明,“陛下圣明,苏澈、尚然兮等人各得其咎,想来以后再无医者敢如此妄为!”

    同为副尚书,罗幻蝶一喊天子圣明,高莹哪能落于人后,也跟着喊“陛下圣明!罪人得其罪,方可震慑效尤!”

    岳飘紧随其后,“陛下圣明!”

    关鸣鸾见这情形,赶紧据理力争,“陛下您命臣与陈大人、叶大人三衙会审,这两日御史台为贪功劳,未经知会臣与叶大人,独自审案,以致弄出这惊天案情来,这与国法不合,请陛下将上述诸人交于臣等继续三衙会审,依国法判罪!”

    明帝知道关鸣鸾这话是有道理的,她定下的三衙会审,那就应该是三衙会审,共同上奏,陈语陌和贺绯辞贪功冒进,甩开大理寺和刑部独自审案,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她在气头上,想到她去岁所受的那些病症之苦,想到安澜为她哭红的眼睛,想到那段日子后宫诸人个个为她提心吊胆,她就难以理智行事,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关鸣鸾,出语斥责道:“朕可没有下旨停止三衙会审,你关卿自己偷懒懈怠公事,反怪御史台贪功,真是岂有此理?!”

    关鸣鸾傻了眼,明帝确实没有明旨中止审案,是他自己以为那孕夫情形危险,御史台上下只顾忙碌那孕夫,多半无心审案,便在头一天去了钱文婷的酒家。第二天他待要去御史台继续审案,却有个御史台的差人前来同他讲,陈大人昨日辛苦,天子准其休息一日,案情翌日再审,他本就事务繁杂,听了这话就留在了刑部。

    这么看来,他是被陈语陌算计了呀!

    关鸣鸾怒火中烧,气愤愤地将事情抖搂出来,“陛下,臣之所以未能去审案,是因为陈大人误导臣,昨日一早她派御史台差役前去刑部告知臣她得陛下准许休息一日,让臣自便,陛下,陈大人故意干扰臣,独自审案,其用心险恶,且有违国法,请陛下明查。”

    为救苏澈和顾璟,关鸣鸾这会儿已经豁出去了,拼着和陈语陌交恶,也要把事情给停下来。以往他和陈语陌一个掌司法一个掌谏议,本着互不拆台的原则,他很少直接怼上陈语陌,今个儿是顾不得了。

    然而他才刚说了这么一句,监察御史贺绯辞就发言了。贺绯辞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常朝,今儿个是被陈语陌带过来奏报这重要的案情。

    在陈语陌这既是不昧下贺绯辞功劳的高尚表现,也是将贺绯辞充当挡箭牌。这次案情一奏,必然会有人受到严厉惩罚,这些人虽只是区区男子,却各有其背景家世,她因这么个案子与他们每个人都结了怨,有点不合算,让贺绯辞吸引对方的羽箭对她更有利。

    贺绯辞自然知道陈语陌的用意,但他也不在乎,他贺绯辞为了自己的前途富贵借力打力,遇神杀神,并不管别人的小算盘。

    贺绯辞直接怼关鸣鸾:“关尚书,五日下午我等都在御史台忙着救治那孕夫,忙得脚打后脑勺,而您却去钱尚书新开的酒家与友人饮酒,请问您这等行事,还要怪我们没有知会您吗?”

    关鸣鸾瞬间就愣住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对方既然知道他与敏贵君赵玉泽在钱家酒楼相会,那么顺藤摸瓜怕是马上就要摸到江澄那里去,苏澈和顾璟还没有救出来,不能再搭上一个江澄。

    “陛下,陛下息怒!臣知陛下曾受其害,义愤填膺,伤陛下者,便是臣之寇仇,臣恨不能将尚然兮大卸八块!但请陛下念在那些孕夫尚需救治,将尚然兮及其手下暂时留在京城,俟孕夫们平安生产,再行流放!臣代那些可怜的孕夫们,恳求陛下了!”大理寺卿叶衡只觉自己这半辈子脑筋就没转这么快过,她知道此时明帝在气头上,若不是为了她家展儿,她也不去犯天子这个怒。

    “尚然兮如此行径,汝竟然还敢替他求情!”明帝果然十分生气,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拍凤案。

    “陛下息怒,臣非是替尚然兮求情,臣是替那些个悲惨的孕夫求命,秦太医与史太医固然医术高明,却终究是女子,不如尚然兮那般便利!况且这药乃是尚然兮研制,其药性如何,尚然兮比他人知之更详。”叶衡撩起朝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凰朝女子尊贵,便是朝堂议事也不跪天子,此时叶衡下跪求情,可见其力保尚然兮的决心。

    明帝瞪着叶衡看了半晌,脑海中想起顾琼那吐得小脸惨白的模样,暗道虽然尚然兮否认,但顾琼有孕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凑巧,十成有八成也是服用药物所得,真将这尚然兮打发三千里之外,那顾琼有事可怎么办呢?

    她虽然现在对顾琼的情分比之前大减,却并不希望顾琼出什么意外,更何况顾怡君肚子里怀的是她的五公主。

    明帝咬牙同意叶衡所请,“尚然兮罪不可赦,然孕夫悲惨,人命至重,朕不能不顾念,便依叶卿所请,期间体仁堂仍归天武军管辖,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

    兵部尚书徐淳见明帝允了叶衡所请,暗道天子终究仁善,便也替苏澈求情,“陛下息怒,臣知苏澈罪不容诛,陛下仅仅将他革职流放,已经是宽仁至极,但这苏澈刚刚产育未及两月,此时前去海岛,若稚子随其而去,则天气炎热,路途颠簸,恐有闪失,倘或苏澈父子有何闪失,大长皇子如何承受得了?臣恳请陛下念在大长皇子年已五十唯有苏澈一子,对苏澈从轻处罚!免去其流放海岛之苦!”

    明帝沉吟了一下,苏澈新生一子,此时流放海岛携子前去则路途颠簸恐有意外,独自前去则父子分离,属实是个问题,但据陈语陌奏折及前两日关鸣鸾和叶衡所奏,苏澈才是此案主谋,对于要犯主谋于公于私都不能轻易放过。

    御史中丞陈语陌看明帝沉吟,立即琢磨了一个折中方案,适时提了出来,“陛下,稚子无辜,更有大长皇子年迈堪念,以臣看不如将苏澈同顾璟一道编管新州,盛夏炎热,可令其先行离京,至雅州暂住,俟秋凉时前往新州。”

    陈语陌终究是有些忌惮苏澈的父亲大长皇子及其妻主李蔚,她想案子是她彻查的,苏家人一定怨恨极了她,此时若能够替苏澈求个情,那这苏家人对她的怨气就会小很多。

    明帝思量了一下,将流放海岛改成编管,倒也算不上轻放,只是这苏澈和顾璟在一处,只怕又要商量密谋,不如将之分开,她冷声言道:“罢了,看在大长皇子面上,将苏澈编管靖州,即日离京,秋凉出行。”

    柳笙看了一眼陈语陌,暗道以陈语陌之圆滑,竟然办出独自审案奏报天子的事,看来她那位好学生贺绯辞在御史台已经一言九鼎了,这可不见得是好事。

    明帝处置完了尚然兮几个,就把视线移向了陈语陌和贺绯辞,她想有赏有罚,才能见恩威分明,只罚不赏,难以奖劝忠臣,于是当场擢升陈语陌为正二品左都御史,将监察御史贺绯辞擢升为正五品侍御史,二人均是连升两级。

    天子这个旨意一出,柳笙几个全都惊呆了。还是工部尚书岳飘反应最快,笑呵呵地向陈语陌道贺:“恭喜陈大人,贺喜陈大人,连升两级,春风得意!”

    陈语陌却没有那么欢喜,在苏澈等人被革职编管的时候,她却连升两级,她与苏家人这仇怕是结定了,但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她便是有所担忧,也只能笑呵呵地接受同侪的道贺。

    天威凛然,这日晚间薛恺悦从赵玉泽口中听到明帝的处置,简直要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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